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大半輩子酒的季牧,第一次有點量不出此為何物,入口柔和,柔到恨不得暢飲,可下肚又無比火辣,讓人好想吐一吐清一清。


    但很多時候,隻是季牧不敢量罷了。


    無論是南袍子歌還是明帝,不管從前相遇還是今時之局,這裏麵所發生的所改變的,季牧自有他的判斷。一切都因身份,商人就是商人,助力永遠是助力,商界夥伴也好、巍巍皇庭也罷,如果把外力誤做為自身臂力,一旦反噬斷臂都不能求生。


    皇庭官場之事,季牧素來不碰太多,但他絕不是個“自娛商家”,他一直在求一種平衡。怎麽說呢,那是一種更深的地步,人不該細數這天地有多少種對立,而該看到不管對不對立的撮合,就像他一遇急事便搓手一樣,因為搓著搓著,事情就有了融合之法。


    頭頂是巍巍江山、厚烈聖意,可大膽點說,如今的季牧何嚐不是立於高處,真正的帝商永遠不是帝國的傳聲筒,恰恰相反,負有帝國不能獨襄的身段,才是真正的法則所在!


    “有些事情,季頭家定然察之甚微,先帝時代,帝國就是一個回收的過程。天下遊誌如此、東海千島如此,時逢今日,這道綱領不會有變。”


    上來這句話就給人以森寒,“回收”二字也能說得如此流利不掩。


    “香料、肉品、寶石、皮草、藥材、冰鑒,這些全是季頭家的行當,布品、糖品、酒品、茶葉,這些全以季頭家是瞻,你一人做了九州生意的半壁江山,主事商局者,焉能有他人?”


    季牧卻搖起頭來,“此非半壁,最多可算一席,天下貨品百類,件件是商事也是民生。”


    南袍子歌瞅著季牧,忽有些覺得這眼前人變成了一塊骨頭,準確地說又不甚貼切,因為骨頭隻有硬,可這個人說起來的東西又是皇庭不得不量之軟。


    季牧早已聽得明切,南袍子歌這是要借著香料賦予自己在商界的一種超然地位,聽上去豈止動心,恨不得趕快想知道具體是何名號了。


    但在季牧細思下來,這道名號很要命。


    最顯而易見的是,季家將變成一把刀,替皇庭“披荊斬棘”,此時的場子路子已經全麵夯定,加上這道意誌,天下千百商豈有不敢從。哪些還沒有“收回”,季牧心知肚明。這般操持下去,當然是如虎添翼,季家的名頭與身位超然萬端,但放在後世評判,這與皇庭走狗何異!


    帝商,這將是亙古未有的可怕帝商,可季牧一生之抱負如果隻為了攀上帝商,那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實現了!


    王庭要給季牧加一道意誌,歸根到底是他無法籠絡商界的意誌,流通是帝國之重、興隆之本,所以當下季牧的影響便成了最佳的渠道,既能讓拿回心念的一切,還能讓這萬千事純粹明朗。


    所謂卸磨殺驢,季家這要是趟出個不二洞天,第一道光就能把自己射個體無完膚,這點事情,季牧豈會看不出。


    商界是一個潭,潭中還有萬千亂麻,友也好、敵也罷,關鍵是要有你我。這方天地如果澄澈,人人心中隻有國庫,那商就不再是商,因為已經無所謂心氣。


    季牧什麽都知,什麽都懂,他也有疑惑,明帝為何要把天下璀璨之商做成一鍋飯。這在季牧看來是一道枷鎖,不誇張地說,帶給商界的是沉暗與倒退。帝國素有刀,可要一揮就得來個天下一體,未免有些太兒戲了。


    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啊,又焉能不知?


    但當下這個局,對季牧來說有些無解,南袍子歌可以拒絕,搖身一變成了明帝,還有何餘地?


    “南先生的二三事,似是還未說一事。”


    “季頭家不也如此嗎?”


    “有件事素有遺憾,金玉元未償之願,在下倒有幾分嚐試的想法。”


    說話之間,季牧緩緩抓住酒樽,這一刻的他內心狂跳難扼,竭盡全力避著目光之鋒,更要留出萬中之一的空隙睹一睹眼前的微變。


    “金玉元?那都是陳年舊事了,季頭家還提這個做什麽?”


    “金石行當,至寶都在娥皇山,九州史料所載的絕品玉石都繞不開那個地方,金玉元中道崩殂,但不妨礙後來人繼續探知。”


    “聽上去季頭家已有心得?”南袍子歌微微皺眉,他的神情有絲毫變化對季牧來說都能稱得上是個喜訊。


    “娥皇山是十一圖之首,世間不曾見過的玉石,隻有那裏才有答案,南先生與其讓我主事商局,不如探一探娥皇山有著怎樣的稀世珍寶。”


    季牧在賭,賭娥皇山之重,賭這個從天到地誰也不敢動的忌諱在這明帝心中的地位,也在賭這明帝對商界的妄測與私屬的選擇。


    細想來,此間何嚐不是更深一重的博弈?會不會是這位陛下定知自己不允商界之刀,字字句句把自己推向娥皇山的秘事?


    不過季牧既然道出此言,u看書.uuanshu.cm 自身的權衡也便彰之明敞,不破敗商界,如果要做刀,就做娥皇山的開山之刀!


    陛下所謂二三事,好似就在掩飾一事。


    這件事由來已久。


    不知怎的,當把事情說到娥皇山的時候,對麵之人逐漸從凝烈變作溫和,若是此時再說最早那一席話,恍然讓人覺得這是一個踏踏實實的君主呢。


    “季頭家,歸根到底,我等都是一腔一血,人生有誌各不可量。季頭家對九州之功,一切不會差之分毫,將要做的永遠不會抵消已經做的。”


    乍一聽,功勳做背書,細一想,後麵要做的還是會說到“抵消”。


    “我等都是一腔一血”,這可能是季牧此生聽過最虛偽的一句話了。


    這天底下,敢開娥皇山的人,最起碼得多準備幾條命才是。


    季牧知道這道意誌早已有之,當年續捧金玉元便是如此思量。


    帝王與丹師,所亮不虛,這一刻的他更加貼近後者。


    身在局中,可季牧的心已經曠遠,他不曉得今後之境,但這一刻毋庸置疑他抓住了這位陛下最想要的東西。


    誰都能打開娥皇山,惟獨宮廷不可。


    當然這也意味著,敢打娥皇山的人,將會很輕易扣上一頂莫大的罪名,親自遞出去刀把!


    但在季牧看來,凡事永遠不會是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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