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是跟在霍將軍身邊時間長的人,都會知道,如果霍將軍在一臉嚴肅的同時,提了右手撐住顴骨,那麽,他必定在思考關係重大的問題。


    於是隨從小兵躡手躡腳地起身,開門出去吩咐飯食,順便在外耽擱久一些,以免擾亂將軍思路。


    可是外麵有惡霸。


    呃不,是有那些後麵小樓的住客活動。都是用夜飯的時間,皇衛分批出來,坐了一兩席,悶聲不語地等著菜肴送上。


    其中一人見了霍將軍的隨從,眼神示意其他人當心。


    都是受訓過的武將,自然對兵營氣息格外敏感,更何況對方的行止,怎樣看也是多年在軍旅中摸爬的人才會有的了。


    隨從瞥了皇衛一眼,不屑地哼了聲,拍拍酒櫃,示意小二報報今夜的菜色。


    有小乞丐在門口張望,猛發覺內中氣氛詭異,不敢在客棧前麵就留。連路過之人都感到不妙,更何況掌櫃與小二了。


    要說那霍將軍的隨從,他隻是打心眼瞧不起那群富商的家丁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而皇衛那邊,則是凝神靜氣,就連背上也能生出眼睛來,監視對方的一舉一動。


    東宮和即墨君透過門縫看了看,回到屋內,東宮埋怨:“看罷,子音,這就是你的過錯,為何不將客棧整個包下呢?偏巧又住進形跡可疑的人……”


    即墨君無奈點頭:“是,殿下,以後不會了。”


    “這回本宮可是按你的要求,沒有踏出客棧房門半步的!”東宮說著,五指指尖輪流叩在桌麵上。是無聊也罷,不耐煩也罷,室內顯得越發地氣悶。


    他索性起身,推開窗了。


    即墨君剛被責備,眼下見他這樣的行為,也不便提醒,於是告退眼不見為淨。


    東宮趴在窗前,寒意一時半會兒倒也沒啥可怕,他無趣地看著客棧內的小院,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此時,對麵房也有人推開窗,拎著茶壺,往院子裏汩汩地倒茶水。


    東宮看著對方,對方也抬眼盯著他。


    有點眼熟?


    不,一點也不。東宮對這個人的長相,完全沒有印象,其實說實話,就算這個人天天上朝,隻要平時不發言不愛鬧場,東宮對他的樣貌肯定也過目就忘。


    東宮本來就兩眼望天上瞥,再加上秦姒那樣的天賦不是每個人都具備,於是,他對麵前的霍將軍,連沒有一點點麵熟的感覺也沒有。


    於是他的關注點,很快就由對方的臉往下,落到還冒著熱氣的茶水上。一窪水,轉眼就結冰了,不知此人究竟想幹嘛。


    他的結論是:這是個怪人,還好沒住自己隔壁。


    霍亦州再次看著東宮,他還是覺得怎麽看怎麽眼熟,似乎確實在哪裏見過。(.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茶壺裏的水倒幹淨了,他翻轉過來磕磕茶葉渣滓,不時還偷瞄東宮一眼,連窗戶也不關了。


    窗對窗地互瞪片刻,東宮覺得再這麽對看下去就蠢到極點了,遂啪地一聲挑掉窗杆。


    見窗戶關上,霍亦州也一邊思索,一邊將窗扇放下。回到案桌前,他重新挑選茶葉,繼續回想。


    那張臉那張臉,分明是見過的。


    但是衣衫兒的顏色不是這樣,似乎是深色?


    他拍拍腦子,吃力地想想,又隱約記起跟這張臉這個人相配的景物,是高閣金瓦大殿?


    小隨從端了盤子進來,剛要招呼將軍用餐,驚見對方雙眉緊鎖,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樣,立刻噤聲。再一看,茶葉挑好了,茶壺空了,得,吩咐燒水去吧。


    霍亦州的腦中,現在正忙著拚圖。他依稀覺得,對麵屋那人的旁邊,還該有個誰來著,也是他熟悉的臉。


    ――不行,實在想不起來了,隻朦朦朧朧地有個影子。


    算了,他決定不去糾結這個事情。眼下要專心的,是趕到與秦斯約定的村鎮上去,等待對方前來,把事情弄個明白。要說監國太子,他是見過的,雖然一時也是想不起長啥樣……但是到時候,他隻要見著了,一定能想起來!(……做人不要太鐵齒。)


    可是,第二天他們沒能啟程。


    別說他們,就連東宮一行,辦完事也沒有辦法離開祝州府城。


    大雪封路了。


    這下,雙方想不多打照麵也難,一來一往,即墨君發現了霍亦州,霍將軍也一樣注意到即墨君。


    這下他就有印象多了。


    不為別的,去年有人向即墨君引見過他,背過頭又告訴他,這個即墨大人年紀小家底也輕,居然膽敢跟秦大人平起平坐(當時即墨君還比秦斯大一級),實在是隨時可能倒台,勸他不要跟即墨君多來往。


    原本就不是一個體係的,就算想要多接觸,那反而還引人猜疑吧?


    所以霍亦州從不主動跟文臣來往。


    他納悶啊,即墨大人為何在此?難道是微服辦差?


    反正也是封城幾日,他就順道去了知州府上拜見,偶然問到朝廷裏的情況:“那位即墨大人,現今還在刑部供職麽?”


    知州一聽大駭:“霍將軍,難道你還不知?”


    說著湊近了,就要附耳來輕聲講話。這位州官不是別人,正是過去給秦斯監考的馬臉領頭監考官兒,霍亦州平時就討厭這人得很,調到祝州來可謂是孽緣。


    見他擺出要來個耳語的架勢,霍將軍立刻避開,正色道:“難道有什麽不可見人的消息嗎?”


    領頭馬臉色僵了僵,縮回脖子,雙手插進厚厚的大袖裏麵,哈哈一笑:“霍將軍此言差矣,即墨君早就獲罪要滿門抄斬,不過或許是有人通風報信,在逮捕之前,一家上百口,已經望風而逃了!”


    “獲罪?”除了換皇帝,霍亦州隻知道武將位置有變化,這還是頭一回聽聞,文官裏麵連年紀那麽輕的後輩寵臣也遭殃了,“何種罪名呢?”


    “監國太子,不是在微服探查民情的時候遇到天災,不幸罹難了麽?”馬臉神秘兮兮地說,“據說即墨君當時就是隨行之一,霍將軍你說,這罪,重不?”


    霍亦州點頭。


    原來即墨君是監國的隨行……


    隻聽當啷脆響,他腦子裏麵的拚圖完成了,整個場景也鮮亮起來。正是他進京等待武選之時,元啟帝剛經四六之亂而平安無恙,遂召集七品以上的在京文武官員,入皇城聽封論賞。


    那時候霍亦州呆在隊伍的一側,快被擠進城牆門洞裏,根本連前麵的高閣上晃動的人影都看不見。


    可有個人春風滿麵地從金殿上走了下來,路過百官之間,滿袖盈風。他穿的是黑低紅邊的禮服,徑直走向殿後的紅牆之下,正巧能讓霍亦州看見。


    不一會兒,內侍領了另一人來,竟然是秦斯。兩人會和,相攜往西門去了。


    “走在秦大人前麵的,是誰?”他好奇到。


    “你不知道?那是監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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