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離走出這間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宅子,臉色陰沉沉的。


    他站到昆城的大街上,仰望天空,正午的陽光刺目得緊,蒼離硬生生睜著眼,遙望著那耀目之處,眼中迅速漫出刺痛的水霧,陽光下他的臉,滿布著一種近乎於茫然的痛楚。


    臨走之際,他的母親忽然叫住他,說了一句話。


    “直到我死。”


    他什麽也沒說轉身便走,本已沉屙難愈的心因為這一句話,直墮深淵。


    她這是在回答他先前所問的那句,她竟是,要直到死才肯罷手!


    在她心裏,究竟有怎樣的深仇大恨?他姐姐蘭兮究竟妨礙了她什麽?該被痛恨的人,不應該是她本人麽?她這個掠奪者!


    蒼離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更理解不了,隻一想到這作惡之人竟是他的親生母親他就覺得痛苦不堪!從前他姐姐還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已對母親有心結,在家裏待著總覺煩悶不已,那時他以為自己夠倒黴的了,所以每次看到雲錦那個整日沒心沒肺傻玩傻樂的紈絝子便沒什麽好臉,可如今一對比,那時他可算是幸福的!那時,他所知道的母親大人,對一個無辜孩童使了心機手段雖然可鄙,可所造成的後果他卻沒有親眼目睹,個中的來龍去脈更是不知,他能想象的惡果比之事實實在天真太多,所以那時他的怨,他的怒,他的愧,始終有限。


    或許他本不該來到這世間,所以,活該生受噬心的煎熬與折磨。在昆城見到姐姐之後,他原以為他已經放開了,可現在見了母親,他又不確定了。


    他感覺自己是滿身的罪孽。是所謂,母債,子還?


    隻傳了一封信,人並未現身。楚明辰收到信。看過之後隻是一歎。隨即命人給送去侯府,想了想,又對長隨吩咐幾句,蒼離那邊就隨他自己的意思了,畢竟有蘭兮在那裏,總得給他留多幾分餘地,至於秋氏那裏最終會如何,從她決定來昆城湊上一腳時起就已經注定了。


    清風院裏,端雲看了楚明辰傳來的信也沒多說,牽著蘭兮的手便出了門。


    在侯府新人“診出”喜脈之前。西院那邊都不會有大動靜,所以這陣子蘭兮等人可謂“閑”得很。正好去替侯爺診個脈、解個毒以及再散個把消息,隻不知有的人,以“襄助”長寧侯府得以一脈相傳為己任,可謂煞費苦心,在聽到這一消息之後會作何感想,畢竟來說,長寧侯雲戰貴為一方戰將。如今不過四十出頭,也算得上正當壯年,又有滿後院的美姬嬌妾,身上的舊疾一旦得治添丁進口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茹氏聽到信兒的時候正在吃燕窩粥,她拿著勺子的手略頓了頓,隨即一口一口從容地用完一小盅粥,神色如常不顯喜怒。


    瑞娘侍立在一旁,卻是捏出滿手心的汗。


    她在茹氏身邊服侍了二十年有餘,茹氏的心思尚能猜中幾分。更何況是她的脾性,她是喜是怒瑞娘豈有不深知的。


    茹老夫人這是震怒了。


    端雲因為有事留在了靜思齋,蘭兮獨自回清風院。


    “你去看看酒釀好了沒,好了的話晚上就做酒釀團子吃。”她進來便吩咐青梅,端雲晚膳不一定能回來吃,這個正好能拿來當夜宵。


    青梅答應著,卻並未立即退下去,而是遲疑而又快速地看了蘭兮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她也隻是略猶豫了一下,便斂容退身。哪知行了沒兩步,身後便傳來蘭兮的聲音:“麥冬呢,又出去了?”


    青梅腳步頓住,緩了緩,轉身回道:“她昨晚便未歸宿,也未留話。”


    蘭兮不覺蹙眉,這陣子麥冬早出晚歸幾乎整日不見人影,不過通常她出門都會有所交待,像這樣無隻言片語夜不歸宿尚屬首次。


    “派人去羅衣巷看看。”麥冬庶弟林少傑與其母正是安置在羅衣巷的宅子裏,林少傑身上的毒比較棘手,蘭兮出於某些考慮替他解毒用的是極保守的法子,短期之內他好不了,日常正是麥冬在兩邊走動替那邊送些藥再給這邊捎回些病況啥的。除了那裏之外,麥冬並沒有其它常去的地方。


    “讓長遠――”蘭兮想了想又道,話未說完卻突然止住。


    卻是麥冬風一般地由外麵衝了進來,直接撲向蘭兮猛地伸手扯她,口中嚷道:“蘭子!蘭子你快起身,馬上跟我去救人!”


    麥冬臉色蒼白,抓著蘭兮的手指不可抑製地微微抖著。


    “怎麽了這是?”蘭兮不由得站起身,一麵要隨著麥冬往外走,一麵急聲問道。


    “那個混小子他……他突然不好了……”麥冬忽然“嗷”一聲哭出來,哭了幾聲又死命吸氣忍住,抽答著道,“中午還是好好的,可是剛才他忽然說心口痛,然後就吐血了,大口大口地吐了好多血,我走的時候他已經昏過去了……”說到這裏麥冬扯著蘭兮的手猛地用力,“蘭子你快點,快點!”


    “我得拿著藥囊。”蘭兮話音未落麥冬已飛奔出去,“我去拿!”


    這邊青蓮卻將蘭兮攔住:“公子交待過,少夫人不能單獨出府……”


    蘭兮抬手止住青蓮,稍稍揚聲道:“墨一?”


    稍頃,一道稍冷的聲音自外間響起:“墨一在!”


    “這裏現今可是有十人?”蘭兮問。


    “正是。”二十墨衣衛分成兩撥日夜值守。


    “我馬上要出去一趟。”


    那聲音稍頓,即道:“墨一即刻準備。”


    “你讓人去給公子傳個話,就說我很快便回來了,讓他不用擔心。”蘭兮說著便走,青蓮無法隻得一邊飛快地找人去靜思齋傳話,一邊緊跟著蘭兮出了門。


    羅衣巷離侯府不算太近,卻勝在路比較好走,長遠一路上將馬車趕得飛快,沒用上二刻鍾便到了。


    屋子裏一片死寂。


    “蘭子……”麥冬定在門前,腳跟生了根似的邁不開,扭頭看著蘭兮,蘭兮牽了她的手輕輕地握了握,衝她點一點頭,便上前挑起簾子進了裏屋。


    屋內,狄氏石雕一般坐在床邊,懷中緊緊摟著血人一般的兒子,聽到聲響,她目光呆滯地看過來,在看到蘭兮的一刹那,眼中陡然暴射出一抹紅光,隨即拋開懷中人滿目猙獰地撲過來,像發怒的獅子一般嘶吼:“就是你!是你害了我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青竹和青蓮連忙上去將蘭兮緊緊護住,而麥冬也如夢初醒,一個箭步躥上前擋在蘭兮身前同時抬手猛地一推,狄氏如猛獸出籠般地一撲瞬間變成排山倒海般地一跌,“砰”一聲重重砸在床架上,而後“吭哧”一聲彈落到地上。


    麥冬出手的同時,蘭兮快步繞出去,狄氏落地之際,她正好走到床邊飛快地伸手搭在了林少傑的脖頸上,隨即道:“他還沒死。”一邊說著,另一隻手已抓過他的手腕搭住了脈,不過略診了診,便掏出個藥瓶從裏麵倒了粒藥出來,將其塞入林少傑口中,隨後從麥冬手中接過藥囊,飛快地從裏麵抽出針包。“我要替他用針,麥冬你留下來幫我,先將他的衣服脫了。青蓮青竹將狄氏拖出去,然後在外麵守著,還有,去準備些熱水。”口中交待著,手上的針已經接二連三地紮在了林少傑的腦門和頸上,然後是肩部,胸前,一針一針下得飛快。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少年身上的針紮了起,起了紮。


    漸漸地,少年的麵色由死灰恢複了些許血色,施針的人的臉色卻是冷汗中透著青白。


    “那時,你便是這樣子救的我麽?”麥冬掏出帕子替蘭兮拭汗,末了,忽然輕聲問道。


    蘭兮怔了下,隨即輕搖了下頭,“你那時並沒有他這麽危急,我還有時間去製藥。”


    “果然是千焰針!”屋內忽然響起一道幽冷的女聲。


    這聲音對蘭兮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她倏然轉過身,腳下微動迅速而不著痕跡地將麥冬掩在身後。


    “宮主,別來無恙。”蘭兮望著幾步之外的這張臉,赤峰上與小玄相伴的那幾年,這張臉她便是在夢裏見到了,都會壓抑著呼吸,壓抑著情緒,如今這張臉就在她眼前,那種壓抑的心情終於不再有了。


    “小九,本宮倒是小瞧了你。”赤焰緩步向前,目光在眼前這張絕色麵孔上流轉而過,“千焰針,絕色容顏……小九,你還藏了些什麽?”


    蘭兮笑笑,也不與她分說,隻道:“不知宮主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為你而來。”赤焰言道。


    說是為了她,實際上怕是為了千焰針法罷。


    “宮主好大的本事,下了山依然能這般神出鬼沒的。”蘭兮的目光飄向赤焰身後,尋思著她是如何進來的,外麵青竹那些人不知可還安好?


    “噓!”赤焰身形一閃忽地飄身過來,輕描淡寫抬手一點。蘭兮身後正欲探身而出的麥冬便半點聲音也未來得及發出即軟倒,蘭兮忙回身接人,哪知她自己身上隨即亦中了一下,她頓時口不能言手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赤焰伸手將自己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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