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這人體貌不凡,自有幾分梟然氣質。


    “這位是?”孫烈眯眼道。


    “孫大人,災劫麵前你卻在這裏揪細節,你該做的是妥善辦好大都的差事,而不是對商界民間自發的賑災之法指手畫腳。商人所出的都是自家財力,你說的報備是什麽意思?大都要做人家萬千商的賬房先生嗎?”


    孫烈冷道:“即是偕同賑災,萬事都將有規可依,大都走大都商界走商界,事情全無一個出口,如何不亂!”


    “本人看來,亂的是你孫大人統領下的大都事宜,反是商界有條不紊!”


    “放肆!”


    “如今之事,救死救傷是不二之要,你不盯著雲都民生卻在這要話事權,官場同仁視之為恥!宵小豬狗輩,刮油有一套!”


    宵小豬狗輩,隻此五字足以讓孫烈光火難扼,“來人!給我拿下!”


    然而就在這個刹那,老者探手入袖取出一麵玉牌,雙龍相傍、中嵌紅珠,下懸三道金穗,九州官牌金穗越少職級越高,雙龍更是稀之又稀。


    望見這“三穗雙龍”,孫烈眼如銅鈴,噗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太傅恕罪、太傅恕罪!”


    他一個隨處調度小小主司這輩子哪裏見過當朝太傅的麵,隻是聽說這位新任不久的太傅是雲州人氏,不曾想在這等場合碰了麵,至於這位太傅的背景,正是出自“達官世家”的吳亮!


    “下官有眼無珠,太傅見諒!”


    “孫大人,雲都災情嚴峻,多位同僚葬身墟下,此地也是本院故地。如此情勢之下,該想的是配合、從簡,人命關天,商有商的奔走、官有官有職責,時機若再貽誤,本院也救不了大人。”


    孫烈點頭似啄米,“太傅訓導的是,下官一定盡心竭力!”


    “至於商界時,不求大人有何幫襯,能給條開闊之路便是了。”


    孫烈無地自容,臉色通紅,“太傅放心,定當互相配合,西原公這邊有任何不便,下官一定通融、一定通融!”


    此時的雲都終於不見餘震,從震發到如今已經過去將近半月,軍隊對廢墟之下的搜索已經結束,但大量的救治與安置工作越發緊張。


    季牧與吳亮走在雲都,腳下正是曾經無比繁盛號稱北國第一街市的十裏鱗次,廢墟之下埋著季牧的無數記憶,這是它在雲都的立足之地,貨通雲州的一大象征,當然還有這裏的雲綣樹下、冰雪台上、花舞鱗次。


    拋開這些情懷單說生意上的事,如果雲都與大都季牧必要一選,那麽他會選雲都,因為這裏也是中心,甚至可以說它在北國之地的聚齊能力比大都這個天下中心還要強勁。守住雲都,也像守住自己的根本盤,有雲都才有向心、才有雲商。


    並肩而行,吳亮也是若有所思,他在雲都辦差半生,四十多歲才提拔到大都,所思所想和季牧不同,但雲都在心中的分量都是沉甸甸。


    “季牧,有一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太傅請說。”


    “和我還太什麽傅。”


    季牧微一笑,“吳老大,請講。”


    吳亮也是一笑,旋即目光有沉,“關於雲都的未來,如今朝堂之上有兩大論調。一派認為雲都為北國第一大城,把持要道、南通北達,它的牽引聚合之力非任何地方可比,而且它是雲州的千年首城,象征著整個雲州,這一點也無法取代。”


    “另一派呢?”


    “雲都在四十年多便震過一次,如今又遭滔天大難,朝堂有人認為此為不祥之地,雲都……當棄!”


    季牧立時一皺眉,“不祥之地不是這麽個講法。滄州流沙城、瀾州禦瀾郡年年都有災風,掠奪人命、收割財產,怎不叫不祥之地?雪州冰洙郡連年雪災,牲畜困死、有人凍死,怎不叫不祥之地?賀州動輒山石滾落、填屋殺人,怎不叫不祥之地?雲都屹立千年,五六十代人的安生之地,怎能因這一場大震就徹底棄之?”


    “與我所想,一般無二!”吳亮點頭道。


    “我們永遠不知明天會發生什麽,但也永遠不能把明天想象成災難,如果人人都是這般念想,那奔頭何在。如果懼怕下一場惡魔,它會讓惡魔住進天下人的心裏。”


    這話在吳亮聽來,也像一種魔,他在乎雲都,但缺少一席這樣的話,“強人之語,果真不俗,可雲都重建,困難重重啊!”


    季牧卻是搖頭,“難不難先要比比看,假如雲都就此舍棄,數百萬活下來的人都要背井離鄉,這裏麵又該如何安置。大都絕不會再啟一座城專門供這些人營生,最終的局麵無非是分散到各個地方討個營生,住所、生計大大小小全是投入,相比之下又能輕易多少?”


    “更重要的是,一旦棄了雲都何嚐不是棄了雲州,北國第一城沒了,放眼九郡何處有領行雲州、通達天下的天賦?雲州一頹、北國皆頹,吳老大,這不是一座城的事,而是一片無可取代的核心,重建雲都是重振赫赫北國!再者說了,天威氣韻無有不可鎮,張嘴閉嘴隻說不祥,這和吃書便以為可識字有何分別!”


    “唉!早知道該找個筆官來。”吳亮一歎。


    “什麽?”


    “你的這番話,我是真想一字不落說與朝堂。”


    “我隻關心,這些不是我說的。”


    吳亮哈哈一笑,“好你個老家夥!”


    季牧笑道:“說來說去不還是碰你一個想法,那些說雲都不祥的人,恐怕這輩子半步都沒踏過這裏。”


    吳亮點頭道:“是啊,哪裏不祥了,不祥的話會有我們風雲殿六個嗎?不祥的話會有我們個個一路飆飛狂甩他人嗎?”


    季牧接過道:“不祥的話會有汀南文集十年秋賦?不祥的話會有東西南北各大相連鑄就一派勝景?不祥的話會有頤山宮九宮之魁日夜東望垂目雲都嗎?”


    吳亮忽而一怔,uu看書 wuuanhu.cm“老家夥,你好像又說到一個重點。”


    “隨口,隨口。”


    吳亮白了他一眼,“和你這一說,這心裏還真就郎闊了,還是你們這些商人會說話。”


    季牧笑了笑,“都是些老舊交情才這麽放開說。”


    吳亮看著季牧,許多事情他心如明鏡,這個人一邊為雲都萬千勠力,一邊卻不得不想著如何擇自己,今日如果換成柴跡,恐怕這季牧的話匣子早已上了鎖。


    忽然間,吳亮抬頭看了看夜空,頭頂一幕深深抓住了他的眼睛。


    那有一枚血月,一枚讓人幾乎把眉頭皺到最死的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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