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入房的時候,已然快到了二更時分。秦念等了許久,最後伏在案上睡著了,被他喚醒的時候隻覺得脖子疼,手臂酸。


    “怎的這樣晚。”她道:“商議了那麽多事情嗎?”


    白琅點了頭,道:“這邊兒的叛亂,實在是有些奇怪。倒是不能大意了。”


    “這是怎麽說?”


    白琅揮手,示意房中的婢女們退下,之後方道:“大概並不是如京中所得消息一般,隻是鄉民作亂……哪兒有鄉民流竄到異鄉造反的?再者,對方的馬,有些多。”


    秦念一怔,道:“會不會是突厥人?”


    “這倒不是。”白琅道:“據那些個活下命的百姓說,那些個人說話不是突厥語。然而背後有沒有突厥人支持,就很有些蹊蹺了。”


    “落鳳郡盡出怪事。”秦念道:“上一回,那些個突厥人的戰法,你們不還說是有本朝的影子麽?難不成這一回叛亂,也是從前逃到突厥的叛賊們溜回來,策動起來的?”


    白琅一怔,想了想,方點點頭:“若果然是那樣,情勢便很有些麻煩了。咱們這裏平亂,他們在外策應,戰事便格外麻煩了。”


    秦念卻道:“我看倒也不必十分憂心。聖人給了三萬鐵騎,總不能真是為了平叛的,那不是殺雞用牛刀了麽?會不會是叫咱們先打叛軍,將叛軍打疼了,引突厥人再不敢坐山觀虎鬥,然後北征呢……”


    “北征……若果然這樣,是好大一場功業。”白琅說罷這一句,沉思良久,突然道:“明日我與你堂兄商議此事去。再不然,你留在城內鎮守。若你猜的是對的,突厥人南下,這落鳳城能不能守得住,便是極要緊的一顆棋。”


    秦念登時便變了臉色,道:“你們留下個副將不就是了?我才不要守城,我要跟著你們走。”


    白琅先前的嚴肅卻叫她這一句給破了功,看著她,也隻能蹙眉道:“莫要任性,你是個女子,在軍中莫說風霜勞頓,便是衣衫清潔,也不能叫軍士代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難不成你自己去洗嗎?”


    秦念道:“阿嫂送了我兩個身手極好的婢女,都是牧馬人家的女娃兒。我親自驗看了的,弓馬騎射,不在我之下。”


    “……”白琅麵上幾許無奈,終於道:“那麽我明日去見秦將軍時再問問他的意思――這樣晚了,趕緊歇息吧。”


    秦念點頭,這一夜她睡得極好,第二日早上對著鏡子,簡直都能看到臉上微微的紅暈。那兩個婢子已然到了她房中伺候,此時都穿著胡服,卻也是打扮利落了隨時可以隨征的模樣。


    而白琅從秦悌那裏回來,麵上滿滿皆是無奈,道:“崔副將留下守城,你隨我們走吧。”


    秦念簡直要笑出來,眉眼兒彎彎的,便是穿著鎧甲,也掩不住一股子嬌媚之意。白琅看著,竟驀地伸手,在她臉頰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這卻是在調笑了,秦念心中羞惱,回了他不輕不重的一腳。


    然而不回則罷,這一動作,卻更像是打情罵俏了。


    落鳳郡民風剽悍,她這兩個新女婢生長於此,看到這一幕倒也不羞赧,反倒吃吃地笑了,鬧得秦念反而漲紅了臉,十分不堪。


    她實在是沒想到這地方沒出嫁的女孩兒都這般……豪放。


    可過不得幾日,她便深深體驗了這兩個姑娘的好處。出城之後,一時也尋不到叛軍的影跡,一眾人日夜在曠野之上跋涉卻沒有仗打,實在無聊至極,而軍糧又那般難以下咽……秦念眼看著白琅遞給她幹糧,接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啃,生怕一口咬大了太過難以下咽會嘔出來。


    亦不止她一個人不想吃軍糧,這三萬多軍士,誰不是弓馬嫻熟的,這茫茫荒原之上,理該有野兔黃羊之屬,於是頗有些人選出那麽一伍一隊的出去狩獵。可獵獲之物實在是少,獨有這兩個婢女,不知是有什麽本事,總能弄回幾隻兔子草雉之類。


    於是出城多半個月的時候,秦念發現自己比先前還胖了些。


    她是不必操心什麽的,日日便是吃吃逛逛,大不了隨著白琅換了鎧甲去軍營裏溜達一圈兒。但秦悌白琅他們幾個卻遠沒有這樣安閑――他們雖然目下也不必打仗,心思卻是緊繃的。那些個叛軍,一向繞著官軍的大隊走,卻總是小股襲擾村落,攪得人心惶惶。


    秦悌雖然早就下了令要村民們都聚集到城內或村邊土堡之中以防劫掠,但這正值春日,哪兒能不播種,哪兒能不放牧?於是村民們一出門,不小心便遇到叛軍。叛軍倒也不怎麽殺人,隻是錢糧牲畜一搶而光,卻比殺了人更叫人活不下去。


    這般情勢,叫這些將軍們怎麽能不急?連秦念在軍帳中旁聽之時都不禁鎖眉――這樣周旋下去,三萬人的糧草供給可都不是個小數了。那些個叛軍搶百姓的糧食牛羊,官軍總不能也跟著搶,但若是不搶,糧草都從關內運來,到了這地方再轉運,時間也拖得太久……


    更何況,糧草長途轉送,原本便是極易被搶掠的。


    但目下他們卻偏生都沒有什麽法子。落鳳郡的地麵這樣廣大,饒是要求所有村堡發現叛軍便焚煙報信,待官軍趕到,他們也都跑得人影子都不留了。


    這般情形,真真是叫人躁狂。


    於是出了議事的軍帳,白琅的臉色沉得像一塊凍了千年的冰。秦念不敢觸他晦氣,小心翼翼跟著,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回了自己帳中,秦念便極乖覺地去給白琅倒了一碗水。這軍中沒有茶,水也不見得有多麽幹淨,喝下去不鬧肚子,已然是極好的了――簡直是在京中不可思議的情形。


    而白琅將那一碗水喝幹,眉間的鬱鬱也沒有半點兒緩解。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挑簾子進門,還歡喜地道:“郎君,娘子!我們發現好大一群黃羊”的婢子,便顯得格外不識時務。


    秦念急著抬手比在唇邊,示意她閉嘴,可還是沒來得及。而白琅一蹙眉,道:“這三萬大軍,是出來打獵的麽?!”


    他話雖是這樣說,但誰不知曉,這“好大一群黃羊”送到了麵前,哪兒有不獵殺的道理?有這些羊肉,能省下不少幹糧呢。


    秦念聽得他口音中雖然不耐,卻沒什麽憤怒,方才敢開言:“這也不是壞事兒……要不,去和堂兄說一聲,咱們點些將士去獵黃羊?也算是添些補給。”


    白琅想了一想,便起身向帳外走去,然而到了門口,卻猛然駐足:“咱們缺糧,叛軍呢?”


    秦念愕然,心思轉動,不由接口道:“郎君是疑心叛軍也想獵殺這些黃羊?”


    白琅點頭,向婢子問道:“你們發現的黃羊,離咱們這裏還有多遠?”


    “大概四五十裏地,”那婢子道:“想來咱們的斥候也……”


    “四五十裏地……”白琅的麵色突然便陰沉下來,向秦念道:“你換上鎧甲。”


    秦念哪裏知曉他為何這樣說,但她總該信任自己的夫婿,忙叫婢子為她更上鎧甲。過不得多久,中軍之中鼓聲響起,秦悌便點了白琅帶著五百人去獵黃羊了。


    五百人……秦念在帳下聽得這個數兒,隻覺得什麽不大對。且慢說獵殺黃羊不需要這許多人,便是要五百人,也不需軍將升帳來點人啊……


    果然,秦悌選了另兩名副將各帶七千人迂回包抄。


    聽得這般布置,秦念方才隱約猜到了他們的想法。黃羊這種東西天生怕人,而三萬大軍的營帳,人氣何等重,若不是有甚異變,黃羊群怎會到離人這樣近的地方來?


    這荒原之上,唯一能製造“異變”的,不是叛軍,便是大狼群。而若是狼群……若是狼群,那也須得趕緊滅了才是。


    白琅這五百人,說是狩獵,其實是去做“獵物”的吧?


    “七娘,你同你那兩個婢女,隨著白琅一起去。”便在她出神之時,秦悌安排道。


    秦念自然點頭了,白琅卻是微微蹙了眉,道:“這怕是不好吧?”


    “狩獵,自然不要太過防備謹慎才是啊。帶個女眷,正好叫對方輕信。”秦悌卻道:“再說,七娘的身手,不會成為拖累的。”


    他這樣開口,白琅自然沒法再辯駁。及至出了軍帳,才向秦念道:“你須得跟緊我。”


    他眼中的神色,分明是些許擔憂與緊張……方才秦悌要他帶五百人“狩獵”之時,他卻壓根兒沒有這樣的反應呢。


    秦念看在眼中,心意自動,便輕聲應了一句。


    不過小半個時辰,點給白琅的五百軍士俱已上馬。看著這些個軍卒的打扮,秦念益發確信自己的想法了――直刀長槍,鉤鐮弓箭樣樣俱全,這哪裏是射獵,分明是備戰。


    使那兩名婢子帶路,離開大營四五十裏,遠處果然出現了黃羊群。然而這一眾軍士尚且未及散開,秦念兩名婢女中年少的一個便“咦”了一聲,道:“阿姊,你看,這黃羊群……有些奇怪。平素它們該是散開的,怎麽今日湊得這麽緊,不像是在吃草的模樣啊?”


    另個婢女亦愣怔住了,道:“這……方才怎的沒注意呢?”


    秦念聽著,看白琅一眼,而白琅笑一聲,道:“聚在一起不是更好了麽?健兒們!上!”


    他話音未落,五百人登時散開,兩翼快馬斜插繞開。五百匹北地駿馬同時奔馳,煙塵滾滾,遠處的黃羊群定能感覺到,然而怪異的是,它們雖然驚慌,卻並不曾反向逃走。


    秦念追隨著白琅,已然將弓抽在手中,箭羽在指尖絆著,隨時都能開弓射箭。情形至此已然蹊蹺得格外明顯了,大概再衝上去一裏地,惡戰便要爆發了。


    ――黃羊群的那一邊,一定有敵軍的埋伏。這一群黃羊,必定是他們趕來吸引官軍出獵的。


    對方也等不及了麽?隻是襲擾村寨,實在不足以驚嚇人心,所以現在想拿小股的官軍開刀了……


    駿馬飛馳,須臾之間兩側的飛騎已然接近了黃羊群。便在那一刻,兩支鳴鏑衝天而起,尖銳的嘯聲極其刺耳,分明是遇到了敵軍的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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