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期許的良辰吉日成了她深重的災難,而帶給她這場災難的,正是她所期許的人。這對她而言是怎麽的打擊,已是不言而喻。


    經此一劫,她會怎麽看待自己?隻怕自己在她心中,再也不是那個磊落光明的坦蕩君子,而是齷齪不堪的卑劣小人。她是否冷了心,斷了情,從此真的相伴青燈黃卷之下,了卻餘生?


    想到此,梅鬆庭的心頓時仿佛被密匝匝的繩索緊緊勒住,讓他的心繃起一陣陣抽搐。雖然他曾經口口聲聲要替夏靈衣報仇,雖然他曾口口聲聲怨著、厭著秋慕霜。從他內心深處,最不想看到的,卻是秋慕霜收到傷害。而今,她不僅受到了如此殘酷的摧殘。摧殘她的,正是不願看到她受傷的自己。


    梅鬆庭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手去解秋慕霜手腕上的紅綾。也許是紅綾綁縛過緊,也許是藥力尚未散去令梅鬆庭的手顫抖的太過厲害,那柔軟的紅綾在他手中卻解得格外艱難。梅鬆庭緊緊咬住自己的唇,極力穩著手,好半天才將那條牽引著她走到自己身邊,又給她帶來痛苦的紅綾解了開來。


    長籲一口氣,鬆開幾乎被咬破的唇,梅鬆庭顫著手,輕柔地將秋慕霜的雙手放回到她身邊。拉過床裏的華衾,輕柔地、小心翼翼地蓋在了她的身上。伏身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怕驚醒了她,將她被汗水和血跡粘在腮頰上的青絲理到鬢邊,手心貼著她的麵頰,滾滾熱淚順著腮頰滑落到了她的臉上。


    “唉!晞卿啊!梅君鬱……今生今世再無顏麵與你相見了。”默默地說完這句話,梅鬆庭回身將衣服整理好,分開銷金帳下了地。站在地上望了一眼依然充盈著喜氣的洞房,苦澀的笑容布滿俊逸卻顯得分外疲憊的麵麵頰。


    他停了片刻,慢慢轉回身,深深地,滿懷歉疚地看著仍然處於昏迷中的秋慕霜。緩緩地跪在了地上,“對不起!”在心裏默默說著,深深拜了下去。


    “對不起!”再次一拜。


    “對不起!”三拜。


    三拜之後,梅鬆庭猛然站起身形,快步走出了洞房。


    夏日的朝陽已經早早露出笑臉,將東天邊的雲縷染成了一片燦爛的橘黃。西天邊上有晚歸的星辰稀稀落落的布於天穹。


    凝華苑內,早起的鳥兒已經在階下的合歡樹上跳躍嬉戲了。天井內的花木開得正豔,正向將馥鬱的芬芳彌散在清晨清新的空氣中。


    然而,再美好的景致看在失意人的眼裏也失去了色彩。


    梅鬆庭沒有為這仲夏的美景停留目光,他回首望著室內,雖然有竹簾的阻隔,卻仿佛依然能夠看到秋慕霜那傷痕累累的慘狀。抬頭望著清朗的天空,梅鬆庭長長地歎息:


    “天意弄人!人心不古!我梅君鬱前世做了什麽孽,今生得遇如此不堪之事。我自詡君子,如今卻做出連禽獸尚且不如的齷齪之舉。將來何以立足天地之間,有何顏麵立於晞卿之前。唉!罷!罷!罷!既然已經無顏留在瑨陽,便離開吧!”


    梅鬆庭轉身剛要下台階,卻又停住了腳步。頓了片刻,回身順著畫廊走到窗下,隔著茜紗窗向內室望去。


    象牙床上依舊錦帳低垂,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音。


    “晞卿!請擅自保重!”


    默默地候了半晌,梅鬆庭方順著畫廊走出了凝華苑,想要回自己的書房。沒成想剛剛走到月洞門,便見梅挽月含著笑站在甬路上。見他走來,未語先笑,“七郎!怎麽這麽早便出來了?新婦呢?怎麽沒有和你一同起身?”


    梅鬆庭停住腳步,緊蹙眉峰看著梅挽月,聽著她譏諷的話語,半晌方慢慢垂下眼簾,“姑母好深沉的計謀!”


    “七郎這是什麽話?我知道你為了阿靈的事情,一半時不會接納新婦的。(.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我這個做姑母的看著著急,便好意助你一臂之力。你如今得了溫香軟玉,不感謝我還罷了,怎麽反倒說是深沉的計謀?你這樣說,讓姑母好生傷心。”梅挽月依舊是一副慈愛的長者模樣,隻是說出來的話語辛辣無比。


    梅鬆庭再次抬眸看著梅挽月,輕輕搖了搖頭,“姑母!姑母令七郎好生失望。”說完,梅鬆庭沒有再做停留,便越過梅挽月向書房走去。


    梅挽月看著梅鬆庭離去的背影,妝容精致的臉上揚起五味雜陳的笑容,聲音冷冷地說道:“好侄兒!你不令姑母失望,姑母又如何會令你失望。”


    梅鬆庭離去時的腳步聲響起,驚動了早已經起身梳洗過等候服侍新人的春瑟、夏笙、秋簫等人。春瑟掀起簾櫳看見梅鬆庭的轉過院門的身影,連忙回神喚了夏笙、秋簫冬笛等人,捧著淨水等梳洗之物來到洞房門外。春瑟站在階上側耳聽了聽,洞房裏一片寂靜。


    “公主!可曾起身了?”春瑟小心翼翼地輕聲呼喚,洞房裏無人應聲。春瑟微微一蹙眉,又連喚了三四聲,房裏依舊一片寂靜。


    “春姊姊,大王已經走了,想必公主尚未起身。咱們何不稍候片刻再來服侍國主起身?”夏笙低聲說道。


    春瑟輕輕搖了搖頭,“我心裏總覺得不大踏實,你們先在外麵等一等,我進去看看。”說著,將手裏的銅盆交予夏笙,舉手挑起了桃花竹簾。


    竹簾下,房門半開半掩,房裏略無人影。春瑟遲疑片刻,方故意放重了腳步走進房內,房內依舊一片寂靜。略停了停,轉步走進內室,春瑟透過屏風隱約見銷金帳半垂半掛,秋慕霜靜靜地躺在床上。


    “欸!”春瑟的心頭不由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連忙轉過屏風來到床邊,果然看見秋慕霜緊闔雙目,紋絲不動地躺在枕上。春瑟連忙輕聲呼喚:“公主!公主!……”連喚了好幾聲卻沒有得到秋慕霜的回應,春瑟不由慌了,連忙向外麵揚聲道:“公主出事了,快去請鍾娘子過來!”


    夏笙聽見慌忙將手裏的物品塞到身後的秋簫手中,一路小跑著趕到鍾氏的臥房,一麵說道:“鍾娘子,公主出事了。”一麵不由分說拉著鍾氏便走。


    鍾氏梳洗畢,正安排隨嫁的侍婢內侍等各司其職,看見夏笙驚慌的樣子便知洞房裏肯定有發生了意外,急忙令眾人暫且散去,也沒有多問便疾步跟著夏笙回到洞房。


    春瑟正驚慌失措的在地上往來踱步,看見鍾氏進來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急急地說道:“鍾娘子快看看公主吧!”


    鍾氏不待細問便疾步走到床邊,待看到床上的秋慕霜,心頭頓時一陣發冷,她一麵祈禱著上蒼保佑,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一麵遲疑地揭開了秋慕霜身上的華衾。華衾下的一幕令鍾氏這樣經多見廣的人都覺得目不忍睹。


    秋慕霜的身上遍布傷痕,身下的錦褥幾乎被凝滯的殷紅血跡布滿,尤其是腰腹之下的錦褥上的血跡依然有幾點豔紅。所幸者,傷處雖多卻並不太深,多數已經自行止血。若不然,單憑這些累累傷口隻怕早已經使得秋慕霜因失血過多而香消玉殞了。


    鍾氏顫抖著手將華衾重新蓋在她的身上,勉強穩住心神,回身看了看已經被嚇呆了的侍婢,吩咐道:“去將跟著公主來的林醫師請來!”


    “是!”春瑟先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連忙答應了一聲,跑了出去。


    鍾氏又吩咐夏笙:“去吩咐她們多打些溫水來!”


    夏笙一麵應著,一麵急匆匆跑了出去。


    鍾氏回身看著秋慕霜,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拿過玉梳為她梳理散亂的青絲,低語道:“公主!……唉!沒想到那平王竟是這般不堪之輩,讓公主受苦了!”


    秋慕霜依舊靜靜地躺著那裏,連眼皮都沒有動一動。


    “公主!不知道公主是睡著,還是……已經醒了,隻是不願意睜開眼睛麵對這樣不堪的情景。可是,公主不能這樣作踐自己啊!萬一公主有什麽好歹,鍾國的國主和王後必要傷心不已。為了國主和王後,公主也要保重自己啊!”


    鍾氏一麵說著,一麵拉住了秋慕霜有些冰涼的素手,想要通過自己的手心給她一些力量和溫暖。而秋慕霜依舊如香魂飄散一般,沒有一絲一毫回應。


    春瑟引著一位年約二十五六歲歲的美麗女子走了進來,“鍾娘子!林醫師來了。”


    鍾氏這才鬆開秋慕霜的手,回身道:“林醫師安好!快請林醫師看看公主!”


    林醫師名春暖,家裏世代行醫,自幼便苦習醫術,頗得家學真傳。曾受過秋慕霜援手之恩,因夫亡無子百無牽掛,便跟著秋慕霜回了鍾國王宮。此次,秋慕霜遠嫁,她便作為隨嫁醫師一同來了瑨國。


    林春暖聽見鍾氏吩咐,連忙走到床邊,先托過秋慕霜的手診了脈。隨著三部九侯一一診脈過,林春暖的眉頭也慢慢蹙了起來。


    鍾氏在旁邊跟著她皺起的眉頭縮緊了心,“林醫師!公主怎麽樣了?怎麽一直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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