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人都能感知到季牧的情緒。


    站在那裏像一塊石那麽穩,又像一塊盾讓人無從可擊。他的湃然,在於一股火從石縫中激射出來,無數的劍光幻出了盾牌的模樣!


    他毫無保留,就像突然年輕了二十歲,回到指天懟地老子就是不服的年代!


    “天下最好的鹽場,是南海十二礁啊!”季牧重重盯著蒙梟,“鹽有多少關鍵看潮有多大,蒙頭家的場子不就是因為可以納潮嗎!這天底下最大的潮、最跑不掉的潮,是在明礁!”


    不知不覺之間,人們都或多或少被季牧的情緒調動了幾分,“明礁”不是一個地名,而是一個概念。


    島和礁的區別是什麽?有人或許會說,大的是島小的是礁,那便錯了。


    海水漲潮淹不了的是島,被潮水淹沒的是礁!退潮之後露出海麵的便叫明礁,即便潮退也看不見的叫做暗礁!


    不是納潮嗎?把大礁作為一個池子,潮起潮落還會不滿嗎?有了潮便是有了鹵,有了鹵便是有了鹽!


    這一言的威力,比之從前任何一句話都要強橫,別說主座之官,連繞在五人身後的那個半環都發出不小的訝異之聲。


    歸根到底在於海水曬鹽之法興起隻有不到二十年,即便鹽司之人也不免有“最近的便是最新的”這種想法,誰會在這個時候挑納潮的毛病?但季牧一語,把這一切徹底捅破了!


    “明礁可取鹽,大灣漁場又算得了什麽?你估算大灣漁場能帶來多少倍,不如去數一數偌大南海有多少明礁,那才叫產量!”


    季牧聲音之隆,壓得滿堂清寂,他微微垂頭看著蒙梟的架勢,充滿了訓斥之感!


    工藝打不死你,你靠產地說話。


    當下沒有了產鹽之地,你還能蹦躂什麽?!


    刹那間,官家侯爺們都呆住了,這個人不止是烈,而且凶得駭人!


    這凶還不是凶悍的凶,是逞凶的凶!


    這裏麵不免讓人皺眉,你在囂張什麽?可細一想,這一場競比,比的就是誰更囂張啊!


    人家有藝法知產地更能把鹽做到天下四通,比的不就是這個嗎?


    沈之堂已經懵了,因為他的心底所想一直是如何為蒙梟扭轉局麵,這一來就好像你扔出一顆火球,對麵放出個火牛陣!


    再看看身邊這些人,吳昭與他平級,朝野勢力猶在自己之上,兩位侯爺是千年裏獨一檔的大侯,還有那和帝國錢袋子千絲萬縷的金掌櫃,要官有官要尊有尊要商有商。沈之堂的內心忽生悵然,縱然力氣再大,這場子也實在是拎不動了呀!


    退一步講,就算季牧不領鹽事,也絕然不再是六湖商會的話事了,更優的提純工藝、更博的納鹽之法都不在六湖商會手中。


    季牧交了一個人人可為的底,明侯可做範侯可為,鹽量無虞的情況下什麽最珍貴?還不是那碳石到底是什麽碳石嗎?


    蒙梟之沉,如午夜的牆角之霜,他看著季牧,那種眼神就像仿佛要吃人,唇再紅一點就像剛剛啖過血。


    這隻是鹽場是事嗎?


    不!


    因為季牧這一來,他的南礁漁場也沒了!


    南海十二礁最大的礁就是南礁漁場所在之地!


    連鹽帶魚,這是雙殺啊!


    此後不管誰領這個頭,都將吞噬天下魚倉的產業,大灣漁場處在一場私鬥,如果再沒有了南礁漁場,那麽天下魚倉還剩下什麽?


    要知道,這兩處的產魚量占據了天下魚倉的七成以上!與此同時,溫家人在開掘屬於自己的漁場。忽然間,蒙梟那殺人一樣眼神突然平和了幾分,因為直到此時他才發覺,這樁樁件件林林總總根本就是一件事!


    從前蒙梟對季牧有諸多的判定,直至此時,終於添上了“可怕”二字。細想來,這是他二人第三次接觸,百豪宴上毫不起眼的一個人、遊誌分成時被硬推上去的一個人,再就是眼前,驟然勃發讓人無措的一個人。


    他贏了嗎?贏了。


    可是他的神色就好像掉進了什麽地方,眼睛是那般的深,深到了淵的深處,好像如果沒有一個聲音,他就要與淵為生,可如果有一個聲音,他的臉上卻又掛不住。


    四目相對,帶給蒙梟的沒有一絲框外之言,“我的法比你強,我的鹽比你多,殺一支不解我恨,還有什麽手段趕緊說。”


    季牧的話就像在和他聊家常,響在蒙梟耳中,卻像憋在齒縫裏的生殺,可隨後啊,他的話更猖獗了。


    “如果我季牧是個江湖人,是一個可以不講證據的人,蒙梟、蒙梟,我會把你的頭按在他的碑上!”


    季牧的眼睛,有淚又有血!


    “可我季牧隻能做一輩子的商人,我要解恨就隻能斷了你的路,以後啊,就看你爬得好不好看了。”


    這一個刹那,無盡的霸冽映在人們眼前,這殿裏與商有關的人此時此刻才真正看明白這個白手起家之人到底會綻出什麽樣的狂舉!


    這很粗糙,粗糙得與這個體麵的場合不搭調,但同時它又好真實,真實得就像都捱過的痛與舍。


    蒙梟無言,uu看書 .uukansu 越是這樣的人越知道什麽是不痛不癢,這不是籠不是網,而是從根上說話。


    這殿內沒有人在意蒙梟,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季牧身上。


    喏,贏都贏了,何必切切得就像從前沒有贏過?


    再者說了,哪來的這麽多的沉重,鑿鑿之言、凜凜之辭都快讓大家覺得這是一件私事了。


    “放肆!這是什麽樣的場合!你說的是什麽話!”沈之堂陡然站起。


    “是哪句錯了,我來指正。”吳昭大手扣杖頭,站起身的一瞬,雙腮凝定如鐵!


    也在此時,久未出聲的韋福緩緩站起,“隻想問一句,這是戶寺與六湖商會的事,還是大都與天下商界的事?”


    明無綺的話就更直接了,“沈大人,這是公差還是私差?”


    沈之堂先是一凝,但片刻之後他的臉便活泛起來。


    這夜風雨交加,霹雷閃電不顧人間的死活,街巷中的季牧踽然而行,這場蓄力已久的瓦解,終於來到眼前了。


    想得遠叫好高騖遠,想得近叫裹足不前,人之一世為什麽有這麽多的法則呢?


    季牧不想遠近隻看當下,他要在最短時間裏讓天下魚倉成為過往,這個曾以為不可想象的目標,現在看來——


    它還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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