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鼓直接把鼓皮給敲出了窟窿,這滑稽之事不知道要被人笑話多少年。岸邊世俗市集的人們也都看見了這一幕,止不住的笑聲再添喜慶氣氛。


    壇子沉了底、金紙打水漂,萬人矚目的百舫巡遊被貢字號搞得一片狼藉。就看那一個個船家噗噗通通在水裏倒騰,這手剛抓住貨,那手上的又跑了,臨到後來劈啪打水好似北方的旱鴨子求救一般。


    水花此起彼伏,一百多人連拍帶打,哎呦,這莫不是個節目?


    登鸞台上皇親國戚、各寺正卿臉上像滴了一滴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事要怎麽算後麵該好好說道說道了。


    至於很多商家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微妙了。


    若是一條畫舫覆了水,皇室子弟和大臣們也不會說什麽,追究也是大商們去找兩家船廠的事。紅頂娥眉本是創舉,貢舟載貢品誰也不會說什麽,可貢字號聰明反被聰明誤,紅頂娥眉這一翻,事情就不是商界所能料理的了。


    岔子歸岔子,百舫巡遊還得繼續。


    之後便是金玉元的大畫舫,而後是雍州商幫的各大畫舫,接著是天下魚倉的畫舫,後麵跟著滄瀾的畫舫,流程與往屆河神大祭並無區別。


    臨到末尾,賀州的畫舫遊過之後,才是雪州畫舫。


    此時登鸞台上,人們已然闌珊,要說新意還是貢字號厲害,就在正欲退去的時候,登鸞台上忽然傳出幾聲驚呼!


    隻是一個啊字,便把人們的目光引向了雪州畫舫。


    這一看不要緊,從前沒怎麽細想的丁點怪異,立時讓人深思起來——


    這畫舫有些古怪,一時半會兒卻還細究不出,問題不在形狀上,河神大祭的畫舫都出自各個商號的主觀想法,任何形態都不奇怪。


    問題在於,顏色。


    不知怎的,這畫舫越開越紅,臨到登鸞台下的時候整個船身都大變了色彩,一種極為詭異的紅色攀附而出!更悍的是,一時之間的船底水麵都被染得一片殷紅!


    “南楚紅塗?”不知是誰喝了一聲,刹那間整個登鸞台都動蕩了起來,皇室子弟和大臣一個個猛然站起,滿目不可思議看著眼前景象!


    貢字號玩塌了或許隻是疏忽,可這“南楚紅塗”一現身,事情就變質了,這是觸了禁忌啊!


    南楚紅塗是一個總稱,含有塗料漆料甚至胭脂,它是來自一個叫南楚之地的獨有色料,而這個南楚,就是大宇一統前的最後一根釘子。


    這種色料早已絕跡,河神大祭當著天下人的麵重新亮出來,這是要幹什麽?!


    工寺正卿吳昭當即喝止了雪州畫舫的巡遊,此事已經鬧大,單是登鸞台上便有眾多無法交代的人。但不知為何,吳昭卻示了諾,此案提審,工寺乃可大力協助,當輔助刑寺辦案。


    令人驚訝的是,不等傳令到來,施如雪卻先打起了鳴冤鼓。


    按理說這等悖逆之事,人人都要大怒難扼,可吳昭見到施如雪的時候,神色卻出奇的冷靜。


    “恩同之女,果然出手不同凡俗,但你想過沒有,把此事彰於天下,根本是無法收場。”


    “民女不懂大人所言,是我冰封閣的畫舫被人做了手腳。”


    “胡說八道!”


    “大人可以去查,本次河神大祭,冰封閣的船一直遭遇堵截,連這畫舫的形製都不是冰封閣的構劃。流人之後的傳言貫穿始末,自家的號子為此日日奔波,這船到底是誰造的,連我們都不知道。”


    吳昭眯了眯眼,“流人之後這等消息,除非你們商號瘋了才會拿它做文章,這件事情誰提誰就是愚蠢至極,我看是你主動放出來的吧?”


    施如雪道:“我若不提,誰還會聯想起當年?九緣締宮時,大人還是雲州的工事代表,您當年也在此列,還需我多說什麽嗎?”


    吳昭道:“當年該罰也罰了,這般翻舊賬不是明智之舉,眼下來說,你把此事攬下,我會盡量奔走,最起碼保住冰封閣的牌子。”


    “好一句罰了也罰了,金玉元還是金玉元,天字堂還是天字堂,可我父受盡奚落加疾於身,雪州六年光景長辭於世,此間苦痛如何能咽!”


    吳昭沉道:“是孟老與你說了什麽吧。”


    “南楚紅塗,虞夢韜將此物用於帝宮擴建,這可誅之心為何就能草草了事?!我父蒙冤大劫,憑什麽就要扼喉飲血!”


    “夠了!那是虞夢韜與你父的恩怨,沒有人要草草了事!”


    “大人,您不必花心思保住冰封閣,我什麽都不會攬,今日此事您該查的是天底下誰才有南楚紅塗!”


    “當年的南楚紅塗,豈就是今日的南楚紅塗!”


    “我雪州絕無此物,您可以隨便查,四十年前、四十年後,這等妄悖之舉應當一起來查。他虞夢韜當年有南楚紅塗,u看書ww.ukansh.cm 這是確鑿之事,現在便也隻有他會有,他藏了四十年,殺其父、弑其女!”


    “你!”


    施如雪目凝如刀,聲色愈發寒冽,“不愧虞子貢的後人,天下不二的帝商,連南楚紅塗這樣的逆舉都能保住一家平安。那我施家後人也想知道知道,再來這一遭,虞氏可還能立命!如若與四十年前一般安然,我冰封閣隨時願意入國庫!”


    吳昭望著施如雪,這一番番言辭,如雨狂沛、如錐刺人,立在那裏無拘無畏,恨不得把那一腔怒焰暴綻出來,看看能不能扭轉分分毫毫的不公平!


    吳昭更是明白了,至明就是至暗,此間乃是高招,把自己的所有軟肋暴露出來,對方大動小動甚至不動,都不妨礙根根肋骨如此鮮明。


    退一步說,這眼前人根本就不在乎消息是怎麽來的、畫舫是怎麽變的,她要的就是一次回溯,讓當年種種再次現世。如果金玉元渾身上下都是鎧甲,那冰封閣認了,如果逆舉隻是“留觀察看”,那她就賭贏了!


    “你還做了多少準備?還有哪些證人?”


    施如雪微一笑,“那些應當說與刑寺,而不是大人這裏。”


    “一切的關鍵在南楚紅塗的來路,我不相信你萬無一失。”


    “南楚紅塗不是什麽好東西,在十天可以定案和一年各種牽扯之間,我覺得刑寺會選前者。”


    “我都有點想誇你一句,真有乃父遺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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