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上元燈節,可今年的鬆都,比起往年,卻似乎顯得沒那麽熱鬧。大戶人家都選擇在家裏吃些家常菜,也懶得出去逛了,而街上擺攤的雖然依然是多,可顯然沒有往年的那個味道。若是說原因,卻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湛姬亭下,姬運獨自一人吃著晚餐,皇後妃子想過來陪著,卻是都被他驅走了,最終隻留了一個大皇子,和隨身的那位老太監。


    禦膳房的夥食一年比一年好,可老皇帝姬運的胃口卻是一年比起一年要差,看著眼前的美食珍饈,卻是動筷子也為難。


    “怎麽了,父皇?這大好的日子,怎麽看著還有滿腹心事?”


    大皇子姬旭長得沒姬耀那般俊朗,身子要矮些,骨骼也要粗些,但看著也算是憨厚老實,並且,比上不足,比下還有餘呢嘛。雖說比起湛晴嵐姬悠期那樣父母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才貌生出來的小孩不同,姬旭的母妃好歹也是一代皇後,是母儀天下的存在,自然生得是得體大方,且莊重。


    大皇子姬旭剛出生的時候,便顯得濃眉大眼的,極其討喜,朝中大臣皆稱他有皇帝之姿,以後是要接姬運的位置的。


    而他這些年的表現,也完全沒辜負那些朝中大臣對於他的期待。


    雖然比起在不遠之處的陵州的自己那個異母弟弟來說,姬耀政績斐然,更是比肩於緝邪侯的存在,甚至身為王爺,身份地位更要高於蔣義山一籌。而姬旭呢,與之一對比,便顯得中庸得很,沒什麽能夠為人稱道的大事,也從來沒有過可以叫人詬病的小事。中規中矩,老老實實。


    很符合當皇帝所需要的資質。


    要知道,當皇帝可是一門技術活。也是講究資質的,而這個資質,卻也是巧妙得很。首先,懶了肯定不行,若是出個什麽昏君,成天沉迷於美色,不理朝政,隔三岔五就要強搶民女,過個幾天興致大發又強行征兆壯丁修些什麽奇奇怪怪的玩意。這可是要激起民怨叫天下大亂的!光這一點,姬運有那麽一兩個名聲在外的兒子就當不了皇帝了,還不止如此,姬運是看見他們就眼煩,索性就直接都封出去當藩王了,而且都是鎮守邊關的那種,於戰事上有大將,輪不到他們管,而在邊地上,即便是想貪,也貪不到什麽東西。而到了過年的時候,姬運又可以借口邊關事大,不得因此等小事折返。也是眼不見為淨。


    而其次,蠢了也肯定不行。雖然姬運的兒子裏目前看起來還沒有蠢的,可小的時候,姬運有個哥哥卻是與他同時長大,那位王爺的智商當時身為皇弟的姬運是看在眼裏的。而且,那可是大皇子,若是真叫他繼承了皇位,姬運都可以想象如今的天下該是什麽樣。被宦官推著腦門走,被臣下拿糖葫蘆騙著蓋印章。


    饒是今日,這王朝下的權臣也不再少數,要是真叫那位大皇子繼承了皇位。怕是今日的這天下,就不姓姬咯。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按照傳統,立長不立幼的原則,姬運是應該立姬旭為太子的,可是,雖然這小子有百般的好,可姬運就是不怎麽與他待見。


    而最後,其實,太聰明了,也是很難以當好一個皇帝的。


    百官為什麽推崇姬旭而反對姬運立姬耀為儲啊!首先,第一個原因自不必說,那便是立長不立幼的原則。朝中諸多老臣都是死板的儒生,對於一些死板的規矩那是奉若神明,所以,沒有任何原因,即便姬旭是個蠢貨,是個醜人,其貌不揚,不思進取,但隻要他是皇長子,且是皇後所生,那這些老頑固們就會無條件地支持姬旭當這個儲君。其中,為首的便是那位蒲老太尉。不過,這些迂腐的人,其實是並沒有什麽壞心眼的。


    而至於第二個原因嘛,則是因為太過聰明的君主,是會叫人畏懼的,所謂伴君如伴虎嘛。人與虎相處,人或許無法對虎做出什麽,可虎若是急了,可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就殺人的。而既然如此,他們自然想找個脾性乖巧些的老虎。像姬耀那種,在陵州都能威名遠揚,成天出行掣馬揚刀,威風快意的,想著就不好惹。他們當然不會支持。


    而這種人嘛,其實也沒太多壞心眼,不過是膽小罷了,而又有些小小的貪念,怕那個雷厲風行的君主一上位就搞什麽整治,斷了他們的財路。


    其三呢,那便是怕姬耀要是當了皇帝會搞一些什麽幺蛾子。


    有才能的人都是有野心的,隻有平庸的人才能會甘願去當一個碌碌無為的君主平凡地度過樸實無華的一生。真正有誌向的人,都是想進到史書裏去,名留青史的!


    而顯然,在朝中大員的印象中,姬耀絕對是那種有野心的人。這是必然的,若是沒有野心,為什麽好好的陵王硬要去管康伯府的事,甚至還將自己的陵王府跟陵州的康伯府合並了。


    不就是因為現在世代妖邪作祟,緝邪這行業在朝堂上極其吃香嗎?


    如此看來,那姬耀表麵事不關己地看似極其輕鬆地去到了陵州,可實際上,不也在背地裏惦記著這儲君的位置麽。


    可不能真叫他上位!


    這是幾乎所有朝中大員共有的想法。


    為什麽呢?


    要是真叫那小子當了皇帝,照他那一貫的作風,等安定了朝廷內部,再鞏固了民生,那不得揮兵出境掃一掃異族啊!雖然現在天下大體是姓姬。可是,北方的異族,南方的蠻子,那可也是稱王,且有著不小地盤的。若不是現在的皇帝年紀大了,也沒什麽誌向,換個年輕氣盛一點的,早該出兵教訓教訓那些混賬雜種了。


    而那異族蠻子的兵種都是些什麽怪物?他們可都是吃人肉喝馬血長大的!戰鬥力可想而知。


    若真和他們打起來,中庭的鐵騎固然是一騎當千的勁旅部隊,可也久疏戰陣。而且,打仗除了兵之外,重要的是什麽,是將啊!若是那姬耀再果敢一些,搞個禦駕親征,朝中這些大員哪個跑得了?除了一個留守鬆都的,不都得陪著去嗎?就算有些大員年紀大了,實在是無法上戰場,那家裏不還有小輩嗎?朝堂難得搞一次這種活動,還能找理由給推脫了不成?若是不給這隻新老虎麵子,誰知道這老虎脾氣有多大?若是他一個不開心直接咬人怎麽辦?


    所以,綜合許多情況來看,姬耀是很難成為一個出色的君主的,至少,從朝中眾大臣的眼中來看是如此。


    而相對的,姬旭就顯得合適許多了。


    他既不暴戾,也不張揚,更沒有什麽超凡的才能,稱讚句出色的確不過分,但要說他有多厲害嘛,卻也隻能以平庸論之。朝中幾乎所有官員都喜歡這樣的人當皇帝,因為姬運已經是個先例了。


    姬運並不是一個多麽有才能的人,從他年輕時想得到一個女人卻還得看湛家老太君臉色就能夠看出來這一點。


    姬運嘛,普普通通的好色,普普通通的能幹,普普通通的有一點點識人之明,普普通通的勤勉,普普通通的懶惰,普普通通的想當一個好皇帝和好父親,又普普通通的怕麻煩。總得來說,若不是生於皇室,他完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但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保證了姬氏天下的數十年太平,又幫助湛康伯建立起了康伯府這樣具有跨時代意義的機構和組織。


    所以,人們心中就會先入為主的認為,當皇帝嘛,像姬運這樣的人就已經完全夠了。若是來個更厲害一點的,那可經受不了!


    “哦,我知道啦,父皇定是又在思念悠期了。”見姬運皺著眉頭,身為兒子的姬旭也隻能陪笑著幫自己父皇斟上一杯溫好的酒,隨即滿不在意地言道:“既然如此,父皇下道禦旨喚悠期回來便是,雖然先前悠期有承諾過不得詔不回鬆都,可是,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況且,那時悠期才九歲,即便是當朝駁斥皇帝,也隻是父子間的吵架罷了,冒犯皇位不尊聖靈之類的言論有過之不及了。說到底,不過是小孩子的傲氣罷了。朝中的那些古板大臣們當真也就罷了,若是父皇你也當真,那今年冬天,可就真見不到悠期了。若是想再找機會見悠期,那下一個節日還有許久呢!父皇你可不要後悔哦。”


    姬運盯著自己皇兒遞過來的那杯酒,眼睛望著酒杯裏因為晃蕩而輕微蕩起的點點漣漪有些出神,又是一聲歎息,隨即還是接過酒杯大口飲了下去,隨即小聲言道:“哎,皇兒啊,你不知曉,早在幾個月前,朕與耀兒便有家書通話。”


    “哦?卻不知父皇是在與悠期書些什麽?”姬旭略微有些好奇。


    “哎,家事罷了。”姬運又是一聲空歎,頭頂幾根銀色的須,逐漸與將亭子遮蓋住的白雪變得一致,“你可知道,早在一年多以前,蔣義山家的兩個小子離家出走了。不止是蔣巍急啊,那兩個小子裏麵,其中有一個叫做湛準的,是康伯的孩子,也是湛姬的侄子,說起來,也是朕的侄兒,也是耀兒的兄長了。這麽多日子以來,蔣閩那小子是聽說在南方一個叫義蕪的地方跟蒲老太尉的小女兒成親了,可朕那個侄兒啊,卻仍然是渺無音訊。把朕和耀兒著急的啊!朕倒是還好了,年紀大了,急也急不來,主要是耀兒,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忙著查探他那位兄長的下落,所以,朕與他的書信,也大多是詢問他關於晴嵐的下落了。而前些日子他便來信說:有了些關於晴嵐的線索,今年便不回來過節了。他都這樣說了,朕強召他回來,又有什麽意思呢?”


    “原來如此。”姬旭聽著父親提起這一切,臉上也是立刻掛上了一副心急的表情,頓時食欲也緩了下去,“也不知那位湛少君至今是否安好。”


    隨著父子二人的幾聲歎息,這湛姬亭周圍的溫度仿佛都降低了些下去,而雪花飄飄灑灑地落在鬆都城中。有人隻覺得天氣冷,可有人卻覺得漂亮異常。


    “嘿!江許!你快看呐!那個燈好漂亮!這個也是......我要吃這個!你給我買!那個也要!這個我也喜歡!”


    雪漫拽著如今已經是白玉將軍但仍不持白玉劍,並且被“蔣義山”全權委托了康伯府事物的江許江永逸在城裏四處竄動。雖說,這燈會的確不如前些年盛大了。


    可要說起記憶裏的那次燈會,自所以會熱鬧,是因為皇帝親自下令了,表現出了他對於這等會的重視程度,這才使得底下的人們那麽踴躍,比較,響應聖上號召嘛。平頭百姓可難道有何聖上互動的機會。u看書ww.uukanshu


    而那一次燈會啊,對於姬運來說,之所以顯得熱鬧,是因為有姬耀,有湛準。而對於湛準來說,是因為有父親哥哥,有任務,有夥伴,還有長久不見並未相認的老朋友。而對於江許雪漫這一對來說嘛,則是曆經千帆,終於能夠和對方在一起。


    所以,到了現在,他們格外珍惜此刻的時光。


    而之所以她現在可以從妖獄裏出來了。嗯......這是必然的嘛,畢竟,狐族族長嬰寧可是她的父親,她現在的地位雖然明麵上的不好說出來,但事跡上,就跟以前湛準在這康伯府中差不多呢。哪有父親會舍得讓自己的寶貝女兒長久呆在妖獄裏的。若是還和以前,妖獄是由江許掌管得還好,那樣的話,嬰寧倒還願意讓自己女兒呆在那裏,畢竟,怎麽也不會差勁。


    可現在,嬰寧閉關。江許升任白玉將軍掌管康伯府上下一切事宜。妖獄則是由林隼在管,即便是江許心再大,也是舍不得自己的戀人落到那個冷麵魔鬼的手裏的。


    這不,他索性也幫雪漫換了個新的身份,就直接呆在身邊出來逛燈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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