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陽光灑遍原野,稀薄的霧氣在林木的蔭蔽下竭力躲避著。晨霧漸散,鼓樓山緩緩顯出清晰的輪廓來。


    離山頂不遠的一處鬆林中,鳥鳴聲清脆,伴著暖照的金陽,絲絲縷縷的金線從千枝萬隙中穿射而來,落在還泛著青綠的草葉上,別有一番舒暢宜人的情致。


    走出鬆林,往北行不足十來丈處,卻是另一番絕然不同的情景。


    林外,被血氣熏染的草地已經露出猙獰的痕跡。五具屍體淩亂倒在地上,他們身周的草葉上還在滴著血珠。陽光照在其中一具屍體臉上,明晃晃地映出一雙死寂的眼睛。那暴凸的眼珠中滿是驚駭和恐懼,似乎直到死亡降臨,他還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這一片靜寂中,突兀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雙繡著菩提蘭花樣的靛青暖靴隨意踏入,毫不在意地踩在被血水滋養的草地上。他蹲□,伸出一隻細白的手,手指輕輕在屍體頸部的傷口抹了抹。


    “一劍封喉,速度快得在喉管被割開時,血液甚至還沒來得及噴出。這世上,也隻有楚南漠的劍能快到這個程度。”穿著暖靴的少年站起身來,接過邊上南齊遞過來的帕子,隨意擦了擦手指上的血痕,“聽說他把玄冰劍丟了,怪不得這傷口大了些。”玄冰劍薄而鋒銳,又寒冷如冰,若是玄冰劍造成的傷口,那這裏也不會有這麽多血跡。


    邊說著,他回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綠衣女子,爽朗的臉頓時皺成了一團:“阿秋,你騙我!”


    應殘秋不由怔愣一下,“我何時騙你了?”


    少年用力裹了裹身上厚重的雪貂大氅,恨恨道:“都是你,說什麽百裏莊比較靠南,一點都不冷。騙人!你看我的手都凍得冷冰冰的!冷死人了!”


    應殘秋頓時哭笑不得,一旁的南齊也大為汗顏。這時節的天氣,絕沒有冷到需要穿大氅的地步。光看莫恨冬裹得跟個球一樣,他就覺得自己都要熱出汗來了。可這小主子居然還嫌冷,他是屬蛇的麽……


    倒是青藍撇了撇嘴,道:“冬閣主這麽怕冷,幹嘛還非要跟著來呢?有南齊在,冬閣主自可以在宮中逍遙快活。”


    “那怎麽行?”莫恨冬毫不猶豫地反駁道,“我老婆都跟別的男人跑了,作為男人,怎麽能忍受這等事?我當然要千裏追妻,把敢給我戴綠帽的臭男人都幹掉!”似乎還嫌這話不夠給力,他用力揮了揮拳頭以示鄭重。


    青藍噗的一下就笑噴了,花枝亂顫地指著他:“小月兒要聽到這話兒,非用她的鞭子把你抽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不可!”


    雖然南林族一直未加入聚塵宮,但多年來在墨江以南的地域裏,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觸。尤其是這些年歲相當的少女們,私底下的關係要比明麵上好得多。自從前不久南林族正式成為聚塵宮麾下勢力,原本的多年私交沒了這些各為其主的壓力,就更加親和起來。


    青藍性子直爽,跟天真爛漫的緹月萱分外親近。此時聽到莫恨冬這般不倫不類的混賬話,她自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


    “青藍。”應殘秋輕輕喝止住青藍,搖了搖頭,看向莫恨冬,“小冬,你這等話還是莫要胡說。月萱的性子倔,你要是真惹怒了她,恐怕不妥。”南林族以聖女為尊,緹月萱身份尊貴,她若是心中存了嫌隙,隻怕對聚塵宮的大業有影響。


    莫恨冬無所謂地晃晃腦袋:“阿秋你別操心了,那小丫頭想什麽,我清楚得很。南林族跟我烏孽族的聯姻勢在必行,她要是還一直傻傻的搞不清楚狀況,那我可不介意幫她想清楚。”


    他的娃娃臉上掛著的笑容分外燦爛,青藍卻看得一顫。這位冬閣主平時都很好說話,但整個聚塵宮的人都知道,這位的手段心思可不像他的臉那麽親切可愛,他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異見者的血腥。越是他笑得燦爛的時候,他的手段也就越殘忍。因此,私下裏大家都叫他“笑麵虎”。


    應殘秋不再說話,她心知莫恨冬所言不虛。為了南林族,緹月萱沒有其他選擇。隻是一想起這些,她心中不免就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對她自己來說,又何嚐不是如此?那個遠在青霓山的男子,曾陪她一同成長嗬護她多年的人,恐怕,今後連相見的機會也沒有了吧?


    望舒……


    看到她沉默,莫恨冬忽然勾唇一笑:“阿秋,我都想清楚了,你呢?你想清楚了沒?”他眯著眼看了看青藍,青藍有些心虛地轉開了眼。


    離開聚塵宮前,青藍曾來找過他。她告訴他,小王爺之所以這次同意讓應殘秋離開聚塵宮,是因為應殘秋答應,隻要等她親自把葉曼青帶回聚塵宮後,她就嫁給他。


    小王爺一向對應殘秋青睞有加,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大家不知道的是,小王爺多次提出要跟她成親,都被她以楊歆眉還未回來而推拒。


    這麽多年來,若不是她一手建立的秋傷閣的情報係統對大局極為重要,小王爺又怎麽可能明知她跟青霓劍派那個狄望舒關係匪淺,還任由她待在外頭?即便如此,私下裏,小王爺也已極為不悅。


    青藍來找莫恨冬的目的,就是要他勸勸應殘秋,讓她對那個狄望舒死心,安心等著當王妃。他跟小王爺親近,跟應殘秋也如姐弟,由他來勸說,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不過莫恨冬心中卻很是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應殘秋一向冷靜自持,除了在公主楊歆眉的事上死心眼外,其他的事,他可不相信她會看不開。難道她會像緹月萱那個傻瓜一樣,明知不可能還非要撞個頭破血流?


    “想清楚?”應殘秋怔怔看著莫恨冬,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她那雙柔弱如水的眼眸中波光流轉,顧盼間的神采讓莫恨冬都看得呼吸一頓,“小冬,我一直想得很清楚。放心吧。”她是已故側妃養大的,這條命,是歆眉救的。這一生,她都屬於楊家。


    至於望舒,如果來生有緣,那麽,欠你的,我用一生償還……


    似乎有些受不住那藏在明麗笑容下的悲涼,莫恨冬難得慌亂地轉過頭,看向遠處的山林:“看來江湖上得到消息的人都已經往百裏莊趕來了,我們還是盡快上去吧,以免夜長夢多。”


    江湖謠傳,那半卷流雲繪被無淚修羅交給了葉曼青,而葉曼青此時正在百裏莊中。不管是別有心思的人,還是趕著湊熱鬧的江湖客,都遠遠近近地往這邊來了。據說,連朝廷都有些異動。畢竟,隻要得到這半卷流雲繪,再加上妙華庵的那半卷,就可以找到前朝的寶藏了。


    然而,聚塵宮的人卻知道這不過是有心人放出來的謠言罷了。


    因為,那半卷流雲繪,現在是在使役閣閣主駱淩戈手中。


    更重要的是,那半卷流雲繪,是假的。


    這是一個隻有聚塵宮宮主和四大閣主才知道的秘密計劃。


    這些年來,聚塵宮一直在暗地裏發展著自己的實力。當年的小世子也長大成人,繼承了王爺的爵位。他一邊不斷地收服墨江以南三洲的勢力,一邊派人越過墨江潛伏在北耀皇朝境內。


    而北耀皇朝當今君主明展翼傷病多年,到如今已經是苟延殘喘之態,朝廷內外都在為皇朝的接替者明爭暗鬥。正是趁著這個機會,聚塵宮以半卷假流雲繪托鏢於金刀鏢局,再放出消息,挑動北武林江湖人士爭奪,讓他們自相殘殺互相削減力量。更重要的是,早年分別打入三皇子和五皇子陣營的春溫閣閣主柳牽情、夏濃閣閣主染豔可以在一旁推波助瀾,把兩位皇子的爭鬥提前明朗化激烈化。


    北耀皇朝鬥得越厲害,聚塵宮反攻墨江以北的機會就越大。


    這是一個連環計,而他們的目標,不隻是要讓北耀皇朝內鬥,更要取回在妙華庵中的流雲繪。


    畢竟,北耀皇朝握有九州之勢,地大物博。而聚塵宮因當年之戰,不管是人手還是財力都很限。


    戰事未啟,糧草先行。要開戰,便要有足夠的財富支撐。想來想去,也隻有楊家曆代皇帝積累下來的寶藏可以利用。


    流雲繪,勢在必得。


    妙華庵中的那半卷流雲繪,經過多年的安排,已有端倪。


    但世人都以為隻要兩卷流雲繪合並,就能找到寶藏。若真是如此簡單,楊家的寶藏恐怕早就被盜了。要開啟寶庫,還需要一把鑰匙和一幅寶庫指引圖。


    當初開國皇帝楊修武為了讓王朝永保平穩不致動亂,除了政事上的種種安排,更在這寶庫的保管上下了一番功夫。


    楊修武立下祖訓,流雲繪一分為二,太子留一,輔國皇子留一。寶庫鑰匙傳於太子,寶庫指引圖卻交由輔國皇子保管。


    這樣一來,雙方互相製衡,無論哪一方都不可能單獨取出寶藏。


    靖國屹立數百年,不可不說,這一條祖訓作用不小。因輔國皇子權位即重,在對太子位的爭奪上反倒少了些血腥。因此靖國傳了幾十代皇帝,真正內亂爭鬥極端的情況倒是較為少見。而即便是昏聵如靖煬帝,也隻敢揮霍國庫,卻不敢染指這傳世的寶庫。


    ——這才是寶庫能傳世數百年的原因。


    但是到了靖煬帝這一代,卻出了問題。


    靖煬帝昏聵無道自取滅亡,存留在國庫中的半卷流雲繪落在了明展翼手中。萬幸的是,在肅寧王爺領兵出征前,不知靖煬帝出於什麽考慮,竟將那隻傳太子的寶庫鑰匙隨手扔給了肅寧王爺。


    肅寧王爺跟明展翼爭鬥多年,眼看在山穀戰役中就可將明展翼滅殺其中,卻不料天意難測,明展翼竟逃出生天,更有被譽為“天之女”的長公主明熒降世。而自那一戰之後,明展翼如有神助,逢戰必勝。更有北師湛如批言,道是“天幸之女,一統之機”。


    肅寧王爺一怒之下,決定將隻傳輔國皇子的寶庫指引圖交於剛出生的小公主楊歆眉,由側妃親手刺於小公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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