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朔風擊雲,輕雪飄蕩。


    廣寧城東門遠來一群漢子,當先一人,生的人高馬大壯碩非凡,這光頭佬戴著頂竹絲鬥笠,隻見他一臉的筋肉縱橫,滿眼的囂張跋扈。嶄新的鴛鴦襖尚蓋不住這滿身的塊壘肌肉,棉襖被撐的滿滿登登,一根大麻繩囫圇的係在腰間權且充作腰帶縛住衣襟。


    杜文悍拿過一杆紅纓槍挑在肩頭,摸摸懷裏熱乎乎的醬牛肉,頓時覺得自己特別林衝,就還欠了一座山神廟,來個把奸佞小人殺殺。


    “停!”杜文悍在城門口把有司文書拿給看門的兵丁查看,揮手叫眾人停下腳步。


    隊列,群體,組織,使人變得強大,使人感覺安全,更讓人有尊嚴。連日來的磨合使得眾兵丁之間更加熟悉,也更加信任。


    “把總爺,今日雪天,您路上小心著。”守城的軍頭驗看了文書說道:“您的事,上頭吩咐過,好教您知道,川兵、浙兵駐紮在盤山驛,距此尚需半日路程,這雪天擋路,您興許得走大半天。”


    “兄弟費心了。”杜文悍笑笑道:“咱這就啟程。”


    杜文悍哪曉得怎麽走路,那王可近領著一雙兒女趕著三頭騾子行在隊伍旁邊,這時候已到近前,這人笑著點點頭帶著一雙兒女牽著騾子朝前走。


    這三頭騾子掛了十二個粗布包袱,除了有一袋是王可近路上要販售的粗鹽以外,其它十一個包袱都是杜文悍著人炒熟的粟米。


    ‘這老王家的姑娘真是俊俏的很啊。’杜文悍悄悄地用眼角打量這位粗布麻衣包裹的小家碧玉。


    隻見這姑娘穿了一件兔皮兜頭的襖子,粉嫩嫩的小臉環著一圈毛茸茸的兔子毛,靈動的眉眼下麵是英挺的小鼻子,點了紅漆似的嘴唇每每張口總是露出幾顆剔透的小白牙,這十六七歲的年紀,真真是可愛的緊。


    那弟弟就不討喜了,十二三的年紀嘴邊已經竄起了一叢叢黑毛,腦門上兩道風吹日曬的抬頭紋,看了讓人覺得是個發育不良的小老頭。


    “小的們!抬眼嘍!開路!”杜文悍振臂高呼,帶隊伍向前開路。


    “再戰!再戰!再戰!”眾兵丁高舉起刀槍,大喝三呼回應。


    一時間街頭人群側目,圍觀者指著眾兵丁議論紛紛。


    這是杜文悍要求的,連日來多有操練,眾兵卒每有困頓,杜文悍便要求眾兵卒三呼‘再戰’,誌在鼓舞士氣。


    “軍爺,治兵有方。”王可近笑嗬嗬地說道:“若是再經幾陣廝殺,便可算是勁卒了。”


    “勁卒?”杜文悍哂笑道:“喊喊號子,走幾個隊列,再殺幾個人就能算勁卒?熬煉強軍豈可如此兒戲?”


    “哦?軍爺有何高見!”王可近撚須笑道:“我久在邊塞,可與軍爺試論一二。”


    “氣勢!力量!決心!”杜文悍瞟見那王可近的女兒瞪著大眼睛也在聽他說話,這滾刀肉更是來勁,滿嘴開火車道:“論氣勢,須可先登陷陣,死不旋踵,縱身枕刀斧,亦慨然笑之,此一也!論力量,須心、肝、脾、肺、腎五元具壯,強擎壯猛,精擅刀兵,此其二也!論決心,須有螳臂當車之死誌,身陷敵陣,談笑赴死,此其三也!三者取一可稱勁卒。”


    杜文悍這邊侃侃而談,沈何在一旁聽得雙眼炯炯生光,隻覺杜文悍口中說來都是至理名言,用力的記在腦子裏。


    王可近笑笑之後,不置可否,他說道:“軍爺,見解獨到。”


    你這老頭子,又不吹捧我,什麽見解獨到,說不定心裏罵我是蠢驢。


    “王老先生,咱沒從軍的時候不過是個和尚,沒甚家學傳世,您若是有何教我,可速速說來。”杜文悍見這老王頭不像個一般人,難道是什麽山野遺賢?


    “軍爺,我不過是個落魄人罷了。”王可近歎道:“您不必試探於我,早些年家父曾在李成梁府中參讚軍機,因故杖斃堂下,我為避禍便遷居遼左。”


    “失敬。”杜文悍抱了抱拳頭說道:“其它且不論,且說說這練兵一事您有何教我。”


    “上兵伐謀,掩陣廝殺倒在其次,況且尚有火器、馬、卒、分屬各類,用兵之事不一而足。”王可近麵色平靜地說道:“遼事如此敗壞,皆因謀失先機以致。”


    “我倒不這麽看。”杜文悍摘了鬥笠扔給沈何,腦袋上竄起一縷縷熱騰騰的汗氣。


    “眼下的火器,尚未達到能隳滅步卒的地步。”杜文悍拍了拍腰間的鋼刀和手裏的長槍,說道:“況且我朝曆來就有以步克騎的傳統,兵種之論,不提也罷。”


    在另外一個時空,杜文悍清楚的記得,同樣是這個民族,依舊是在長城外抵禦侵略者,國防軍序列多支部隊,跨馬持刀於喜峰口外死戰日寇,uu看書 ww.uukanshu 一窮二白的時候,勇士們刀背藏身,死傷何止幾萬,國士慷慨赴死者難以計數。


    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也是一群偉大的人,是他們用血肉熄滅了鋼鐵的硝煙,贏得了衛國戰爭的勝利。


    你個小老兒與老子說兵種相克,上兵伐謀?在我們炎黃子孫麵前,什麽都不克!即使長城倒了,還有我們的胸膛!


    杜文悍心潮澎湃,一臉的不以為然。


    一路無話,眾人砥礪行軍。


    ……


    日頭將近午時,杜文悍站在山頭遠眺,陡然見遠處林邊掀起一道煙塵,看不清是多少人馬,正縱馬馳騁著向這邊來。


    杜文悍猛地拔出戰刀,掄起膀子吼道:“小的們!抬眼嘍!方陣迎敵!”


    “再戰!再戰!再戰!”嘍囉們大喝回應,一陣慌亂後總算是穩住了陣腳。


    旁有一個督戰隊的漢子慢走兩步被石頭絆了個趔趄,杜文悍抬手就是一個巴掌。


    杜文悍的臉色冷了下來,一腳把跟身邊的沈何踹出老遠,他罵道:“督戰隊,後排列隊!”


    杜文悍一人左手持盾右手扛槍的站在方陣前的路中間,將雄壯的背影留給身後眾兵丁。


    ‘呸’,一口唾沫扔在雪地裏,杜文悍是不信後金騎兵敢孤軍深入遼河西岸,不過也說不定是蒙古韃子。


    管他媽的誰,老子一家夥紮過去,任他是塊石頭都穿個窟窿。


    杜文悍淡定的情緒也在影響著眾嘍囉,大家看著軍頭這麽平靜,也就沒那麽緊張了,看著身邊的袍澤弟兄,一時間又覺得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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