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被整個京師城炒得沸沸揚揚的南北講學論道會日益臨近,很個個京師城裏對這場盛會的期待度也一下子熱切起來了。


    無論是士林中人,還是城中官宦,亦或是朝中大臣,都對這樣一個原本隻是兩個南方士林的代表北上赴青檀書院講學的事情驟然演變成這個規模這個聲勢既感到震驚,又有些期待。


    當然也還有更多的複雜情緒,每個群體不一。


    士林自然是歡呼雀躍,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經義論述探討機會,城中官宦士紳也不無期待,這樣的盛會也更能凸顯天之腳下皇城根兒的不一般,年前能有這樣一個盛會,足以彰顯大周文風之盛,但朝中大臣們則是在覺察到了這裏邊的一些不一般。


    “去請楚先生和汪先生過來。”


    暗紫金色的長袍外裹著一件華麗精美的狐腋裘,男子斜靠在寬鬆的熊皮大椅中,望著窗外出神。


    “參見殿下。”


    兩個老者一胖一瘦,聯袂而至。


    “免禮,楚先生,汪先生,你我相交數十年,便是孤在位的時候亦是這般,但當下孤不過是一閑散人,不必如此。”男子起身走下台階,柔聲道。


    “禮不可廢。”楚姓老者拱手一禮之後搖頭,“鄙人和可禎知道王爺好意,但相交多年,也不必在意這等虛禮,王爺也一樣不必在意。”


    “唔,既如此,那孤也不矯情了,坐吧。”男子鷹眉虎目,日角隆準,唯獨嘴唇薄了一些,削弱了氣勢。


    “殿下這麽急招我們前來,可有要事?”楚姓清瘦男子捋了捋山羊胡子,似乎已經料到了一些什麽,“可是青檀書院、崇正書院與白馬書院、崇文書院的講學論道之事?”


    “二位先生也知道了?”虎目男子微微點頭,“這等盛事倒是也不多見,但孤總覺得此事不像那麽簡單,據聞齊永泰和官應震早就邀請了南邊,但是一直遲遲未行,卻等到這個時候來,先生是否覺得其中有蹊蹺?”


    兩個老者臉色都嚴肅下來。


    王爺的心思他們早就知曉,這兩年間若非二人勸誡,隻怕也早就靜極思動了。


    明知道這是一趟火中取栗的危險活計,但此時二人也早已經上船,難以下船了,再說了,在窺測到某些東西之後,他們也覺得此事並非毫無希望,或許這就是機會。


    “王爺,您覺得哪裏有蹊蹺?”楚姓瘦削老者沉吟了一下,“當今太上皇龍體康健,皇上縱有一番心思,怕是也難以在此時輕舉妄動吧?皇上的性子王爺您還不了解?”


    虎目男子輕蔑的冷笑,粗壯的手掌在熊皮上輕輕摩挲。


    “都說老四是個隱忍的性子,現在倒也當得起,但越是這般,孤倒是越坐臥不安,不趁著父皇還在,難道孤就在這裏坐以待斃?老四的心思孤知曉,他現在占著大義名分嘛,隻要把父皇安穩送終,自然水到渠成,可是父皇現在身體如此康健,隻怕他的隱忍也未必能一直持續下去吧?”


    此話不好應答。


    楚姓老者和汪姓老者都低頭沉默不語。


    “孤知道你們的心思,希望老四自己露出破綻,父皇自然就有心,但老四身邊也有高人啊。”


    虎目男子站起身來,背負雙手,踱步一圈,回到熊皮椅邊上,按著椅背。


    “孤就怕老四用這種潤物無聲的方式,慢慢不動聲色的吸引這些人的支持和投效,父皇還是年齡大了,有些事情看不清了,到那個時候,他縱然有心,但也未必有那個決心魄力了,而且……”


    話沒再說下去,但楚琦和汪梓年都明白,到那個時候武勳們,還有執掌著京師城軍權的大臣武將們,還會聽太上皇的麽?


    還敢陪著太上皇一起冒險麽?


    “殿下,可是現在皇上那邊很安穩,並無其他舉動,縱然有些舉措,那也是太上皇允了的,甚至太上皇也很認可,這般情形下,其他人未必會……”楚琦忍不住道。


    “那孤就隻能這樣枯守在府裏邊數日子?”


    有些陰戾暴烈的氣息幾乎要從胸中一湧而出,曾經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現在自己卻隻能依靠別人的施舍,甚至要靠人家犯錯誤自己才有機會,想到這一切,他便難以忍受。


    “王爺,還需鎮之以靜啊。”楚琦輕輕歎了一口氣。


    “哼,鎮之以靜,恐怕老四就希望我一直鎮之以靜,讓他可以不慌不忙的行事吧?”虎目男子冷笑,“給王子騰加了兵部右侍郎銜,這是示好王子騰,還是做給父皇看啊?王子騰這段時間東奔西走,是覺得心有不安呢,還是覺得需要在老四麵前表現一番呢?”


    “還有甄家,他們今年的銀子為什麽還遲遲未送到?是不是覺得老四要對他們網開一麵了,不需要孤了?”


    這些話太過於直白露骨,讓楚琦和汪梓年都忍不住皺眉不已。


    財務這一塊還是汪梓年在管,他忍不住解釋道:“王爺,甄家現在也有難處,江南那邊情況不太好,據說海貿一事受阻,寧波那邊遲遲沒有進展,加之林如海那邊卡得很緊,沒有太上皇的親筆諭旨,甄家也沒辦法。”


    “這個林如海,枉自本王還在父皇麵前一力替他保薦,他就是這麽回報本王的麽?”虎目男子暴怒起來,“當年沒有本王,他那點事兒,早就該被褫官下獄了,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殿下,眼下不是考慮此事的時候,林如海在士林中雖然聲譽一般,但是他在太上皇心中還是有位置的,而且他對甄家也沒有過分苛求,隻是這甄家……”


    汪梓年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掂量著什麽。


    “殿下或許可以私下派一精細人選去江南那邊摸一摸底,我覺得甄家好像有些問題,雖然我也知道那邊日子不好過,但也不至於如此才對,派去的人也是語焉不詳,說不清楚。”


    “哦?”虎目男子頓時一驚,轉過身來盯著汪梓年,“汪先生,你是說甄敬德在搗鬼?還是……”


    汪梓年臉色有些難看,這是他負責的這一塊,卻出了問題,雖然責任不在他,但明顯主君不滿意了。


    “殿下,鹽政這一塊雖然利潤豐厚,但是盯著的人太多了,上半年楊鶴巡按浙江,路過清江浦,據說他和喬應甲就預謀要彈劾浙江布政使司和兩浙都轉鹽運使司,認為當地鹽政敗壞,官商勾結,對朝廷鹽政稅收破壞極大,……”


    甄家在南直隸和兩浙都有很大勢力,但南直隸在南京眼皮子下邊,也是甄家的根基所在,甄家也還有些顧忌。


    兩浙那邊甄家就沒那麽多顧慮了,所以這裏一直是收益最大的一塊,但沒想到楊鶴這廝巡視兩浙,居然盯上了這一塊。


    “楊鶴為什麽盯上了鹽政?”虎目男子便是義忠親王,狐疑的看了一眼汪梓年,“鹽政那該是兩浙巡鹽禦史的事情吧?什麽時候輪到他巡視地方的禦史去過問了?”


    “殿下,楊鶴這些禦史哪裏會管這些?”汪梓年苦笑,“他從江北到江南,看到兩淮那邊沒啥合適的靶子,林如海這方麵還是做得很好的,對比兩浙,自然就想要找些茬子好作政績啊。”


    義忠親王遲疑了一下,“這廝莫不是後邊有人指使?是誰讓他出兩浙巡視的?”


    “這是每年都察院例行巡視,隻不過楊鶴此人做事認真精細,所以……”汪梓年歎了一口氣。


    “那兩浙那邊今年的收益……”義忠親王的臉色又不好看起來了。


    這上上下下開銷很大,要花心思拉攏人心更是海量的銀子使出去,若非如此,憑什麽人家還會支持你這個過氣的親王?縱然有父皇庇護,但也絕無這麽熱心了。


    “怕是不能指望兩浙私鹽這一塊了,不過甄家應該還有其他門道。”汪梓年臉上掠過一抹陰狠之色。


    義忠親王皺了皺眉,“可禎,你盡管去做,甄家那邊若是不聽話,那孤便手書一封過去,哼,別隻想著撈好處,該他們做事的時候便給當縮頭烏龜了,天下有這般好事?”


    見王爺沒有問自己什麽門道,汪梓年內心卻有些黯然,這等髒事兒自然隻能是自己去做了,但自己若是不去作,又該誰去?


    “楚先生,那這一場士林盛會,你覺得背後有沒有一些其他味道?”重回話題,義忠親王心思更盛。


    楚琦已經明白王爺的意思,但是這事兒卻不好那麽操作。


    士林中素來與皇家不太親善,除非皇上,其他皇室宗親曆來都不受士人文官的喜歡。


    科道言官們最大的喜好就是噴皇室宗親和龍禁尉,甚至龍禁尉都還要排在皇室宗親後邊,當然他們噴歸噴,隻要皇帝留中不理,自然也就沒趣了。


    義忠親王是想要和這事兒拉上關係,以便於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或者說美譽度,繼續為自己造勢。


    應該說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大周天下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的天下,士林文官一體,如果能獲得文官們的青睞,那無疑為日後做很多事情打開了一道門。


    但文官或者說士林會接受這種明顯要套近乎的姿態麽?皇上又會容忍這種行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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