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字號可以說是天下憑本事靠手藝的集中體現,雖說在座都是貢字號的頭家,但內部也有高下之說,有些技藝令人歎服。


    最有名的是四人,“千層手、鮮人口、活生釉、金老侯”。


    千層手說的就是大酥的號子,祖傳一手“旋花飛酥”,號子名叫“飛花酥”,曾有古時美食者點評,“莫與柳絮食飛花,絮入口中言花敗”,一口下去,酥花片片飛,錯把柳絮當花落,說得著實有些誇張,但也可窺這飛花酥是多麽的酥。


    鮮人口做得一手天下最好的魚子醬,魚子醬這東西入不了普通人的餐桌,首先大弓鱘魚就很稀少,加工時候一炷香的時間十二道工藝。它還需要一個天底下最靈最準的鼻子,調和好鹽味、滋味,鮮人口真正把魚子醬做成了藝術,可以說隻要不是鮮人口的貨,所有的魚子醬都隻能算二等貨色。好食者自然也閑不住了,評曰“是腥是鹹不能言,何物相搭才最煩”。


    說起來這鮮人口的頭家也是個分外有個性的人,圈子裏的人叫他“鳩哥”,常言說人瘦得皮包骨了,多數是誇張,放在這鳩哥身上便是無比的貼切。鳩哥酗酒極重,據說他親自做魚子醬的時候,一邊還就著醬喝酒,讓人感歎至強的天賦後天都抹殺不了。


    活生釉就是老蘇蘇胥了,傳一門“炫色釉術”,從前陶州瓷窯多的時候,據說有人開出一年五百龜背的價格請他。這門釉術的厲害之處在於,一瓶之上左看是花右看是馬,所以蘇胥的“蘇舞瓷”產的東西從不以壺瓶壇取名,叫的都是什麽“走馬觀花”“日逐雲開”“紫氣棲霞”。


    最後要說的是這金老侯,大家都叫他老金,這也是個做器的人,在他這不分金器玉器木器瓷器,隻分“大器”和“小器”,他的“金大器”隻做諸如昭石、宏匾、鍾鼎、照璧這樣的大物件。


    細想來,這老金其實更牛,天下分類萬千種,以大小而分和以石木來分,那是絕然不同的兩種境界,況且做大焉能不知小,這絕對是個厲害家子。


    鳩哥酗酒,老金嗜煙,抽著天底下最頻繁最嗆人的煙,頭發也沒幾根,別說牙黃了,總覺得他那黃乎乎的臉是塗了一層煙油子。


    這四人,老蘇是陶州人、老金是雍州人、大酥是瀾州人、鳩哥是滄州人,正好兩南兩北、兩天元兩滄瀾,貢字號的頭家有事沒事都喜歡吵吵,但這四個人的意見還是很重要的。


    大酥過來拍了拍季牧肩膀,好似心有所定讓季牧盡管放心,而後便看向眾人,“貢字號本身就是規模,咱要是拿老貨去春獵現眼,那不就是山雞子翻個個總也成不了大鵝。”


    老金吧吧抽著煙袋,“從前都是山雞樣,你要咋把大夥變大鵝?”


    大酥忙道:“就拿我那千層酥來說,大是酥小是酥,躺下是酥撅著也是酥,說白了就是變樣不變理,從前進貢沒見過的貨咱都給他堆到春獵上,這一炮它才響啊!”


    老金哼了一聲,“你說的輕巧,鳩哥那魚子醬它怎麽搞,曬成醬幹哢哢咬啊!”


    “你這老頭兒說話真難聽!”大酥白了老金一眼,而後眯個縫兒看向鳩哥。


    鳩哥打了個酒嗝,“醬的事你們少比比劃劃,玩新鮮誰能玩的過我!”


    “那就好。”大酥嘿嘿一笑,看向老金的時候,一屋子人都瞅了過去。


    老金咧咧嘴,“幹什麽?”


    “倒是老金你啊,這就一個多月時間,春獵上你可得拿出點亮眼貨才行啊,是撐麵子還是做場子,大夥可就都看你嘍!”


    老金哢哢敲著煙袋鍋,“我和你們能一樣嗎?我壓根就沒供貨的單子,昭石一年,大匾半年,少拿一個月嚇唬我!”


    大酥立時不樂意了,“從前你那是給皇宮上貨,三年五年你要十年我們也懶得問一句,可這春獵是咱貢字號的場子,保不齊春獵一過咱就是貢品堂了,該出力的時候你別慫啊!”


    “你說誰慫?!”


    “說你!”全場異口同聲。


    季牧瞅著這氣氛也是奇也怪哉,讓他想起來當初紅頂娥眉之事,別看這些人吵得凶,他們這種方式有些野蠻但絕對高效,就算爭個麵紅耳赤,第二天還能臉色刷白給你再來一波。


    季牧也看向了老金,不得不說,他是貢字號裏極少數的幾個特殊。貢字號進貢根據所需不同,有的每月一次有的半月一次,uu看書.uukanshu 貢禮監都會出示單子,各位頭家根據所需的量做準備便是。


    但老金的這個金大器,貢禮監就沒法定時間了,比如哪個園子需要一塊昭石乃有許多不可控的地方,找這麽大的石頭這樣的材質要花多久?打磨雕刻又需多久?逼得緊了最後來個半成品,貢禮監也沒法交代。


    而且,這個金大器是第一批貢字號,人們叫他“金老侯”是因為老金說他祖上被封過侯。貢禮監時有調度,可金大器千年如一,貢禮監也會賣金大器一個麵子。


    傳襲千年,金大器越發變得和其他貢字號更不同了,到後來貢禮監連金大器在搞什麽都迷迷糊糊,他拿來了就得應,甭管需不需要,這絕對是難得的好東西。於是乎,這種傳統便沿襲了下來,別人家是進貢,金大器則大有幾分“獻禮”的味道。


    在場之人一個個把老金當成“眾矢之的”,倒不是因為這種特殊讓人嫉妒,嫉妒的是這老家夥實在是太閑了!曾有些時候,這家夥一年不出一件貨,貢禮監不問他也不趕,很多次大夥聚一起他就派個下人來,一問不是滄州遊就是瀾州遊,不是去雲州爬山就是去雪州滑雪。


    這下好了你個老家夥,終於有點事情讓你使使勁了。


    一個月搞出個大活,老金抵死不會幹,哪怕貢禮監眼對鼻子他也能把對方說得懵懵怔怔。可問題是,這有一個壇子把大夥裝到了一塊兒,這要是不發力,壇子就成了甕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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