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入夜。


    南袍子歌站在窗前,不知他在看著什麽,如水一般的麵色讓人讀不出任何情緒。明無綺始終被那一襲黑紅所吸引,那仿佛聚合了天地間所有丹藥的色彩。


    “閑來無事與侯爺聊點亂七八糟的東西,總是覺得這天地間最多的東西叫做籬笆,葡萄的籬看不上黃瓜的籬,金玉的籬看不上瓦礫的籬,富人的籬看不上窮人的籬,窮人回頭還能一腳踢飛乞丐的籬。”


    明無綺一語不發,此間所指已然不能更真切。


    “要說我這世界是網格狀的,人人都在守著自己的格子,可是不知侯爺想過沒有,格子挨著格子,我們所有人都隻能看到身邊的格子。”


    明無綺點點頭,“九州浩渺,不該囿了眼界。”


    南袍子歌回過頭來,“侯爺的地熱泉為天下之魁,自當做一個格子的中心,明家以此鋪設萬千方有今時局麵,此等竭誠令人欽服。”


    “不敢,袍大神過譽了。”


    “雲州行宮奪魁、九州遊誌奪魁、九曲鸞園奪魁,想問侯爺一句,此三魁比之您的地熱泉何如?”


    “行宮為陛下享、遊誌為天下觀、鸞園為九州盛,區區地熱泉如何比之。”


    “那侯爺是否知道,是誰奪了這三魁?”


    “都賴袍大神提攜,現在明白了。”


    刹那間,南袍子歌眯起雙眼,這個色澤沉暗的人忽然這麽一凝,就好像黑風血雨撲麵而來。


    以鎮南侯這個身份,那些“曠日持久”又與自己不怎麽想幹的東西,本就很難讓他精心留意什麽。頤山宮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遊誌也有些年頭了,這些東西聽聽也就罷了,他又不是跑貨的人。


    可隨著南袍子歌這一說,明無綺才真正領會了這所謂的“三魁”,也一舉把自己動輒言之的圈子擊得灰飛煙滅。


    歸根到底,這不是一家一商的事,這裏麵滿含著大都的彩頭,你可以不想不看,但臨到頭上沒有敢說不認可。


    這一比,地熱泉的那個圈子,它還能擴出來這樣的光環不成?


    “我當初租下九曲鸞園送給他做場子,此時看來不負所期。”


    這句話帶給明無綺的信息量就太大了,怔怔然在原地已然有些不知如何排解。


    “說來歸去都是受人所托,侯爺自來之後不見一商,隻是希望日後與商界照麵的時候能留點時間給那季頭家,這三魁之人總不會一直靠運氣走到現在。”


    “多謝袍大神牽線,一定如您所願。”


    暗夜無風,明無綺坐在馬車裏,什麽九州之角青光寨早已拋在腦後,霍然覺得自己入錯了場子。從頭到尾這件事情都很奇詭,先是駱天一後是袍大神,二人都不止一次點到了季牧,最重要的是,他本來滿心的盤算現在就好像放在了鏡子裏任人可見。


    不得不說,這個量級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此行出發之際,在他看來最難的不過是對付一個蒙梟。可這一來倒好,什麽奇奇怪怪暗暗中中的人都浮了過來,硬是把自己逼成了“暗線中的主角”,說這裏是狼窩也不為過啊。


    如果這南袍子歌都現身了,早前和蒙家商定之事又該如何繼續呢?此時此刻,就連這位身經百戰遇人無數的侯爺也徹底頭大了。


    他忽然又想到,這場所謂的“商界爭龍”是真要搞得像一副樣子,還是從一開始自己就成了那個出頭鳥?


    滄瀾天元的局勢,明無綺看得明了,他看不出的是這背後到底會是些什麽人在發力。一批人走、一批人來,此間延續的意誌到底會綻出什麽模樣是他當下最不能放心的事。


    ……


    “今來滄瀾之商,淩霸米而欲奪魚,蕩遊誌而歸己享。其以不齒之法,殃滄瀾大商同媾,以難盡之舉,致魚米不為天下本商。古今往來,九州互通,但絕無過往任天下為己用。如是而來,九州成獨一商盟,無天元無滄瀾亦無西北,壟之至斯、大商何存!六湖商會衝鋒在前誓死相抵,商為天下之商、路為九州之路,若任其騰勢,不需多日,任一門匾幌子都要刻上雲季,九州之大,商之興在不拘一號,商之亡在唯命是聽!”


    “此間狂舉、此人狂悖,鎮南侯都已不足為憚,將這九州之商作為一家,日後萬千誰人可攔。知其逆興不可順望,知其背遠不可推舟,六湖商會懇切天下,救商會如水火,亦救天下在朝暮。”


    就這樣,一封以六湖商會為落款的《告天下商書》流傳開來,放在江湖上就好像一封英雄帖撒了下去,號召天下群雄共討逆賊。


    此書一出,在多數人眼裏有些不可理喻,這不止意味著對對方的討伐,也意味著將自身的勢弱一展無虞,悍烈多年的六湖商會竟然到了這等地步?


    但很多人都理解不到“一家為大”“獨一商盟”這些字眼會挑起什麽異樣的神經,有你有他才是平衡,斷不能忽然養出來一個睥睨之人,天下萬商為其馬首是瞻。


    在季牧這裏,uu看書 .uanshuom他知道這些人,他本也不想和這些人針鋒相對,但即便不是眼下,在未來他也一定會不斷見識這些人。六湖商會想把他們都挖出來,季牧又何嚐不想領教領教,因為隻要自己走下去,這些便是自己必然繞不開的存在。


    時間是殘酷的,季牧已經是一個奔五的人了,他這半生做了許多也成就了許多,但一個圈子就能把自己阻之許多,又是肉又是土,這天下大商仿佛從未真正看看自己。


    如果循序漸進,可能初雲淩雲他們都未必能見到這天下商界真正的高深所在。讓人寬慰的是,這也正是想做點什麽必須做點什麽的時候。


    這一封《告天下商書》,季牧隻看了一遍就揉做一團,六湖商會這一動,也正是一切都該動的時候。


    既然都要遍地綻花,不如就看看誰更盛放!


    回看整個一封《告天下商書》,季牧覺得最貼切的——


    就是那個救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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