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早上,秦念與白琅見麵之時,二人均已然是鐵甲在身。


    將軍府,留了殷殷與朝露打點。這一路北去,秦念是不會帶隨身的婢女了。這一路她自己折騰倒也無妨,再帶幾個女子,隻怕麻煩便多了太多了。再說北去一路也不甚長久,到了落鳳郡,堂兄家也有的是婢子,向堂嫂要兩個來用用也無妨。


    一切都已然準備好了,白琅看她,道:“走吧。”


    她跟著他上馬,馬蹄聲不急不緩遠去,而到得宮門前,京城第三通報曉鍾鼓才在淡薄的晨霧之中由近及遠一聲聲響過去。


    這一天,對於京中的旁人來說,與前一日,再前一日並沒有什麽區別。而對秦念來說……她當真不知曉這一趟子差事是為了什麽,因而格外鬱鬱。


    哪兒有叫做了阿娘的婦人跟著出去打仗的。即便對方不過是叛亂的流民,草頭班子不值一提,那也沒有這樣的話啊。


    君王拜將,同她沒什麽關係,秦念便等著。等到三軍齊發,三呼萬歲,終於不得不走的時候,她也沒逮著機會去問這位至高無上的堂兄一句――你到底想幹嘛?


    大軍出城,秦念這方徹底死了心,鞭馬跟在白琅身後行進。軍旗翻揚,昨夜大概是下過了雨,馬蹄踏斷新生的草莖,有一股淡淡的香――這樣的情形,倒是叫她心裏的不快稍稍輕了那麽一些。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軍士們,彼時心中不禁一怔。三萬軍隊,這個數兒她是知曉的,卻不曾想,這三萬人,皆是騎兵……人高馬大鎧甲錚亮刀槍閃光,秦念敢和任何人打賭,這三萬人定然不是軍府裏湊數送上來的田舍漢,他們必定是真正的精銳。


    白琅不過是這一群人的副將罷了。他們的主將,她的堂兄,還在落鳳城裏,帶著一萬戍卒苦苦支撐周旋……難道是為了趕路方便,聖人才調動了三萬騎兵北上麽?可是,消滅叛軍――或者說叛匪,哪兒用得上這樣一支軍隊?


    秦念越想越覺得聖人這一手很是奇怪……但此刻她唯一能確定的,便是他絕不是不信任秦家才出這一手。她自小耳濡目染,這三萬騎卒能有多大的戰鬥力,她很是清楚的。如若聖人不信秦家,完全不該將這樣一支軍隊交給白琅……


    還能說什麽呢?走吧。


    騎兵的速度,在這樣的一路行軍之中顯示得格外明顯。先前那一回北征,秦念分明記得走了一個月,而這一次,不過七天,天邊便隱隱現出了落鳳城高大的城廓――那是與突厥人的連年征戰逼出來的。若是城牆不夠高,不夠厚,擋不住鐵騎衝擊,那可是了不得的災難。


    大概是因為這一路走得太快,她將手搭在盔簷上,遙遙望了許久,方問白琅:“郎君,這便到了落鳳城?”


    見得白琅點頭,她便油然而生一種極強的幸福感――被聖人折騰得隨軍,自然是比較倒黴的。但落鳳城還在官軍的手中,那便很好了,好歹到了堂兄府上,她還可以洗個澡,好生休息一番。


    須知,當下她已然連鎧甲都不想脫了。身上出了那麽多汗,沾染了那麽多塵埃,一定髒得很,卻不能沐浴――晚上紮了營帳後,白琅也會想抱她一抱,說說話兒什麽的,然而每到那時候她便極想推開他。


    她自己都覺得身上髒的不像話。


    於是,那一刻秦念笑了出來:“太好了!今日總算是能幹幹淨淨地睡上一覺!”


    白琅失笑,索性扭頭向校尉們道:“快馬加鞭!今日咱們進了城歇宿!”


    那些個校尉軍士自然也不願意風餐露宿,這軍令一道道傳下去,雖然沒人敢歡呼,然而人人麵上卻都有幾分喜悅之意。


    白琅帶頭掄了馬鞭,黑馬向前疾馳而去,秦念眼看著馬蹄揚起的塵土飛囂,自不願在後頭吃灰,忙也打馬追上去。一時之間,三萬鐵騎馳騁,落鳳城外一覽無餘的原野都在馬蹄下震動。


    全速前進的馬隊,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城下。待秦悌開了城門,將他們引進去,日頭也剛剛到了中天。軍士們自去駐紮歇宿,秦念與白琅卻是進了秦悌的府邸,這一回,卻是以堂妹與妹婿的身份。


    入了府,秦念自去見了秦悌的正室林氏。恰好他長子懷郎也正在阿娘身邊戲耍,這六歲大的娃兒,從不曾回過京城,卻也生得結實可愛,見秦念進門,先是驚呼一聲:“哇,女將軍!”之後方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睛,麵上顯出深思神色,又悄聲問了一句:“是七姑?”


    秦念失笑,道:“懷郎還認得我?”


    懷郎這一回卻是跳脫了,也不顧阿姑還沒來得及與阿娘寒暄,便蹦起來直撲入秦念懷中,全不想鎧甲硌人:“聽說七姑生了個表弟,怎麽您與姑父來了,卻不帶小表弟來陪我玩兒呢?”


    林氏此刻已然站了起來,道:“七姑才入城,累得很,你便這樣扯著她說話,十分不好!快回去,待她今日休息足了,明日再與你玩耍――小表弟麽,他才滿月不久吧?這裏風沙大,天氣寒,不適合帶來!”


    懷郎倒也聽他阿娘的話,這便乖乖隨著乳母走了,走到了門口兒,還向剛剛和林氏見了禮的秦念道一句:“七姑!明日早上我就去找你!”


    話音未落,他便被乳母給拖走了。秦念看著隻覺可愛得很,道:“懷郎都這樣大了,時日可真快――我記得我上一回來時,他才四歲吧?”


    “小孩兒見風都長。”林氏忙拉了她坐下才接著道:“聽聞七娘前陣子才生養了個漂亮的小郎君,怎的現下不顧孩兒,跑到這北地來了?”


    秦念想了想,覺得旁人一問她便將皇帝的安排說出去既無稽又不妥當,便道:“他在我爺娘那裏養著,倒勝過我沒有經驗。”


    林氏聽著,心下自然有一番理解,這才笑道:“七娘與白將軍伉儷情深,自然是好的。隻是這一路顛簸,可累著了吧?你還想隨著他們作戰麽?”


    秦念想了想,怎麽都覺得這些個叛軍不可能威脅到落鳳城,她留在城中也不會如上一回一般力挽狂瀾――那麽,好不容易來了,自然是跟著白琅,日子還好打發些。便道:“我是想隨著的……”


    林氏便隻好點了點頭:“七娘女中豪傑,自然同我們這些身子廢骨頭軟的不同。隻是若是隨著出征,身邊可有沒有人伺候呢?”


    秦念一怔,道:“軍中帶著女婢,怕是不太方便――說來要同阿嫂求一樁,我弄髒汙的衣裳,能放在府中清洗不能?”


    “軍行千裏,總不好再送回來。”林氏卻道:“我這裏備下了兩個婢女,全是牧馬人家的女孩兒,爽利得很,跟著七娘倒是不錯。不知七娘願不願意帶著?”


    “當真嗎?多謝阿嫂了。”秦念道了謝,卻又想起一樁,道:“阿嫂怎的這般有心?”


    “……”林氏抬眼看了看屋中的婢女,便揮手命她們退下,待房門也關好了,方道:“我便說了實話罷,七娘莫笑――我是有事相求。我與郎君在這北地待著無妨,然而懷郎年幼,總在這地方……我是想將懷郎送回京中去的,七娘也見著了,他是個挺乖的小郎君,一定不會惹麻煩……”


    原來是這個?秦念算是明白了,道:“這又是何必說求我?堂兄自小在翼國公府長大,咱們誰也沒把他當做過外人。他的骨肉願意送回來,那自然是很好的,阿嫂何必說這個‘求’字,豈不是生分了?”


    林氏卻歎了一口氣,道:“這話……原本不該說的,七娘多半也知曉,郎君爺娘與翼國公府的那些個糾纏。翼國公與夫人能不計前嫌將他養大,已然是恩重了,是而我同他說這件事,他卻不願再煩擾叔父嬸娘了。我說了幾回,他卻道我得寸進尺實在過分――七娘怎麽看?”


    “做阿娘的,誰不為自個兒孩兒想?”秦念道:“那麽,待我回京,同爺娘說說吧。若是爺娘同意,咱們邀請阿嫂與懷郎回京小住一陣子,堂兄總不會阻攔。”


    林氏的眼頓時亮了:“七娘,此話當真?我可是個鄉野鄙婦,若是去了京城……不叫人笑話才好。”


    秦念道:“這哪兒能?阿嫂的儀態沒什麽可以挑出毛病的地方,又是真真的將軍夫人,誰敢嘲笑了?”


    林氏歡喜萬分,正要再說,一名小婢卻在外頭叩了門,道:“娘子!您吩咐燒的香湯已然得了!”


    聽得這一句,林氏便含著笑起了身,拉住秦念的手,道:“方才郎君去迎接你們的時候,我便叫下人燒了湯水,備了香膏――今日七娘與白將軍便歇在咱們府上吧。那些個叛軍雖然猖狂,可還不敢來落鳳城襲擾。”


    秦念自然樂意,可口上還是問了一句:“如今叛軍是怎樣一番情狀?”


    “聽說很是猖獗,不過他們單隻是劫掠鄉村,卻不敢攻城――說來也怪了,我聽府上家在鄉下的仆婢說,這些個人說的也不是本地口音,卻赫然是借著今年大旱的由頭鬧事兒,真真是不尋常。想來背後有些事兒――你們這一回來,不也帶了三萬精銳鐵騎麽?聖人都這般謹慎……罷罷罷,我同你說這些個做什麽,七娘呀,你今晚問白將軍不就得了?我猜,他們一定要商議軍事的。你這一回也是女將軍,你去問,比我這般真真的婦道人家相問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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