聽得自家妹妹這麽一說,大段氏心裏就更舒坦了。


    本來就很合她的眼緣,生得溫婉大氣,加之身材高挑豐潤,畢竟是十八九歲的姑娘了,比起那些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要讓人踏實許多。


    “隻可惜了是個妾生女,若是嫡女,讓紫英娶這個姑娘倒還合適。”大段氏越看越順眼,感慨不已,奈何沒生對人肚子。


    她已經找人打聽清楚了,那林黛玉身子嬌弱,加之年齡尚小,這讓大段氏心裏就更不舒服,好在今日看到這女子,心裏才算踏實了許多,若是那林黛玉真的不濟,起碼這一個還是穩當的。


    “姐姐,鏗哥兒不是說了麽?姐妹倆一塊兒嫁過來,姐姐若真是喜歡她,日後她生的兒子讓鏗哥兒去謀個恩蔭就好。”小段氏倒是很體貼,這也算是對這些媵妾生子的最大照顧了。


    大周慣例,文武官員子弟都有機會獲得恩蔭,恩蔭的方式也多種多樣。


    比如入讀國子監,這是最常見的,文官子弟最喜,出來之後哪怕科舉不中,亦可謀個佐貳雜官,若是老爹麵子夠大,那麽沒準兒也能獲得一個清貴閑職。


    再比如入龍禁尉掛個虛銜,這是武勳和武官群體最常見的,當然也有許多文官願意選這個。


    因為進國子監不是隨便都能進的,而且如果科舉不中要做官,哪怕是佐貳雜官,那都得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這又是很多京官們不願意的了。


    混得好的文臣武將在致仕前幾年都會想方設法謀求皇上給個恩典,也就是要為自己兒子們找個好的出身,哪怕是虛銜那也有了一個身份。


    “這都是後話了,也不知道這鏗哥兒是怎麽就鬼摸了頭麽?非得要娶這個林家女,那麽多大家閨秀任他挑,居然一個看不上眼。”


    大段氏也是對自己這個兒子無可奈何。


    尤其是看著那們房裏堆積如山的帖子,即便是現在每日裏也都能收到一二十封,比起自己丈夫來都強了不知道多少。


    單憑這一點,大段氏對上自己兒子已經沒有了原來那麽強硬的底氣了,否則她是斷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


    “姐姐,鏗哥兒長大了,咱們也不能再像四五年前那般了,連老爺不也說許多事請要多聽鏗哥兒的麽?”小段氏知道自己姐姐心裏還有些堵,勸解道:“再說了,這京師城裏又有哪家兒郎能有咱們鏗哥兒這般得意?他這般看重林家姑娘,估摸著一方麵林家姑娘的確投緣,另一方麵也是有其他考慮,我聽說他很快還要去一趟揚州,還是公幹,估計多半也是和林家有關。”


    大段氏瞪了一眼自己妹妹,“婉琴,鏗哥兒就是被你慣壞的,你就由著他吧。”


    見禪房窗戶兩個人影消失,馮紫英心裏也就踏實了許多。


    這妙玉今日打扮很是素淨淡雅,正好符合自己老娘的喜好,加上這身更好顯身材,估摸著有姨娘在一旁勸說,問題就不大了。


    “那就請二位留步了。”馮紫英點點頭,含笑道:“五日後,我便安排馬車來接妙玉姑娘。”


    看著馮紫英風度翩翩的背影消失在牟尼院大門外,妙玉一時間也有些出神。


    站在一旁的了緣師太心中也是一動。


    這一位馮公子倒真的是一個合適人物,在京師城裏聲名大噪,據說是北地士子年青一代中的翹楚角色,家世也好,自己這個徒兒俗緣未了,塵心未定,唯一可惜就是其母的身份,這是一個最大障礙。


    若是要讓她嫁個尋常凡夫俗子,隻怕也無人能消受得起,但若是給富貴人家子弟為妾,那又真真是委誤了,委實兩難。


    哎,這丫頭都滿了十八了,這年齡已經是早該嫁人的時候了,看這丫頭眉目間已然紅鸞星動,算一算也該是有姻緣到了,且看她這一趟是夠能應這個緣分吧。


    若非如此,了緣也不會如此輕易就允了這一趟。


    回到家中得到母親的肯定答複之後,馮紫英總算是又解除了一塊石頭。


    這邊催促著自己母親趕緊準備訂親聘禮,那邊便趕緊請齊永泰書寫給林如海的信函,這都是最起碼的規矩。


    須得要齊永泰書信先去,女方應允,那麽這邊聘禮才能送至,女方同意,並寫下官府認可的婚書,基本上這樁婚事便算是敲定大半了。


    至於說成親時間,這倒是可以自行商量。


    ******


    “你這小子,就這麽想把為師拖下水?”官應震含笑看著眼前這個英姿勃發的青年。


    四年時間眨眼即過,而這個昔日剛踏入青檀書院時還顯得格外稚嫩的少年郎現在已經成長成為大周最具神奇色彩的士子代表了,無論是練國事還是黃尊素和楊嗣昌,都望塵莫及。113


    “官師,您難道不想做一番事業麽?”馮紫英興致勃勃地主動替官應震倒茶,雖然是在官應震暫居的宅中,但是作為弟子自然要做這些事情,無需仆僮來。


    “戶部的情形弟子雖然不知道,但是也知道那都是條條框框設定死了的,每年就那麽些田賦商稅,應付九邊開支都是捉襟見肘,您這個戶部右侍郎又有多大意義?而且戶部左侍郎肯定是來自閩浙或者南直的士人吧?定下來沒有?”


    馮紫英老練讓官應震越發感觸,“喲,你就這麽確定?”


    “難道鄭大人要致仕?”馮紫英見官應震嘴角帶笑,略微有些意外。


    在他看來,鄭繼芝也是湖廣人,如果官應震擔任戶部右侍郎,那麽湖廣派在戶部的力量就太強大了,左侍郎肯定會是江南士人,可北地士人在戶部這裏邊一無所獲,恐怕有些說不過去。


    “你倒是把這些算得清楚啊。”官應震淡淡地道:“為師會出任南京戶部左侍郎。”


    馮紫英一愣之後,迅即大喜,“原來官師先前是在嚇唬弟子啊,恭喜官師,弟子現在心就踏實了。”


    之前馮紫英也就一直在想,如果官應震真的出任戶部右侍郎,而鄭繼芝這個戶部尚書可能就有些危險了,因為在這等重要的部門裏,湖廣人占據兩個位置,而江南或者北方士人其中有一方一個都沒有,那是說不過去的。


    可以說像吏部、戶部、兵部這三大部和都察院、大理寺這五個部院寺,每個部都必須要有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各一名,也就是說,尚書、左右侍郎或者都禦史和副都禦使、僉都禦史,或者大理寺卿和左右少卿裏,基本上都是由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都要有人,而且要相對平衡,至於其他倒不一定。


    所以像戶部出現兩個湖廣人而沒有江南士人或者北方士人在其中占據一席之地,那就屬於例外了,嗯,若是禮部、刑部或者工部或許有此可能,但戶部當不會,所以馮紫英才以為是不是鄭繼芝要致仕,戶部尚書和左侍郎要分別用江南士人和北方士人來占據。


    官應震也是驚訝於馮紫英對這等事情的敏銳和觸類旁通,小小年紀卻對這等官場上的平衡操作之道了如指掌,委實讓人感慨。


    馮紫英倒沒想到官應震有如此大的觸動,前世中幾十年的官場生涯已經讓習慣於自動帶入各種角度思考。


    在當下北方士人隱隱有永隆帝支持,而江南士人依然勢大且太上皇與江南士紳關係複雜交織的情形下,讓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在朝堂中形成一個相對平衡,再讓湖廣派這個小派係,或者西南、兩廣這等無足輕重地方的士人,在其中作為緩衝無疑是最為穩妥之舉。


    現在官應震出任南京戶部左侍郎,這樣一下子形勢就明朗了,說明內閣和皇帝已經取得一致意見,官應震鐵定會以南京戶部左侍郎來負責開海之略。


    這也是應有之意,在南北兩方在誰都對誰不太放心的情形下,一個湖廣士人裏負責,無疑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


    官應震雖然和齊永泰交好,但是同樣他也和葉向高關係不錯,所以選擇他來負責開海之略最合適不過。


    “哼,你心裏踏實了,可為師心裏卻不踏實了。”官應震冷哼了一聲,“首輔大人對你把東番之事納入進來很不滿意,認為你這是不顧大局,不分輕重緩急,夾帶私貨,乘風兄也是此意,你如果不能給為師一個滿意說法,為師斷不能讓此事幹擾大局。”


    “嗬嗬,官師,這等事情何須如此緊張?”馮紫英輕描淡寫地道:“我和齊師也說過了,不過是順帶之舉,弟子可以保證不會讓朝廷多花心思錢糧,五年時間便能給朝廷交出一個年產三十萬石的肥田沃土來。”


    官應震大吃一驚,下意識的上下打量馮紫英,良久才又恢複了平靜的神色,“紫英,在我麵前說這般大話可以,但若是傳了出去,被人拿住把柄,那就會惹出是非來。”


    “官師不信?”馮紫英胸有成竹。


    在全麵收集了龍遊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在雲南和鄖陽的拓墾情況之後,馮紫英之前對如何解決東番問題的最大障礙也終於找到了鑰匙。


    鑽天洞庭,遍地龍遊,這話馮紫英早有耳聞,但是沒想到龍遊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居然還有拓墾的傳統。


    雲南姚安和湖廣鄖陽拓墾都留下了龍遊和安福商人很深的印記,隻是馮紫英無法理解這些地方官員怎麽就這麽懼怕這些商人的拓墾。


    開中法煞費苦心就是要把山陝商人吸引到邊地商屯,現在人家龍遊和安福商人自己出錢雇人來開發偏遠落後之地,這些地方官員居然擔心人家聚眾滋事難以控製,可以想象得出這幫官員的素質能力有多麽低劣,也可見前明朝廷的心理防範和恐懼有多麽糟糕。


    一旦開海,東番便成為聯結大周與日本之間要地,同時也是兩廣閩地北上京師的咽喉所在,而且馮紫英也清楚東番之地有多麽富饒,金砂、沃土,當然難度也不小,當地還處於原始狀態的土著,濕熱氣候帶來的時疫,這些都是需要解決的。


    但是隻要能說動這些商人,他們能在雲南立足,當然也就可以在東番開創,尤其是在獲得朝廷支持的情形下,沒理由不能搞出滿意的成果出來。


    見馮紫英這般自信,官應震還真的來了興趣。


    “紫英,切莫眼高手低啊,更何況你我便是負責開海之略,那也主要是拿出方略來,下邊如何操作,還得要看下邊人,莫不是你還打算親自去東番拓墾不成?東番之地可不是隨意能拓墾的,從福建過去,風高浪險,水流不定,而且極其險惡,島上情形也非你所想那般肥田沃土,金沙遍地,山中多有不服王化的化外之民,隻怕未必會輕易服從王化,這等險惡之地,你說三五年時間便能改觀,為師難以相信。”


    “嗬嗬,官師,弟子自然是明白其中難處的。都知道這東番之地距離我們福建不過就是一海之隔,這福建多山少地,民眾苦於生計,為何寧肯下南洋卻都不去東番?”馮紫英點點頭。


    “關鍵在於我們海禁使得我們的造船技術落後於這個時代了,很多時候我們的船隻都隻能借助順風來,而要跨越海峽去東番,若是沒有足夠的支持,無論是商賈還是尋常民眾,都是難以去冒這個險的,尤其是他們在並不知道東番之地究竟有什麽的情況下,這種懼於冒險的心態會更重,但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開海之略已成定局,而又有這般契機,為何不敢一試?”


    見馮紫英這般篤定,官應震也是了解這位弟子的本事和性格,知道對方隻怕是早就在謀劃此事了,不過這不是他和對方探討的重點,今日和馮紫英要談的還是開海乃至銀莊之事。


    既然自己走馬上任已經迫在眉睫,那麽最重要的就還是如何支撐起開海這一係列的開支,銀莊便是這裏邊重中之重了,尤其是內閣已經明確特許金收取之後主要是彌補遼東和寧夏甘肅平叛花銷,這份壓力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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