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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聲將五木從香甜的睡夢中驚醒。


    自從來到這,就沒睡過懶覺。五木有些氣惱,這些個出家人,估計也是半路出家,撞鍾也不懂個規矩。晨暮的鍾,要緊18下、緩18下、不緊不慢18下,反複三次,敲108下才對嘛。這般既沒規律又無節奏,豈不是瞎撞鍾嘛。


    五木心裏嘀咕著,這破地方,真不是個養傷的好地方。


    五木在圯橋救人,被大木撞暈,又被抬到大浮屠寺療傷。傷並不重,不過是關節脫臼,再加上些皮外傷。


    唉,早早就要熄了燈,屋裏屋外,漆黑陰森,五木每晚隻能瞪著眼睛熬,直熬到後半夜,才能睡著,但剛一合眼,這晨起的破鍾就響了。


    五木慵懶地翻過身子,將酸脹的眼皮緩緩張開,露出一道細縫。


    微明的天光,費了好大勁穿過院內大樹婆娑的枝葉,在門窗上覓得幾道縫隙,頑強地鑽進了


    僧寮,投射到地上端坐者的身上,留給五木欣賞的,隻是一個莊嚴寧靜的身形,身體四周散發著絲絲曆盡千辛萬苦才擠進來的光芒。


    若不是嘴唇不停地開開合合,倒還真似菩薩一般。


    “還真會找地方,每天都坐在這,等著晨光給自己披上神秘的色彩。”五木心裏暗道。


    端坐者身形依舊未變,低沉地問道:“鄧公子醒了?”


    “啊……”五木打個長長的哈欠,“醒了,嚴調大師又在用功啊。”


    “嚴調塵緣難斷,焉敢稱大師,嚴調不過是想成為佛的弟子。”名叫嚴調的修行者語氣平靜地回答。


    五木伸手按了按下被粗布捆紮著的受傷手臂,已經沒有疼痛的感覺。


    “鄧公子的傷應該痊愈了。”依舊是沒有聲調變化的平淡口氣。


    “嗯,這些日子,多謝嚴調大師照料啊。”


    “哪裏話,和鄧公子舍己救人相比,嚴調侍奉鄧公子,算不得什麽了。”嚴調說著,站起身,走到五木鋪前,“我幫鄧公子除去包紮吧。”


    五木坐起來,扭過身子,把受傷的胳膊朝著嚴調。“嚴調大師,今日為何不見那外國大師啊?”


    “安玄大師啊,哦,嚴調正想和鄧公子說,今日,是嚴調的大日子。”


    “大日子?”五木有些差異,你個出家修行的,能有什麽大日子?是娶妻啊?還是生子啊?


    “今日,是嚴調剃度之日,安玄大師正在籌備相關之事。”嚴調的語氣,比方才那種無聲調變化、如機械般的語氣生動了很多,眼中上也透出興奮的光彩。


    “雖說我不懂佛法,但要我說啊,嚴調大師你的修行還是不到家。”


    嚴調十分驚訝,停下來,盯著五木,一付求教的神情。


    五木道:“剃度不過是個形式,不剃度而安心修行,才顯得心誠。”


    嚴調十分佩服的樣子:“這確是嚴調所向往,隻是,嚴調總是難斷世俗怨念,剃度了,也好時時提醒自己。鄧公子,一會,安玄大師要為嚴調剃度受戒,嚴調想請鄧公子做個見證。”


    “好啊,我一定去。”五木才不關心嚴調剃度與否,不過能看個熱鬧,總是不錯的。想著粗大的佛香,將要“嗞嗞啦啦”地在嚴調頭上燙上戒疤,五木頭皮發麻,心一揪一揪的……


    ……


    修行者隻吃一頓午飯,寺裏單獨給五木及其他在寺院治病養傷者準備了早飯。稀湯寡水的,想想就沒胃口。


    五木簡單洗漱一下,又仔細打扮一番,剃度是個大事,自己是受邀觀禮的嘉賓,嚴調雖沒這樣說,但五木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嘉賓,嘉賓自然要注意下形象。


    天還早,寺門還沒開,周邊的信眾也還未湧來,但正殿內外,已經聚集了很多寺內的修行者。


    修行者穿著各式粗布衣裳,發式也千奇百怪,隻是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全是亂蓬蓬的。


    修行者不斷往正殿門口擁著,可誰也不敢邁進殿內一步,看他們的打扮,五木也能分析出來,這些一定是剛剛進寺修行的,級別不夠啊。


    “勞駕,讓讓。”五木擺著嘉賓的派頭,從人群中擠到正殿門口。


    “外國大師。”五木看到濃眉碧眼的安玄,輕輕喚了一聲。


    安玄笑著示意五木進殿,垂手站在殿內的嚴調,見到五木,恭敬地將“鄧嘉賓”請進殿內。


    正殿正中,隻供奉著一尊佛像,高達丈餘,乃釋迦牟尼成道像,佛祖莊嚴寶相,結跏趺坐


    左手橫放定印,右手下垂觸地印。


    佛像上方及四周,懸著天蓋、寶幢、勝幡、歡門各色莊嚴;佛前供桌上,香花供、燈明供、飲食供、衣服供供敬齊全;地上香爐、花瓶、燭台三具供足。顯示著將要在這裏舉行的是莊嚴的儀式。


    “當……當……當……”


    隨著幾聲沉悶的鍾聲,殿外擁擠的修行者,立刻停止了喧嘩,紛紛趺坐在地,手結定印於臍下,修行之功有深有淺,深者頭中正,眼微閉;淺者,則是擺好了姿勢,卻伸脖昂首,探望著殿內的動靜。


    五木不知自己該跪還是該站,以目探問安玄和嚴調。


    安玄微笑著,用生硬的漢語道:“鄧公子乃觀禮貴客,不必拘禮。”


    五木點頭示意明白,知趣地往後退了幾步。


    “當……當……當……”


    鍾聲再響,殿外修行者一起開口,“唵”、“嘛呢”、“叭咪”、“吽”的真言嗡嗡響起……


    嚴調緩慢地走到大殿正中,雙足正立,合掌,右手撩衣,屈雙膝跪下,再屈雙肘,伸雙掌過額頭,代表頂禮佛足。


    嚴調五體投地的敬拜姿勢,複雜且怪異,若換在平時,五木怕是忍不住要笑出聲,但殿內殿外安靜異常,五木不自覺融入這莊嚴肅穆當中。


    安玄手執剃刀緩步上前。


    “唵……”殿外眾人終於頌得整齊了。


    “何其自性,如意寶珠,能生百千萬法……”安玄生硬的漢語,頌得卻別有一番味道,抬剃刀,剃去嚴調一片煩惱絲。


    “啊……”殿外的頌聲更加整齊。


    “如實覺照,心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安玄繼續著殿內的儀式。


    “吽……”殿外眾人似已被剃度的莊嚴所感染。


    “無量眾生,疾速成就,無上正覺佛道。”安玄頌完最後一句,完成最後的儀式,在嚴調身旁跪了下去,安、嚴二人,齊聲頌唱著五木聽不懂的經文,隻是最後一句,五木懂了,大意是“弟子自今日起,舍棄俗家名字,改名‘嚴佛調’。”若是平時,五木一定會覺得這個名字改得太過沒文化,但在此時,五木平日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竟被莊嚴的佛號掃得一幹二淨。


    頌完經文,安玄站起身,大聲宣布:“比丘戒已成。”


    五木微微探身,想觀察一下晉級為“和尚”的嚴佛調有何變化,但他失望了,嚴佛調依舊平靜似水,跪在地上。


    殿外的修行者聽到戒成,立刻活躍起來,或兩三人、或三五人議論紛紛,臉上無不掛著羨慕和崇拜。


    ……


    回到自己住的僧寮,五木感覺不大過癮:這儀式也太簡單了啊,咋連個宣誓儀式都沒有啊,起碼該問問“既行受,不殺生、不淫欲,汝今能持否?”,堅定地回答“能——持!”才像那麽回事嘛!


    “哎呀!”五木突然叫了一聲,把剛剛進門的嚴佛調和安玄嚇了一跳。


    兩個人不愧是佛門眾人,隻楞了一下,便微笑著看著五木,眼神就是探問。


    “嚴調大師,啊,不,佛調大師,你方才剃度,是不是少了個程序啊?”


    “哦?”嚴佛調和安玄對望一下,又一起望著五木。


    “不是該燙戒疤嗎?”五木見兩人一臉茫然,不知該怎麽解釋,見旁邊正好有燃著的佛香,便拿起一隻,在自己頭上比劃著,一邊給二人解釋:“受戒,不燙戒疤怎麽能算受戒呢?”


    嚴佛調還是不懂,安玄卻瞪大眼睛,伸著手撲向五木。


    “啊?”五木一楞,突然感到頭上一陣灼熱,“嗞啦……”


    “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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