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火火的年節之夜,卻正是施家大院一年中最冷清的時候。過了這個夜晚,它就將變得門庭若市,送年禮的排成長龍。


    施如雪一個人走回自己的院子,心緒很是低落。


    可就在她剛走到院門的時候,施潛立在那裏。


    “潛叔,您怎麽還在這裏?這麽晚了回家去吧。”


    “東家,把此物交給你,我便回去。”


    施如雪這才留意到施潛提著一個箱子,上麵還束著紅金絲帶,可沒等施潛再開口,眼前的這位東家突然眼睛睜得駭人,狠狠咬定著雙頰,鼻子發出哧哧可怕氣息,“扔了!”


    “什、什麽?”


    “我讓你扔了!”施如雪目如刀刃、滿目寒霜!


    施潛被嚇到了,施如雪發脾氣他見的不少,可從來沒有像眼前這樣氣得仿佛都要冒煙了!


    見施潛不動,施如雪快步上前,奪過那箱子舉到頭頂,摔得瓷渣亂崩!


    “為什麽還要拿回來!為什麽!嫌我不夠慘嗎!”


    “東家在說什麽?既然是禮……”


    “我施如雪還舍不得幾瓶酒嗎!為什麽要給我添堵!”


    施潛已然懵了,根本想不通這裏頭到底生了什麽芥蒂,事出也太突然了!躬身撫手不敢再多言,緩緩退了出去。


    施如雪仍不解氣,一腳接一腳踢著,醉玲瓏特有的酒香越來越濃,施如雪一抿嘴忽然坐在了台階上。


    她把頭深深紮了下去,眼淚不過頰,俯空滴落,嗒嗒嗒嗒透著說不盡的委屈,“大過年的,你竟也如此對我,敢拒我的禮。”


    越是呢喃越是氣憤,稀裏嘩啦她把瓷渣踢開,最後找到了裏麵的那封信。


    “瞎了眼!蒙了心!瞎了眼!蒙了心!”


    哧哧哧哧!施如雪把那書信撕得一塊一塊。散了一地後仍是不能解恨,接連跺了起來,“瞎了眼!蒙了心!”


    “咦?”可就在這個時候,施如雪一凝,她記得那封信是夾在硬柬之中的呀,硬柬呢?再一看,絲帶的顏色也有點不對,“誰還給我掉包了?”


    撿起一片碎紙,施如雪大驚失色!


    “大小姐如雪,展信悅!”


    啊?


    啊!


    施如雪一拍大腿,整個人伏在地上,開始拚著那遍地的碎紙……


    一邊拚著,施如雪一邊又泣又笑,泣與笑之間還帶著點嗔怪,瑩瑩的淚滴進了嘴角的笑靨。一喘一息,有驚喜有寬慰還有一絲埋怨,最終化成了盈盈的鼻尖和緊抿的嘴唇。


    “大小姐如雪,展信悅。撫仙鎮一別,剛好一年。這一年裏,季牧大事小事難以抽身,未及往雪州與大小姐一見。季牧十八歲太學見習與大小姐相識,已曆十二個年頭,說來這還是第一次送大小姐年禮。思來想去不知何禮,倒是雲綣樹下那一酒局記憶尤深,便以當年所飲二十壺醉玲瓏為禮,想來比天字堂時四聖宵更讓人快意。時進罡二年,這條生意路望與大小姐相扶偕行。此外……”


    施如雪看的正投入,此外之後卻看不到下文了。


    不是季牧沒寫完,而是信就拚到了這裏!


    施如雪忙不迭四處找著,一塊塊比指肚還小的碎紙泡進了地上的酒,很多已經泡稀了墨,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拚。


    施如雪好生懊惱,花了半個時辰最終還是放棄了,隨後歎了口氣怨起來季牧,“信都寫不完,我才不喝這些酒!還比天字堂時四聖宵更讓人快意,自作多情!”


    隨後便起身收拾起來地上的瓷渣,一邊收拾一邊磨叨著:“此外什麽?為什麽要此外呢?難道不是生意的事?”


    “太過分了!和我送一樣的年禮!難道這交情就隻有醉玲瓏?別的什麽都沒記住?!”


    想著想著,她又不收拾了,抱住雙臂沉思起來,“此外……是信裏說好了?還是當麵說呢?要是當麵再提,我接不上話呀!說來說去,送什麽酒!”


    ……


    季家甸。


    季牧看到年夜時候冰封閣夥計提來的箱子,差點也以為這是給退禮了。可一想又不對,得是多大仇多大恨、早不退晚不退大年夜的拿過來。再者說了,年禮是雙方在意的情分,這要是都能給退回來,豈不成了土雞跟鳳凰玩了好幾年,然後鳳凰說我就是在你這養養傷,不然早弄死你了!


    “哥,你咋臉紅了?”


    “胡說!”


    “你這個胡說就很不用心,這掩飾的也用力了!”


    沒等季牧再說話,季連山在那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老爹,你咋這麽開心?”季妍問道。


    “不像你老爹我大大咧咧,喜事就喊嗓子,你哥他是講究人兒,臉上兜著,心裏可比我開心多了!”


    “這麽說也是,哥,信上寫了什麽給我瞧瞧,讓爹娘一起樂嗬樂嗬唄!”


    季牧胡字剛起了音,季連山學著季牧說了個完完整整。


    “胡鬧!”


    這一下子,一家人更是樂得不得了了。


    “懶得理你們!”


    “都三十大幾了,這點事還藏藏掖掖?”


    季牧一臉苦,uu看書uukanshu.co“娘,這裏頭沒什麽事!”


    季妍搶道:“沒事你紅著個臉幹什麽?就算一車龜背,哥你也不至於這樣吧?”


    “擺桌子!吃團圓飯!快點!”季牧嗔道。


    季妍嘿嘿一笑,“對對!團圓飯!今年四口,明年五口,後年六口!”


    “小妍,年後你還想不想出去了?”


    “咦?”季妍撓撓頭,“哥你怎麽威脅我?難道你聽懂了我剛在說什麽?”


    季連山忽又哈哈大笑起來,冷不丁的讓人一毛,“吃飯吃飯!小牧,今兒喝什麽?要不就喝你手裏的?”


    季牧往回一拉,“不行!喝別的!”


    “瞧瞧這小氣的樣子,哪裏有大商風範。”


    “大商也有心中所重,此非錢財所能換來。”


    “那此重恐是深重。”


    “惟有深重,才能偕行呀!”


    這父女一唱一和,都快能搭戲台了。


    也不知怎的,這團圓之夜,季牧有點不安定。他怎也沒想到,倆人送年禮都能撞到一塊去。細想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自己都差點誤解了,萬一施如雪一個含糊當成了退禮,豈不鬧了大誤會?


    季牧的不安不止是這事。


    雲綣樹下醉玲瓏、醉夕亭北流樺林。


    每每回憶,總是抹不掉這兩處,幸的是——


    施如雪,亦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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