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番?!”許誠棟訝然,但是猛然就想起來了一些什麽,“啟陽兄從何而知?”


    “吾在朝中得到消息,這位馮修撰在開海之略中專門提及須得要控製東番,加以拓殖發展,以防被倭寇和西夷人所乘,……”翁啟陽捋須,“龍遊人和安福人前明成化年前便在雲南招募人員拓墾數十年,數萬人在姚安一帶屯居,……”


    翁啟陽一提起此事,整個堂內的商賈們都頓時明白過來。


    前明成化年間,龍遊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為了拓展產業,便向雲貴進軍,並成功的在雲南姚安一帶落足。


    由於當時雲南尚處於較為原始落後狀態,龍遊和安福商人並雇傭大量流民前往雲南開荒拓墾,並迅速在姚安一帶打開局麵。


    每年從內陸地區招募流民前往拓墾,大力發展糧食種植、采礦和冶煉業,然後將糧食、金屬等運出,同時將所需的鹽、布匹等物運入,使得龍遊和安福商人在姚安一帶勢力大漲。


    後引起了前明雲南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不安,稟報了前明朝廷,強行要求龍遊商人和安福商人退出,雖然幾經波折龍遊商人和安福商人逐步退出了姚安的拓墾,但是卻給姚安當地發展繁榮帶去了很大助力。


    後龍遊和安福商人也曾經在鄖陽山區也介入流民拓墾,但是也讓當地官府十分警惕,持續幾年後便被當地官府逐出,這種情形一直到延續到大周,像現在鄖陽地區依然是龍遊和安福商人十分活躍的地區。


    可以說在整個大周商賈裏邊,江右安福商人和龍遊商人除了在做生意上頗有名氣外,也是最為擅長這等拓墾發展的,難怪翁啟陽一說,這些商人便立即明白了過來。


    “啟陽兄,這開海之略如何又與東番之地扯上了幹係?”許誠棟也有些好奇,“開海之略,南北兩路,北路以遼南、日本和朝鮮,但首重遼南——登萊,其次朝鮮日本,南路便是閩浙兩廣與南洋之間的海貿,為何這東番又能牽扯進來?”


    翁啟陽一時間也不好回答這個問題。


    他也是通過各種渠道才得知這一消息,馮紫英對商賈一律不見,除了他在寧波時接觸的閩地海商和寧波幾家船行外,其他各地湧來想要在其中分一勺羹的商賈都是吃了閉門羹。


    在開海之略中牽扯上了東番據說在朝中也引起了爭論,但是上沒有最終定論,現在更多的爭論集中在推動開海這一戰略會是哪個衙門來負責,誰來執掌這一戰略。


    這也引起了各方的撕扯,戶部、兵部和工部,甚至還有登萊總督,都卷入了進來。


    思考良久,翁啟陽才緩緩道:“誠棟兄,興許人家考慮的開海之略本來就不完全是為了貿易,而是有更長遠的考慮,咱們是商人,而那一位是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未來北方士人的代表,想法自然和咱們是不一樣的。”


    許誠棟也隻能如此想,不然很難解釋為何要將東番之事牽扯進入現在如火如荼的開海主導權爭奪戰中去。


    “那啟陽兄,我們現在該如何行事?”許誠棟在其他人麵前可以倨傲,但是麵對翁啟陽這個號稱“洞庭翁許”還排在許家之前的翁家,他是不敢傲岸的。


    翁啟陽也覺得有些棘手。


    這位新晉的翰林院修撰,據說不以詩文出名,卻喜時政策務,又是北人,以前都沒有接觸過,關鍵是此人出頭時間太快,讓大家都很陌生。


    考中進士和館選庶吉士時,大家也隻是聽說這個名字,很快就是西疆平叛,但那畢竟局限於邊地,全憑這開海大略一下子名噪一時,唯獨他還掌握著這開海之略的解釋權,甚至可以不斷延伸。


    像最初大家都以為隻是開海舉債,但後來就被北方士人把遼南——登萊海運航線,乃至朝鮮、日本貿易了,再後來又說到了把更北方的蝦夷地、甚至北部更遙遠的海西、野人女真貿易獨享權都列入進來,現在甚至還多出來一個東番的拓墾。


    如果之前江南商人的心思都還集中在和兩廣閩地海商爭奪南洋海貿權上,但現在驟然加入了日本、朝鮮和尚未開發出來的蝦夷地、海西、野人女真,這就不能讓他們動心了。


    東番拓墾絕對會讓龍遊商人和江右商人心動,他們原本在大周境內邊荒之地拓墾,會引來當地官府的忌憚,但是現在東番之地尚未正式設立親民官管轄,那東番大島土地甚廣,氣候也和閩浙近似,雖說有煙瘴,但是對於商賈們來說,那都不是事兒。


    隻要這位馮修撰一發出邀請,隻怕龍遊和江右安福商人便會忙不迭地的撲上來,或許這位馮修撰就是瞧準了這一出,要把這拓墾東番當作他的一大功績,為其日後晉升作為鋪墊吧。


    “誠棟,這位馮修撰不是要娶咱們蘇州沈氏之女麽?”翁啟陽良久才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沈氏是吳中名門,書香世家,對咱們這些商賈素來不太理會,不過要找到和沈家搭上線的士紳也不是難事,現在暫時隻能走這條線試試吧,總不能放任此事與我等擦肩而過,那我等也無法向其他人交代啊。”


    “啟陽兄,這條路子固然可以一試,但是小弟還聽聞此子江南之行在揚州逗留甚久,與兩淮巡鹽禦史林海過從甚密,那林海也是咱們蘇州人,……”許誠棟饒有深意地道:“啟陽兄覺得是否可以……”


    翁啟陽麵色複雜,他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兩淮巡鹽禦史是哪路人他當然明白,而太上皇在江南的關聯甚多,他也能夠找到和林海拉上關係的人,但是現在如果和那邊關係牽扯太深,若是日後瓜葛起來,就免不了要受牽連。


    “此事且容我在斟酌一二。”


    翁啟陽很清楚這商人要想徹底繞開朝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牽扯太深,那也意味著利益巨大背後伴隨著的就是風險巨大,所以如何把持好這樣一個度,也是每個豪商巨賈家族不得不認真思考的事情。


    ******


    “師太,初步定下來便是五日後南下,屆時我會安排人來接妙玉姑娘和師太,另外可能還會有一位姑娘也要南下揚州,正好可以和妙玉姑娘同行,也好有個伴。”


    馮紫英謙謙有禮地站在門口,並未進去。


    原本了緣和妙玉都邀請他入室,但他卻有意不進門,隻是簡短地一說。


    “哦,還有一位姑娘要南下,與小徒作陪?”


    了緣倒是不擔心其他,馮紫英是當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翰林院修撰,而且又和林家有這種關係,自然不虞。


    隻是她沒想到馮紫英居然考慮如此周到,還能另外尋一位姑娘來陪自己徒弟南下,之前她以為馮紫英頂多也就是讓他府上一個丫鬟作陪罷了。


    “嗯,是金陵史侯家的姑娘,林公之女黛玉在榮國府中暫居時和史姑娘關係甚好,史姑娘意欲前往揚州陪伴林姑娘一段時間,所以正好就可以和妙玉姑娘一並前往,這樣也更方便,到時候我再讓我府中一位丫鬟陪著妙玉姑娘,這樣也就合適了。”


    馮紫英一邊說一邊有意舉步下了台階,了緣師太和妙玉自然不知道馮紫英的用意,見人家移步,也隻好陪著下台階,一邊說話:“阿彌陀佛,那就太好了,貧尼還擔心小徒從未單獨出過遠門,此番南下甚為不便呢,可老尼卻又在佛祖麵前許下諾言,從離開蟠香寺入京,便要終老在這牟尼院中,不再離開一步了,先前老尼還擔心此事,現在既然馮施主安排如此妥帖,老尼也就放心了。”


    “啊?師太不一道南下了?”馮紫英吃了一驚,他一直以為這位了緣師太也要與妙玉一道南下,之所以安排一個丫鬟陪伴妙玉,那也是考慮到妙玉進了林家之後,恐怕未必適應,這樣讓玉釧兒陪著妙玉,熟悉幾日,也好有個照應。


    “老尼就不走這一遭了。”了緣麵色平靜,一邊跟隨馮紫英而走,“妙玉此去是應有之意,但若是見過其父,未來如何,且由她意,這可是老尼和馮施主說好的,……”


    “師太放心,紫英也是受人之托,盡一份心,此番事了,去留皆由妙玉姑娘自定,若要返京,紫英也定當安全護送妙玉姑娘回京,交到師太手上便是。”


    這邊一邊說一邊走,而隔著樹林另一端的禪房裏,大小段氏卻是上下打量著那站在馮紫英身旁的女子。


    看年齡怕都是有十八九歲了,身材倒是高挑勻淨,頭戴妙常髻,一件月白素繡襖,外罩一件水田鑲邊長背心,一條秋香色的絲絛係在腰間,更顯得婀娜多姿,那溫婉秀逸的麵容落入大段氏眼中,頓時就多了幾分好感。


    小段氏也從自家姐姐的麵部表情看出了端倪,“姐姐,這女子倒是不差,身子骨倒也健康,而且久在淨地陶冶,也是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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