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國南方氣候炎熱,當年的南楚地界更甚,北方寒冬凜冽的時候,這裏著一件毛衫便可過冬。當下的南楚是瀾州的一個郡,稱“南竹郡”。


    名叫南竹郡,但這裏有一物比竹子更加出名,便是甘蔗。


    常見的甘蔗有兩種,一種是像竹子一樣較粗的甘蔗,稱為果蔗,截斷生吃汁液甜蜜,是流行於滄瀾世界的一種果品。還有一種則隻比蘆葦粗一些,叫做糖蔗,此為造糖的不二好物。


    北有甜菜、南有糖蔗,此二物是九州糖品的根本來源。當然還有一種叫飴糖,乃是從穀物中提取,質地很黏隻能算是甜點,不能稱為真正的糖品。


    這個宅院有一塊巨大的空地,三口大鍋呈品字形分布,一個黝黑黝黑的年輕人忙碌不息。唐小勺已來此地快有四年,說來還是花野眉引的路,紅締招一事讓花間集與南楚關係密切,有關糖蔗之事也是何家姐妹透露而出,為此還專門讓在這邊的何杏兒多加關照。


    唐小勺的臉每年要脫兩層皮,別說戴個草帽,他連頭發都覺得礙事,剃了個圓圓的大光頭。何杏兒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雖然相識已久,但每見此景還是讓她又好奇又狐疑,得是什麽樣的動力,能把一個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家夥變得能和泥鰍對上眼兒。


    煮鹽之法興起已有十多年,唐小勺初來此地便驚奇發現了一種煮糖工藝,本以為是受了煮鹽之法的啟發,實際不然。


    因為他在這裏遇到了可能是這輩子第二重要的一個人,也是第一個熟識的宇國之外的人。


    這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南竹郡的人稱他“南蘿先生”,因為他自稱來自“南蘿國”,據說是他年輕時出海迷了路,靠吃生魚在海上漂泊了一個多月,最終靠在了宇國的岸上,一待就是四十多年。


    這一套煮糖之法,正是南蘿先生帶來。


    唐小勺對糖藝本就有底子,南蘿先生也沒想到最懂他的竟然是一個來自宇國最北疆的人,來了不久二人便聊得默契,隨後唐小勺便拜了師。


    這些年,唐小勺把南竹郡的糖蔗園都買了下來且簽下契定,每年給蔗農發下不菲的酬勞。這等魄力引人側目,因為至今他還沒從這裏賺到一銖錢。


    跟著南蘿先生,唐小勺學到了許多先進的工藝,比如糖車的製造。糖蔗不像甜菜,這東西質地堅硬,獲取蔗汁單憑切砍根本無法實現。而糖車是借助牛力,遠看去像拉磨,其實工藝的難度不在一個層級,內部構件頗是複雜。


    甘蔗經過壓榨便會流出糖漿水,糖車可做到三次壓榨,蔗汁就會被壓榨盡了。而後便是加熱熬糖,一邊熬一邊撈取上麵的浮沫,直至成為清亮的糖漿。


    就在這糖漿開鍋後,最難的一步便出現了。真正的火候都在看不見的地方,比方說鳩哥做魚子醬那一手超絕鹽量的使用。


    對於熬糖來說,石灰的使用就相當於鹽,其作用是為了中和蔗汁的酸味,稍有不合適,出來的紅糖就會硬的難以下口,甚至還會發苦。


    很多時候,唐小勺在做的就是這件事,準確地說,他是在不斷的“試驗”。南蘿先生“百發百中”,隻要他撒石灰,出來的糖便十分理想,換做唐小勺就一塌糊塗。關鍵是每問起來,南蘿先生也很苦惱,他無法量化,“全憑感覺”,可意會不可言傳。


    唐小勺必須要精準找到這個比例,還要傳給一些人,不然沒人懂這招以後還談什麽規模。


    在這師徒二人合力下,曆時一年多,唐小勺已經無比接近終極的用量了,後麵出來的糖十次能中九次,隨即他的重心也漸漸偏移了。


    紅糖是從糖蔗出來的。


    那麽白糖呢?


    白糖是從紅糖出來的。


    那麽晶糖呢?


    晶糖是從白糖出來的。


    中間這兩步,也甚是難為人。


    唐小勺勢要讓白糖普及,因為九州從前壓根就沒有白糖!


    這一步要是幹出來,那是怎樣的局麵可想而知!


    紅糖變白糖最重要的一個工具叫做“瓦溜”,乃是一種上寬下尖、底部有孔的陶具。塞住底下的孔倒入紅糖漿,凝了之後拔下塞子,用黃泥水從上淋澆,黑色的糖漿就會流到下麵的缸裏,留在瓦溜中的就是白糖。


    這種土法製糖端的神奇,黃泥水的作用就是吸色,因為小孔很小,使得這個過程不斷融合,這就是工藝之妙、匠心之淬。


    此外還有一種辦法是添加樹灰,這是南蘿先生壓箱底的本事,過了一年多才向唐小勺坦露出來。這裏麵的火候同樣不好拿捏,唐小勺雖然學會了,但這一手法他並不打算傳出去。


    “小子,出師了出師了。”南蘿先生操著一口很流利的宇國話,他的長相與宇國人相差不多,膚色也很接近南竹郡的人,“連續三十鍋分毫無差,量可以定在這裏了。”


    唐小勺嘿笑撓頭,uu看書 .ukanshu 一把下去頭上就是五道白印子,“都是師父教導有方,不過我想再試十鍋,不出差子就定在這裏了。”


    南蘿先生一愕,“但凡出點差子,你又要調量?”


    “嗯……這要看具體的狀況。”


    “你這也太謹慎小微了。”


    “師父,現在多花點工夫定死了,以後才能少出亂子,動輒幾萬斤幾十萬斤的糖,回頭再找配方的問題,那就麻煩大了。”


    南蘿先生轉轉草帽,隻好點點頭,“但願這接下來的十鍋,一如從前了。”


    唐小勺剛要再起,樹下的何杏兒吆喝起來,“先生、小勺,坐下來喝杯茶吧,你們這事情好生枯燥啊!”


    “謝謝杏兒姑娘,師父你去,天黑之前我再熬三鍋,這樣明晚就能定數了。”


    南蘿先生皺著眉,“我可不陪你了,你小子這種的才是狠人,絕對是做大事的料子!”


    “師父您可別說早了。”


    “說晚就成巴結了。”


    唐小勺哈哈一笑,卻見何杏兒抓著一封信左搖右晃,“北邊來的信,也不看了?”


    嘭的一下,唐小勺就放下了木桶,忙步向樹下走來。


    何杏兒左閃右閃逗著他,“再熬三鍋喲!不然明晚定不了咯!”


    “杏兒姑娘,萬一有急事呢,就別拿我尋開心了。”


    “那你先坐下把茶喝了,再涼就要壞肚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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