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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她去秋月家的香鋪子?


    蘭兮有怔忡地看向秋夜,聽他道:“秋雪說你熟識草藥,也得虧你的提醒,她才想到找人驗一驗這熏香。我也不瞞你,這香,還有你前晚喝過的那茶,都摻了藥……”說至此處,秋夜心裏湧出股濃濃的感傷,他是秋水莊的公子,在外人眼裏光芒萬丈,可性命攸關之時,他能用的卻是一個僅有一麵之緣的小丫頭,他轉過頭,無意識般地望向北方,那是鬆頤院的方向,心中更覺五內翻騰,那些縈回的落寞也再抑製不住,一點點染上了他俊雅的臉龐。


    蘭兮不知為何秋夜說到一半忽然悲傷起來,那樣的悲傷,還夾著某種受傷,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皺了皺眉,有些不假思索地道:“這事不是你身邊的人做的。”


    秋夜回過神,乍然間麵上帶了幾分愕然。


    “直接下在飯食中,更好更快。”


    也更加無跡可尋。


    她果然心善。不知為何,他一見她,便有莫名的親近感,仿佛和她之間,有什麽他看不到的牽連。或許,她是上天派來助他的。


    秋夜臉上慢慢逸出溫煦的笑,看著蘭兮緩緩道:“我知道,這院子裏的人我信得過。”


    蘭兮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逝,卻隻是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秋月心事重重,神情沉鬱,對蘭兮的出現既無意外也無抗拒,隻淡淡地衝她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同行的,還有個叫司愈的年輕侍衛,他將馬車停在了魯巷的程記香鋪門前。


    程盛剛開了鋪頭,拆下的門板才歸攏了一半,聽到有馬車過來的聲音便扭頭瞧過去,見妹妹秋月正從車上下來,忙丟下門板迎了出來,臉上笑開了花:“你來了!咋這麽早?”


    秋月看到哥哥溫暖熟悉的笑臉,心中一熱不由紅了眼睛緊走了兩步,喚道:“哥……”心中的委屈無措如泉湧般噴薄而出,秋月顫著嗓音再喊一聲“哥”,便要靠入哥哥懷中大哭一場,卻又硬生生地止住,同一刻,眼中晶瑩的淚光沉澱成了冷色。


    “小月,怎麽了這是……”程盛頓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妹妹自小便性子沉靜,兄妹倆一向又親厚,他何曾見過秋月這般脆弱無依的神態及疏離陌生的冷淡。


    “進屋說吧。”秋月逃般地快步走上台階,穿過鋪子,往後麵的內院而去。


    程盛忙不迭地要跟過去,眼裏根本沒瞧與秋月同來的那兩個人,卻被司愈長腿一邁擠到了後麵,耳邊還飄過來一句:“先把店關了。”哎喲,瞧他糊塗的,程盛一巴掌拍在自己腦袋上,忙快手快腳地裝好門板關了店,才心急火燎地從後堂進了內院。


    秋月在哥哥程盛麵前忍下的淚,在見到嫂子何氏時還是掉了下來,滴滴答答跟落雨似的,怎麽都止不住。


    何氏二十五六歲,麵容白淨,身材微胖,同程盛一樣,一看便是個實誠人,方才她正在灶上給兒子蒸雞蛋羹,聽到小姑子來了,圍著圍裙包著頭巾就迎了出來,見秋月如此,嚇了一大跳,忙搶上前撩起圍裙想幫她擦擦眼淚,卻見圍裙上零星地也沾了些灶灰,又舉起衣袖,想想還是不妥,忙又往衣襟處尋摸,自然什麽也沒摸著,她又不是什麽嬌客闊太太,何況這還在灶上忙呢,哪會帶著手絹兒,當下急出了一頭汗,說出的話也磕磕巴巴的:“瑞兒他姑……怎麽了這是……別哭啊……有什麽事同嫂子說,嫂子,嫂子要做不了主,還有你哥呢……”


    “嫂子……”秋月靠在何氏身上,無聲哽咽。


    一時程盛進來,兩口子隻急得麵麵相覷。


    秋月哭了一哭,神思清明了不少,昨晚她醒轉後,本要連夜過來的,無奈公子不許,她想了想,也不忍心那樣跑來驚擾兄嫂,便沒有堅持。那一夜她睜著眼等天明,心裏受的熬煎比過去二十二年裏所受的還要多得多。她不敢想象,她心裏敬著愛著的公子,若是因為她的兄嫂而出了事,那該怎麽辦?她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原諒自己。


    “哥,嫂子,我上次拿的那些香丸,裏麵有沒有加進什麽東西?”秋月淨了麵,秀眸紅腫,神色卻平靜了下來,看向程盛夫婦的目光鄭重中不失淡定。


    司愈微不可見地輕頷了下首,將目光鎖在了程盛夫婦身上。


    程盛仍是一臉憨直的驚愕,仿佛還沒從妹妹的眼淚中緩過神來,更加不知道忽然扯上香丸又是為哪般。


    何氏,最初的驚愕過後,眼神虛閃了一下,非常快,卻足以落入司愈的眼中。莫名其妙的,司愈發現何氏的異樣,竟下意識飛快地朝旁邊睃了一眼,他身旁站著蘭兮,蘭兮清顏澹澹,眉端卻落著一絲凝思,司愈沉峻的麵部線條不覺鬆了鬆。


    “哥?”秋月沒發現何氏的異樣,隻問程盛,她知道家裏的事都是哥哥在拿主意,嫂子從來都是聽哥哥的,這事若是哥哥說沒有,那她等於活過來一半了。


    “沒加什麽東西啊,還是按從前的方子做的……咋地,那香丸出了問題?”程盛猛地瞪圓了眼睛,馬上梗著脖子使勁搖頭,“這不可能!我按你的吩咐,所有的材料和工序都隻過了我跟你嫂子的手,全都按方子來的,不會多也不會少!不信你問你嫂子!瑞兒他娘――”急切的目光轉向何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何氏身上。何氏隻覺全身的氣血齊齊地往頭上急湧著,都在拚命地想要找個出口衝出來,她死死地閉著牙關,惟恐一張嘴便噴出一口血來。


    “怎麽了,瑞兒娘?你倒是說句話呀!瑞兒娘!”程盛抓著妻子渾圓的肩膀用力搖了搖,他再怎麽遲鈍,這會兒也覺出了不妥,不由拔高了聲音又喚了一聲,聲音裏帶著嚴厲夾著顫意,“你!你到底做了什麽?”


    何氏蒼白的臉上流下兩行濁淚,她抖著唇語不成調地說著:“我、我……炒……香末的時候……加了點兒……合……合歡散……黃大嫂子說……瑞兒他姑……咱得……幫她一把……”


    “你這婆娘――”程盛聽得青筋暴起,掄起大巴掌在何氏麵門轉了個圈,最後捶在自己的胸膛上,何氏本已閉上眼準備受丈夫這一巴掌,誰知他卻捶到了他自己身上,便哭叫一聲踉蹌著撲過來死死拉住程盛的臂膀。程盛推開何氏,指著她道,“你怎麽這麽糊塗,你這是要把小月往死裏坑啊!”何氏全身一震,猛地抬頭尋望秋月,帶著哭音急聲道:“我不是,我不是要害你,嫂子是想幫你啊!真的就是想幫幫你!”


    “住嘴!你還有臉說?”程盛怒聲喝斥妻子,他神情肅然冷厲,竟散發出一種凜然的氣勢,“秋水莊是什麽地方?秋家公子是你這等無知婦人可以算計的嗎?黃大嫂子同你說了什麽?你哪來的合歡散?你怎麽知道那就是合歡散,不是砒霜?”程盛額頭的汗水涔涔而下,他渾然不覺,巨大的憂懼令他全身心地冰寒,若那合歡散果真為合歡散,事破了秋月或能逃一死,若那是別的什麽……他們全家甚至親族都難逃一死!萬幸,現在來的是秋月,不是秋水莊的墨衣衛,這說明還沒有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秋公子還願意給他們家機會。


    何氏明白了丈夫話中的意思,先而一驚,後而委屈,急道:“我自然不是胡亂就加了,我試過的,我們用了小半個月,沒出什麽事,這才……”


    “就是上兩月你往屋裏熏的那芙蓉香?”程盛簡直有些哭笑不得了,“那你看到了,有效果?”


    何氏搖搖頭,還不是因為他老嘰歪,隻用了那麽幾天,黃大嫂子說了,這個東西藥效溫淡,起碼要用上月餘才會有些效果,效力也不是很強的那種,不過推波助瀾罷了,再說了,她也不是真要試什麽藥效,最要緊那東西毒不了人,她才敢往香裏加……這些話此時卻不好往外說。


    “無知!那要是毒藥,你們一家人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司愈忽然涼涼地道。


    何氏臉色更灰敗幾分,囁嚅道:“黃大嫂子怎麽會害我們呢……”


    “瑞兒他娘――瑞兒他娘――開門――”


    小院角落的後門忽然被人拍響。


    “是姑媽。”何氏帶著怯意地看向司愈,後者道,“去打發她走。”


    何氏拉開小半扇門,陪著笑臉道:“姑媽,您能不能――”話未說完程氏便推開門旋風樣的衝了進來,邊往院中走邊大聲說著話,“瑞兒他爹呢?怎麽還沒開鋪子?害我繞了個大圈到這後頭來!趕緊關了門過來,我有要緊的事要說,是小月那丫頭的事,哎喲,這是――”程氏頓住步子,看看院裏站著程盛兄妹,露出滿意的笑容,“小月回來了,可是趕巧了,你趕緊拾掇拾掇,這就跟我去柳巷,倒省得我再跑一趟,我忙著呢!”


    “姑媽,您這急急忙忙的,倒是為了什麽事啊?”程盛擠出幾分小意的笑容,也沒往屋裏讓,想著姑媽也是急性子,說了事快快離去便好,這裏正亂著呢。


    程氏眼風一掃,既嗔且怒:“什麽事?不就是小月的親事!她都二十二了!咱們老程家,除了把這個早該出嫁的老閨女嫁出去,還能有什麽大事!真不知你們這哥哥嫂子怎麽當的,把個妹子耽誤成這樣。你們爹娘臨死前怎麽交待的,是不是讓你們好好地給她找個婆家,讓她有個好歸宿?這麽不管不顧的,對得起你們的爹娘嗎?”


    “姑媽,這事咱們回頭再說,您看我這裏還有客人在呢。”程盛苦著臉想把程氏往屋裏引,往外攆他是不敢的,好歹她老人家肯避一避也好,“要不您先往屋裏坐坐!”


    程氏這才挑起眼簾子,在“客人”身上各掃一眼,定在秋月身上:“你的心思我也知道,那不是一條好路,你趁早歇了心,趁著還年輕,為自己尋個安穩路。”說著神色柔和了幾分,“你聽姑媽的,姑媽這都是為了你好,若不是心疼你,怕你將來沒個著落,姑媽何苦操這個閑心說這些閑話討人嫌呢。”


    秋月仿佛秋夜寒塘上的一隻野鶴,孤單地縮在自己的影下,想要躲著風,卻無處可躲。


    “謝謝姑媽,我,不嫁。”她說。


    程氏立起眉,身上柔光散盡:“這可由不得你!你還有哥嫂,還有你侄兒,還有姑媽,咱們老程家,還沒死絕,還有人!”轉身又罵程盛夫婦,“你們也幾十歲的人了,怎麽一點成算都沒有?由著她胡鬧!雖說這個家沾過她的光,但一碼歸一碼,她這麽大逆不道,就該端出長兄長嫂的架勢好好管教,免得將來害了她自個兒,也丟了咱們程家的臉麵!”


    “姑媽!”秋月輕聲而堅決地道,“這都是我的錯,不關哥哥嫂子的事,您要罵就罵我吧。”


    秋月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就可人疼,生得又好,她是打心坎兒裏疼她,這會兒看著秋月形容憔悴,三魂不見了七魄似的,程氏的心便軟了幾分,她歎了口氣,語氣中便帶了些憐惜:“小月,你先別急著說硬話,女子,哪能不嫁人呢?姑媽這次幫你挑的人,絕委屈不了你。那人家裏有幾百畝良田,在香梧街和東大街都有鋪子,你一過門就是正經的少奶奶,人姑媽看著也好,雖說是續弦,好在年紀也不算太大,便是家裏的公婆也是好相處的。”


    “您要小月嫁個鰥夫!”何氏拔高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些忿然,很有些為秋月鳴不平的意思。


    “什麽鰥夫?不知道別亂說,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呢!我會害小月嗎,我也想給她找個少年郎,可她都拖到這把年紀,還能怎麽辦?難道真給人去做妾?嗯?”程氏怒目,卻忽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司愈將軟倒的程氏往程盛跟前一送,便彈彈袖子,閑閑地道:“去黃大嫂子那裏看看。”


    程盛抹了把汗,忙道:“就在隔壁,我馬上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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