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鱗次,雲上居的最頂層。


    黃昏時候,季牧如期赴約,等他來到這裏的時候,其他五人都已到了多時。


    這是一個頗是值得說道說道的時刻,畢業十一年、相識十四載,當初定下三年之約,借著酒氣各個拍著胸脯痛罵誰要是不來。


    那時一個個都覺得,就憑風雲殿的關係、三年不換人的緣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陪伴,誰要是不履行約定那簡直就是心讓狗吃了,羞於與他同袍!隻是過了年少時,便沒人再心生埋怨,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得已,心明於此才是不枉同窗一場。


    十一年來,風雲殿就沒有聚齊過,除了季牧,其餘四人更是頭一次見嶽子昂。


    一聽老嶽要回雲州,性情慢吞吞的梅笑從來沒這麽利索過,提前半個月便訂了雲上居的整個頂層,更是一邊通過關係一邊下血本,最終搞來三十多壺二十多種形形色色的酒。


    他還特意就酒樓置了個酒櫃,擺在大圓桌的一旁,酒分五層擺得甚是美觀。


    隻是每來一個人,梅笑便遭一道暴擊,這些家夥就跟商量好似的,居然個個都帶酒來!帶也就罷了,一比之下自己置辦的這些怕是隻能等沒的喝的時候了。


    六人上次一起喝酒,還是在風雲殿裏喝的梅郡果酒,這一次一個個都鉚足了勁。


    季牧一到,幹聊是不可能的,嘭嘭酒塞響、唰唰杯換碗,一個個就跟山野莽夫許久才見到酒一般。


    當身份相仿便不怕失了身份,此時再看這六人,吳亮柴跡仕途坦蕩,尤其吳亮已經做到了營工署的二把手,柴跡在襄農署也是實權不小的人;梅笑是青雲醫館竭力培養之人,他的上升通道要比吳柴二人還要明朗;嶽子昂文淵世家,年號詩的作者,別說雲都,在宇大都都風光無匹;吳淩秋天匠刻璽,不僅聲名響九州,此時主理雲碭山,在雲州的影響說震古爍今也不為過;而季牧年年都有動靜,雲州商界不二大商,盡人皆知。


    同窗相聚的話題無外乎兩個,要麽聊當年、要麽聊近年,人越多越是聊當年,因為那時候才是大夥的交集,要是各個都聊近年,那就成了一群人挨個聽故事,融入感大打折扣。


    況且對這六人來說,近年的事一個個都知曉不少。


    於是乎,就看這酒局,吳亮半夜偷喝果酒、季牧文章寫得還不如大白話、梅笑慢吞吞像個樹懶一股腦兒全湧了出來。還有吳淩秋錘吳亮那一棍子,一群人抵住門擋住鬼起早,給季牧澆了一頭牛的血量等等等等都翻了出來,一桌人笑得前仰後合。


    說實話,若不是這樣的局,當年的很多事都已相當模糊了,甚至記不起風雲殿的一桌一椅、太學的一草一木。


    酒可以封壇,記憶卻是不能,酒是曆久彌香,記憶卻不經抖落,當以為封的嚴嚴實實,那是自己此生最不能忘懷的東西時,卻發現它其實和太學的大考是一樣的,每一年篩一批,留到最後的不是隻言片語就是語焉不詳。


    情緒之高漲可想而知,連季牧這種喝酒從來不臉紅的人都緋落雙頰。


    當年一個個清秀麵龐,此時胡茬都已刮不盡。當年一個個笑得圓圓潤潤,這時候咧一下嘴就是一臉褶子。當年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都是瑩瑩滿滿,現在生點水花就像被老秋風給吹盡了樹毛子。


    一個個都將步入而立,改變乃是必然,不變才是可怕的事。此間與其說是一同回憶過去,不如說是一起掃掃塵,再好好看看曾經的自己。


    可還記得淩雲壯誌,可還記得未圓初衷,可還記得說給別人,自己卻已經忘了的話?有些事情,到底是青春的記憶還是被裝點過的遺憾?


    那是隻屬於十五六歲的事情,時而它清純得讓人不敢再碰,時而它又沉重得碰了也端不起來。


    酒到一半,嶽子昂作起詩來,梅笑和吳淩秋像傻子一樣敲著盤子,叮叮當當一點都不勻稱,還咧咧笑著以為靠自己的節奏能給大詩人靈感。


    吳亮和柴跡立時不幹了,喊著說人家老嶽作詩需要你倆在這搞鼓點?可倆人還沒喊過癮,也不怎的竟也跟著敲起來,季牧一看家夥都被拿遍了,一手抄起一個空壇子當當撞了起來。


    雲上居的頂層就跟要炸了一樣。


    “這是在幹什麽!都給我滾出去,老子今天包場!”


    樓下有人不樂意了,噔噔噔就要衝上來,三個小二健步如飛從後拽住了這人。


    “這位爺這位爺!使不得使不得!”


    “給我攆出去!”


    “你要吃要喝隨便,但要是衝撞了樓上那六位爺……”


    “怎麽著?”


    “那可能該出去的是您。”


    “你說什麽!”


    這時候,掌櫃的慌忙跑了上來,對著那人一頓耳語,就見那人每聽一個名字打一個嗝,最後直接捂著嘴跑了。


    嶽子昂開口道:“不願躬身車馬前,一抔粟米身作田;不願躬身車馬前,一目野原天作岸;不願躬身車馬前,uu看書 .uukanshu一朝鍾鼓詩酒仙;不願躬身車馬前,一金一玉知心言;不願躬身車馬前,一針一解四海間;不願躬身車馬前,一樓一宇蔭華年。”


    “這是啥呀!喝酒喝酒!”梅笑故作嗔怪,“你這水平,我都能和你掰腕子了!”


    這樣的詩著實有些怪異,哪裏是大文豪的手筆,這也太通俗了!


    但個中人都是有酒還未醉。


    它,真的通俗嗎?


    一抔粟米是為農,一目野原有所指。


    喝酣暢了都敢說自己是酒仙,誰還能當得起詩仙?


    一金一玉是為藝,一針一解是為醫。


    一樓一宇嘛,自然是當前的工學大人物。


    這些本是助興,但偏偏每一個的前言都是“不願躬身車馬前”。


    季牧哈哈大笑,“老嶽,你這詩和河神大祭的打油詩有的一拚,河神一百三十舫,殷滄跋扈占其六,雍州瀾州好跟班……”


    “哎呀我的天!大鐵杵!老嶽的還是要強一點的,再說你背別人的打油詩咋還這麽起勁?就算是你寫的這也不值得顯擺吧!”


    季牧咧咧嘴,“喝酒喝酒!”


    也在這時,吳亮緩緩起身,剛要開口,梅笑沒心沒肺嚷了起來,“有請吳老大做總結發言!”


    總結?一幫人齊刷刷看著梅笑,臉上都是鄙夷之色,再借給你五個膽子,你敢就此給斷了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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