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的內功心法師承天獨山,他的劍技也當是師承天獨山一門,可他手中的劍卻沒有任何招式。


    他生來骨骼驚奇,在武學上天賦驚人的高,是百年都難得一遇的奇才,他能用天下任何一種兵器使出別人花費幾十年時間苦心專練才達到的威力,可他卻無法領悟任何任何一種兵器的使用心法。


    天獨山的劍法,他一直都無法掌握,無論他的師兄如何教他,他都無法領悟。


    可卻是對所有的武器心法都無法領悟並掌握的他將劍法練到了化境之地,那是他們天獨山的開山祖師爺終其一生都練就不到的境地。


    梅良手中的劍,沒有招式,更沒有劍法。


    他的劍,隻有快,快到即便是睜大著雙眼也看不見他的任何一個動作。


    他就是以這樣連天地都為之色變的速度與他手中的劍合二為一,練至化境。


    他即劍,劍即他。


    他背上的劍已經出鞘,那是一柄劍身通體烏黑的長劍,卻又在夜色中折泛出血色。


    那是一柄有如血液在人體內流動、有如紋絡在岩石上蔓延、一道道硃砂色在劍身上蜿蜒交錯的利劍,劍身在暗夜裏熠熠赤紅,劍鋒則是亮白得刺眼。


    隻有足夠鋒利的劍,劍鋒才會折射出刺目的銀光。


    劍在梅良手中,可此時此刻,他的人卻似比他手中的劍更鋒利。


    劍是他,他亦是劍,渾身都是凜冽的劍氣。


    前一瞬還醉醺醺連眼都睜不開雙腳亦站不穩的他,此一瞬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即便隻是站在那兒,已足夠令人膽寒。


    窄小的地方根本不適合施展劍技,若不想受製於人,就隻能將場地換到寬闊之處。


    然他仍是站在方才他站著的地方,一步都沒有動過,他唯一的動作,就隻是將他背上的劍出鞘而已。


    小院還是方才的小院,人也還是方才那些人。


    卻又不是方才那些人。


    因為方才那些人還能有說有笑的,此刻他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也笑不出。


    有誰見過身體被截成兩半的人還能有說有笑的?


    又有誰見過死人還能有說有笑的?


    沒有人。


    那「一家子」還是方才那「一家子」,也還是在小小的院子裏,在梅良和阿黎麵前,隻不過,他們的身子都從腰部斷成了兩截。


    下身雙腳仍貼著地麵,上身因為往前向梅良展開攻勢而隨著慣性繼續往前,然後跌落在地。


    從他們被斬斷的腰腹見迸濺的血水沾到他們掉落在地的上身及臉上。


    他們根本什麽都來不及反應,也什麽都沒有看清,就這麽睜大著眼不可置信地斷了氣。


    枯瘦老頭手中的拐劍刺進了他自己的頭顱間,老嫗爆射出的那一蓬針則是全部打在了她自己麵上,打在了她的眼口鼻之中。


    他們在斷氣前無一不震驚地看著梅良,看他那張毫無生氣的臉,看他手中那柄硃砂色紋絡的劍。


    他的人一動不動,唯聞他手中的劍在死寂的夜色中低低嗡鳴。


    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拔的劍,更沒有看到他是如何出的手。


    他們明明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卻又什麽都看不見。


    看不見他的動作,更看不見他的招式。


    一切都是在絕不可能之中發生的。


    這世上怎會有誰人的速度能快到好像不存在似的境地?


    這是一種怎樣可怕的速度?


    斬斷對方五人身體的是梅良手中的劍,可劍身上卻不見一滴血。


    一滴都沒有。


    就好像他的劍根本就不曾揮出過一樣。


    可他若沒有出劍,那「一家人」又怎會齊齊斷成兩截?


    除了他自己,沒人看見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阿黎亦什麽都沒有看到,她唯一看得清的,就是那本將取了他們性命的「一家人」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身子突然斷成了兩截!


    攔腰而斷!血水飛濺!


    溫熱的血水飛濺到阿黎麵上,令她渾身血液凝固,令她發僵的唇遲遲抵不到已經抬至唇前的玉笛上。


    她驚駭地看著眼前突變的一幕,呼吸險在這剎那間停止。


    這是……發生了什麽?


    這個死八碗……做了什麽?


    梅良覺得他自己什麽都沒有做,他隻是像以往每一次出劍那樣,照著直覺把劍拔出來然後揮了幾下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他所謂的「和尋常一樣照著直覺揮幾下劍」在他人眼裏有多可怕,他不知道,手握著劍的他有多可怕。


    劍氣不止是在劍身上,亦是在他身上。


    他的人,本身就是一柄劍,一柄有如修羅般可怕的劍,周身劍氣。


    隻是平日裏他有如他手中的那柄劍一樣,藏在普通的劍鞘裏,不見任何鋒芒罷了。


    隻見他若無其事地把劍收回劍鞘,看一眼地上的屍體與滿地的血水,抱起一壇還沒有開過的酒,在院子裏找了一個沒有濺到血的地方,重新坐了下來。


    他拔了酒罈上的封泥,抱起酒罈大口大口就喝,酒水沿著壇口流了他滿身他也毫不在意,又變回了平日裏那個邋遢的他。


    好似隻要有酒,不管什麽時候又在什麽地方,他都能喝得下。


    就像他現在在小院裏斷成兩截的屍體以及血水旁毫不介意地喝酒一樣。


    阿黎雖然不害怕死人,可讓她在血淋淋的屍體且還是斷成兩截的屍體旁吃飯喝酒,她做不到。


    就算把酒喝下肚,很快她也會嘔吐出來。


    她不知道梅良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喂,死八碗,你在這兒喝酒,你不覺得噁心嗎?」阿黎將玉笛插回自己腰間,點著腳從滿地的血水及屍體之間跳開,跳到梅良那兒,一臉嫌棄地問。


    「為什麽噁心?」梅良一口氣將半罈子酒喝下後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暫停了下來。


    「在一堆屍體旁邊喝酒,你不覺得噁心?」阿黎又問。


    「他們死他們的,我喝我的,有關係嗎?」梅良不理解。


    相處幾天下來,阿黎已經知曉梅良大概是個怎樣的人,他就是個腦子和尋常人差了一大截的怪人,比傻子強點的那種人。


    她沒有再問這個問題,反正她知道就算她再怎麽問也不會問得出所以然來,便換了個問題問道:「這些是什麽人,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梅良答得果斷。


    「……」阿黎眼角抽抽,「那你剛才啥不留個活口來問!?」


    這種情況,不都是要留一個活口來問出背後主使嗎?她一路來聽那些說書的都是這麽說的。


    「沒有必要。」梅良毫不在意。


    梅良說著,忽然想起什麽,隻見他站起身走到已死的胖子身旁,別開了他胸前衣裳,露出了他的胸膛來。


    阿黎很是好奇,便也跟了過來。


    在胖子的胸膛上,一朵梅花畫在他的皮膚上。


    不,不是畫在他的皮膚上,而是繪在他的皮肉裏,除了剜掉那一塊肉,否則絕不可能將那朵梅花從他皮膚上洗掉。


    那是一朵黑色的梅花。


    阿黎盯著胖子胸膛上的黑色梅花,詫異道:「這是……梅花?」


    梅花不是白的紅的才漂亮嗎?為什麽要畫成黑色的?


    難道這是……什麽標記?


    這般一想,阿黎當即走到剩下四人的身旁,挨個別開他們胸前的衣衫。


    隻見他的胸膛上都與那胖子一樣,繪著同樣的黑色梅花。


    阿黎不由又問道:「這梅花是不是有什麽意思?」


    梅良不答,而是站起身回到他方才坐著的那個地方重新坐了下來,繼續喝酒。


    「不說就不說,哼,誰稀罕聽你說!」阿黎瞪他一眼,不服氣地哼哼聲,到仍舊沒有任何動靜的燃著燈的屋前來回踱步。


    過了小會兒,本就不是安靜性子的她又走到了梅良身邊,看著又喝得醉醺醺好像方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他,又是好奇道:「沒想到你這麽又髒又臭又醜的,劍法很了得。」


    梅良無動於衷。


    阿黎不在意,又問:「你不是說你們師門有訓,不能打女人,那你為什麽殺了她們?」


    阿黎指的是那個繡花的老嫗以及那個風情萬種的婦人。


    梅良撓了撓頭,好像在想阿黎問的問題似的,然後回道:「好女人不能打,壞女人不在師門祖訓裏。」


    那兩個女人想要取小喬性命,那就是壞女人。


    壞女人隨便打,打死都沒關係。


    阿黎則是眨巴眨巴眼,「那意思是我是好女人咯?」


    梅良放下手中酒罈,看向阿黎,認真地想了想,而後點了點頭,「是。」


    「為啥你會這麽認為?」阿黎緊追著問,眸中閃動著歡喜。


    「沒有為什麽。」梅良又想了想,「直覺。」


    「嘻——」聽梅良的回答,阿黎忽地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心,露出了她整潔的貝齒,隻見她昂起秀氣的下頷,得意道,「算你有眼光。」


    梅良抱起酒罈又要繼續喝酒,卻在這時被阿黎按住了酒罈。


    他不解地看她,隻聽她語氣認真道:「把你下巴伸出來。」


    「幹什麽?」梅良問。


    「剛剛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捏了你的下巴,你不覺得噁心嗎?我好心,給你擦擦。」


    「哦。」是挺噁心的,那個女人身上可是擦了屎的。


    於是,梅良老老實實地任阿黎給他擦下頷。


    阿黎直將他的下巴搓得紅通通快禿嚕皮了才收回手。


    她收回手時抬頭看了一眼將亮未亮灰濛濛的天宇,眉開眼笑道:「喂,死八碗,天快亮了呢!」


    ------題外話------


    沒錯,小師叔就是這麽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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