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越已不需要任何人來救。


    他雖應對得吃力,但終是讓對方的屍身全都躺在了他的腳下。


    他想留下一個活口問出究竟是誰人想要取他性命,可惜他做不到,以如今的他,若要留住活口,太難。


    對方若活著,那死的便會是他。


    他怎能在這些人手中死去?他怎能在這時候死去?


    「咳咳咳咳——」喬越跌坐在輪椅旁,劇烈地咳嗽著,他想從溫含玉給他的藥瓶裏倒出一粒藥來,卻發現十粒藥丸竟已全被他用完,隻餘一個空瓶而已。


    「餵。」薛清婉站在一旁看他,看他因運氣而致渾身氣脈行岔從而導致劇咳出血,再看他因使不上力氣而遲遲坐不到輪椅上去的狼狽模樣,終是忍不住問道,「你要不要幫忙?」


    「多謝好意。」對於薛清婉的好意,喬越無動於衷,「不必。」


    他知道她就站在一旁,他甚至感覺得到她出現在此是想要救他,然他卻分毫沒有需要她出手相助之意。


    他不仇視薛家人,但這不表示他接受薛家人。


    更不需要薛家任何人的幫助。


    喬越說著,又抓著椅手努力撐起身。


    隻是,他又一次重重跌回地上。


    薛清婉見狀,終是上前伸出手欲扶他一把。


    誰知卻被喬越抬手以袖拂開。


    薛清婉秀眉幾乎擰到了一起,有些惱怒,瞪著他道:「你什麽意思?」


    她好心好意要扶他,他竟如此不領情!


    「喬某說了,不必。」喬越語氣淡漠。


    「你——」薛清婉氣極,又要再說什麽,卻被來到她身旁的薛清辰按住肩。


    薛清婉回頭看他,隻見他對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再說什麽。


    薛清婉恨恨咬唇,將身子一扭,大步離開了。


    薛清辰深深看一眼狼狽的喬越,眸光明滅不定,隨後轉身,跟上了薛清婉。


    「他是不會需要你的幫忙的。」薛清辰走在薛清婉身側,溫和道。


    薛清婉因為心中有氣而大步走得極快,走在她身側的薛清辰不見腳步有何快,可卻能一步不落地跟上薛清婉,並且,麵不改色。


    可見他的內力遠在薛清婉之上。


    「為何?」薛清婉仍擰著眉,極為不解。


    「你忘了你是薛家人?」薛清辰反問。


    「可他前幾日還救了我。」薛清婉將眉心擰得更緊,更為不解。


    「這不一樣。」薛清辰淺笑著搖了搖頭。


    「?」


    「小妹你興許隻是知道薑國的征西大將軍於戰場上是個征伐的修羅,卻不知道戰場之下的他是一個西疆百姓無不擁戴的良善之人。」薛清辰邊走邊道,「他救你,不過是因為你是一條人命而已,與薛家毫無幹係。」


    「他啊……」薛清辰既贊又嘆,「當真是個既佛又魔的矛盾之人。」


    說著,薛清辰又笑著糾正自己道:「這麽說不妥當,是在我們外人眼裏,他是一個矛盾的人而已。」


    薛清婉覺得自己愈想著喬越的事心愈煩躁,不再談他,而是問薛清辰道:「二哥你還沒有告訴我怎麽突然也到薑國來了?」


    「小妹你還好意思問我?」薛清辰既無奈又寵溺地看著薛清婉,「還不是你這麽久不回家,大哥讓我來尋你。」


    「二哥你告訴大哥我到長平城來了!?」薛清婉緊張地抓住薛清辰的胳膊。


    「當然沒有。」薛清辰笑得更寵溺,「大哥要是知道了,還不領著兵馬殺過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薛清婉拍拍心口,一副逃過一劫的模樣,令薛清辰愈發無奈,「馬上就過年了,快馬加鞭在除夜當日定能回到,這就與我回去吧。」


    「回去!?」薛清婉吃驚之餘立刻搖頭,「我不回去,我前兩個月不是才回去過?」


    「上回那是大姐念著你,你都沒往大哥跟前去過,能一樣?」薛清辰拍拍她的肩,「好了,莫鬧了,隨我回去吧。」


    「可我還要看著他!」薛清婉回頭看向喬越方才所在的方向,「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


    「僅僅是為了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而已?」薛清辰盯著薛清婉的眼睛,忽地不笑了。


    薛清婉被他這樣認真的眼神看得有些慌,忙道:「當、當然了!不然還能有什麽!」


    「這樣那當然是最好的。」薛清辰這才又溫和地笑起來,「回家過了上元節再來,不差這些日子。」


    「可是……」薛清婉仍有遲疑。


    「沒有可是。」


    「……我知道了,二哥,我跟你回去就是。」


    薛清婉不情不願地跟薛清辰走,隻聽薛清辰幽幽嘆道:「沒想到他一個就快油盡燈枯的人,竟還能敵過五個人。」


    「我也想不到。」薛清婉道。


    「喬越……當真是個可怕的人。」


    平王府裏,喬越在冰冷的地上坐到直至後半夜,他才終是勉強地坐上輪椅,用盡了全身氣力。


    他咳得更烈,每一咳,都帶著血。


    *


    左相府的前廳正亮。


    杜若憐站在麵色嚴肅的左相麵前,低眉垂眼。


    「這麽晚了,你是去哪兒回來?」左相接過婢子呈上的茶,以杯蓋刮著麵上的湯花,問道。


    「女兒……」杜若憐微微抿唇,恭敬道,「女兒飯後無事,隨處走走。」


    「隨處走走?」左相看向站在杜若憐身後一直低著頭的蘭兒,「蘭兒你來說,小姐方才是去做什麽了?」


    「回老爺。」蘭兒戰戰兢兢,「小姐……小姐的確是隨處走走去了。」


    「砰!」蘭兒話音方落,左相便將手中茶盞重重擱到桌上。


    蘭兒嚇得當即跪到了地上。


    左相怒瞪向杜若憐,喝道:「隨處走走要乘馬車?隨處走走要披這麽樣一件生怕別人看到的鬥篷!?你以為為父看不出來你在想著些什麽?你以為為父不知道你方才去了哪兒!?」


    「父親。」杜若憐抬眸,毫不畏懼地迎上左相憤怒的眼睛,不急不慌道,「平王今日殿前的表現父親也是看到的,女兒覺得他能夠再站得起來,變得和從前一樣,屆時他仍是皇上心中比太子更適合繼乘皇位的人選!」


    「荒唐!」左相一怒之下將茶盞拂到了地上,嚇得蘭兒磕頭在地一動不敢動,杜若憐也是愣了一愣後跪到了地上。


    「你認為你很聰明是不是?」左相氣得抬手直捏兩側顳顬,「還是你以為為父老了看不清局勢了?」


    「女兒不敢。」杜若憐低下頭。


    「為父告訴你。」左相冷靜下來後沉沉嘆了一口氣,「就算平王能站起來能康復得了,他也絕不可能再同得以前!」


    *


    國公府。


    溫含玉正依在老國公身旁,饒有興致地聽著他年輕時候從軍的事情,聽他說他的愛馬,他的兵器,聽著聽著,她問他道:「太爺爺,那喬越的兵器是什麽?槍嗎?你見過嗎?」


    每一個習武之人都會擁有一把適合自己且屬於自己的武器。


    在他們眼裏,很多時候這把武器會比親人更體貼,比愛人更忠誠。


    喬越自也不會例外。


    「阿執的武器啊,自然是槍了,這世上可沒有再比他更合適使槍的人了。」老國公並不像他人那般談及喬越便隻有厭惡與鄙夷,相反,他倒很是願意與旁人提及喬越。


    「阿執小子的槍啊,長達一丈三尺七寸,重達八十斤,純精鋼的槍頭,純精鋼的槍桿。」說及喬越的槍,老國公不僅不知不覺坐直,便是那雙本帶了些倦意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可見他對那桿槍的欣賞以及敬意,「那桿槍,就算是當年的我僅是掄起都會覺吃力,更莫論提著它上陣殺敵,可它在阿執小子的手中啊……」


    老國公的眼睛更亮,仿佛他此刻就看到喬越握著他的長槍在他麵前揮動似的。


    「那麽沉重的一桿槍,在阿執手中卻像是靈蛇一樣!」


    「如此沉重的一桿槍揮舞起來本就可怕,在糅合了阿執那小子自悟出的一套槍法後更是剛烈威猛,他的槍法一旦施展起來,別看那長槍沉重,在他手中卻是巧妙至極變化無方!」


    老國公愈說愈激動,激動得竟是抓住了溫含玉的手,生怕他說的她理解不了似的,聲音都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都知道槍頭尖銳,都當槍鋒是長槍最危險也最可怕的地方對不對?可在阿執手中的槍,最可怕的卻不是槍鋒,那杆一丈三尺七寸長的槍,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樣可怕!被其碰到,就算沒有當場斃命也會重傷嘔血五升!」


    此時此刻,不僅老國公道得激動,便是聽著的溫含玉,都覺自己的心怦怦快跳起來。


    她想親眼見識見識如此剛烈威猛的長槍,想親眼見識見識喬越的槍法!


    今日殿前廣場上隻怪那昌國「勇士」太弱,她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喬越的槍法,不開心!


    「太爺爺,這槍這麽厲害,沒個名字?」溫含玉又問。


    紫蘇在旁聽著,由不住抿嘴笑。


    大小姐當真有趣,尋常人聽得這麽厲害的槍,怎麽著也不會想著先問這槍叫什麽名字。


    不過這般的大小姐,倒是比以前好多了,老太爺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怎麽會沒有!?」老國公吹著鬍子瞪了溫含玉一眼,就像在罵她問了個蠢問題一樣,「那可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一桿槍,沒個名兒還得了!?那槍啊,叫——」


    「霸王槍!」


    當此之時,不僅老國公眸中亮光,溫含玉眸中亦是光亮閃動。


    霸王槍!如此霸氣的名字!


    「不過這槍不是在誰人手中都能叫霸王槍的。」老國公贊著嘆著,「霸王槍隻有在阿執的手中,才真正是霸王槍!除了他,這世上再無第二人施展得出霸王槍的威力。」


    「隻是可惜了,可惜了啊……」說到這最後,老國公唯剩連連嘆息。


    *


    溫含玉離開老國公的院子時已是半個時辰後,她滿心仍在想著喬越的霸王槍。


    想著還需要多久才能看到他握著霸王槍施展槍法的模樣。


    絕佳的身手,完美的長髮,光是想著,溫含玉都覺得興奮。


    嗯,到時不能讓他把長發全都盤起,這樣她就看不到了,也不能就這麽披散著,萬一被他自己的槍風傷到了也不好。


    到時就束成一束好了!既不會讓槍風傷到,她又能看得清楚。


    想著想著,溫含玉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大小姐在笑什麽?」青葵在旁看得莫名其妙,明明沒有好笑的事情啊。


    「我笑了嗎?」溫含玉歪歪頭。


    「嗯吶。」青葵點點頭,非常實誠,「大小姐還笑得挺傻的樣子。」


    「是嗎?我怎麽一點沒發覺?」溫含玉摸摸自己的臉,有些不相信青葵說的,「青葵,我餓了。」


    「大小姐想吃什麽?青葵這就廚房給大小姐拿。」


    「你給我下一碗麵線吧。」


    「好的大小姐,青葵這就去。」


    溫含玉繼續往花語軒方向走。


    夜色之中,有四道黑影死死盯著她跟著她。


    溫含玉跨進花語軒的院門時,她腳步忽地頓住,眼眸也在此一剎那覆上霜寒。


    又有人想取她性命,沒想到她這條命還挺受歡迎。


    不知和上次想取她性命之人是不是同一個?


    不過,不管是不是,今回他們都休想走!


    好幾個月沒有和死人打交道了,她的手都有些癢了。


    溫含玉佯裝什麽都未發現,稍稍的頓足後繼續往院中走,同時抬手摸向腰間,摸出白日裏喬越給她的柳葉飛刀。


    然她根本沒有機會將手中飛刀出手,對方亦還沒有任何動靜,她便聽得「砰砰砰」三聲沉悶的聲響,三顆血淋淋的腦袋就這麽從她身後扔了過來,砸落在她麵前!


    暴突的眼睛,被生生撕裂開的脖子,帶著血骨碌碌在溫含玉跟前滾動。


    她既不驚也不駭,而是驀地半眯起眼。


    如此殘忍的殺人手法,她隻覺有些熟悉。


    她慢慢往後轉身。


    隻見有人正不緊不慢走進她的花語軒院中,那人手中正從後捏著一名黑衣人的脖子,他的手向上舉著,迫使那黑衣人隻有腳尖不斷在地麵上摩擦。


    黑衣人擋在那人麵前,溫含玉瞧不見其模樣,隻瞧得出是個男子,以及他戴在五指上就碰在黑衣人脖前的長長護甲。


    不,那不是護甲,而是五柄指刀!


    隻要黑衣人敢有分毫動彈,那緊貼著他脖子的指刀就會釘穿他的咽喉!


    而他不僅五柄指刀,而是十柄!


    他另一隻手的五指上,也都套著指刀。


    可見那掉落在溫含玉麵前的三顆腦袋就是被這指刀生生從他們各自的脖子上撕擰下來的,所以傷口才會呈撕裂裝而不是利器切下的模樣。


    「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是男子的聲音好似帶著笑意,分明溫溫柔柔,卻讓他手中的黑衣人渾身抖如篩糠,「若是說了,我便放了你。」


    「我說,我說!」黑衣人已經駭到了骨髓裏,連連點頭,「是寧平公主派我——」


    他的話未說完,血水便已從他的脖間飛濺而出,他的雙目因驚恐而暴突,或許他想要質問對方為何出爾反爾,可他永遠都不可能再發得出聲音。


    「我從來就不是個說話算話的人。」男子聲音仍是帶著笑意的溫柔,他的手仍捏著黑衣人的脖子,愈捏愈緊——


    身首分離,血漿迸濺!


    他就這麽用五指指刀生生將黑衣人的脖子捏斷!


    黑衣人滿是血的腦袋飛落到一旁,沒了腦袋的身體也砰然倒在他腳邊。


    他雙手被鮮紅浸紅。


    他仍在笑,看著半眯著眼一瞬不瞬盯著他看的溫含玉笑得極為溫柔。


    溫含玉此時看清了他的容貌。


    美得出塵的男子,揚在麵上的溫柔的笑,竟是……昌國皇長孫連城!


    溫含玉漸漸擰眉。


    殘忍的殺人手法,愛笑的人,溫含玉所認識的為數不多的人中,有一個人就是這麽個樣。


    一模一樣。


    「你是……」溫含玉眉心愈擰愈緊,「黑鴉?」


    「你終於認出我來了?」連城笑得細齒微露,儼然欣喜的模樣,「蠢玉。」


    *


    血腥之氣瀰漫著整個花語軒,腥紅的血濺在地上,也濺在安靜地等著來年春風的花木上,在微微搖晃的火光之中深紅暗沉,仿佛仍帶著人臨死之前的恐懼。


    溫含玉看著連城,看著他雙手十指上血淋淋的指刀,眉心緊如打了死結的麻繩。


    她不會看錯,將人腦袋活生生從脖子上撕下來的殺人手法以及十指上如女人甲套般的指刀,如此二者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除了黑鴉,世上再無二人。


    在槍炮發達的現代,就隻有黑鴉這麽個與眾不同的殺手既不選槍也不選炮作為自己的武器,而是選擇古人的傳統武器作為自己的兵器。


    但不得不說,武器實驗室那幫鬼老兒結合黑鴉的性子特點幫他量身定做的指刀在黑鴉手上的確比槍炮要來得可怕,也更來得讓人害怕,所有死在他手中的人,死前無不駭得肝膽欲裂。


    整個暗夜組織中,每一人皆是獨來獨往,若非上峰有任務,他們之間從不會有往來,獨黑鴉例外。


    黑鴉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可他偏又是個愛笑的人,他笑起來的時候無害極了,尤其他笑著時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仿佛能化盡這個世界的悲傷與苦難,任是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一個可怕的殺人魔。


    隻是,組織裏誰人也沒有見過他的模樣,見過他模樣的人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因為於組織中的他總是帶著一張無臉麵具,隻露著一張雙唇薄薄的嘴,隻有執行任務時的他才會將麵具拿下,而每次任務他都是獨自完成,所以沒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模樣,是美還是醜,從無人知曉。


    溫含玉也沒有見過他的模樣,不過與他之間的往來倒是不少。


    因為黑鴉的老窩就在她的隔壁,所以他總會不時出現在她麵前,和她說不少外邊的見聞。


    她與他不一樣,他是組織手上的刀,她則是組織懷裏的刃,他一年之中至少八九個月都會在外執行任務,而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三百四十天都會在組織為她而建的實驗樓裏,樓下做實驗研究藥物,樓上休息睡覺,隻有那麽幾天,她得上峰允準,才能在黑鴉的陪同下到外邊去走走看看,以及上峰派給她特別的任務之外。


    其實她多少明白些,在人人皆獨來獨往的暗夜裏,為何獨獨黑鴉能夠住在她隔壁,想來不過是上峰的安排,讓他看著她盯著她而已。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有什麽值得上峰派黑鴉來盯著她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唯有黑鴉在她麵前倒沒什麽可怕之處,反倒是每次出現的時候都會給她帶來些她沒見過也沒吃過的東西,或是給她幾本她沒有看過的書,甚至還偷偷帶她溜出去玩過。


    隻是不管什麽時候,她都看不見黑鴉的臉,就算是外出的時候,他與她每次都要帶著不一樣的麵皮,以免被人發現。


    黑鴉倒曾說過她二十歲生日的時候讓她看看他的臉,說那是她的榮幸,因為就連大上峰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模樣,順便再送她個禮物給她過個生日。


    說來她還挺開心的,因為從小到大她隻知道剝皮削肉是什麽感覺,從不知道過生日是什麽感覺。


    生日於她而言,不就是她生來這世上的一個日子而已,還能有什麽別的意義?為什麽要過生日?


    至於黑鴉的臉,他給她看她就看,看不到她也無所謂。


    但她沒等來她的二十歲生日,在她生日的一個月前組織忽地分崩,人人生不如死,她也不例外。


    不過她臨死時好像有聽到黑鴉的聲音,他好像說他終於趕上了她的生日,隻是她沒法知道過生日是個什麽樣的感覺,也看不見他到底長什麽模樣了。


    那時候,她的兩隻眼已經被剜了下來,除了極致的疼,她什麽都感覺不到,也什麽都看不到。


    可是,黑鴉怎麽會出現在這書中世界?


    她雖沒有見過黑鴉的模樣,但她可以肯定,眼前的這個昌國皇長孫連城,必是黑鴉無疑。


    「你怎麽會在這兒?」溫含玉隻覺難以置信。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連城將染血的雙手負在身後,笑吟吟地朝溫含玉走來,在她麵前站定後笑得更為愉悅,語氣也愈溫柔,「雖然遲了些,但我也算沒有食言,讓你見到我的模樣了。」


    「這是你原本的模樣?」溫含玉死死盯著連城,一副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的模樣。


    「怎麽?不相信?」連城微微挑眉,「你不也是原本的模樣?到我這兒你就不相信了?」


    「不一樣。」溫含玉抬手抓抓自己才長出些許黑髮餘下仍全是枯黃的頭髮,不悅道,「我原來沒這麽醜。」


    她的確不完全是原本的模樣,她眼下的模樣,較之她原本的模樣仍差了些,連城方才明白他之所以遲遲尋她不到,並非她沒有成功到這書中世界來,而是她的容貌與他給他們去尋的她的畫上模樣不一樣。


    「你憑什麽長這麽漂亮?」看著連城無可挑剔美得出塵的模樣,溫含玉更是不悅,「你一個男人長這樣你好意思嗎?」


    「我能如何?我生來便是這個樣兒。」連城絲毫不惱,依舊笑吟吟,「所以我從前從不在人前露臉,不然所有人都會是和你一樣的反應。」


    身為男人,沒人願意被人說成「漂亮」。


    「這真是你原本模樣?」溫含玉還是有些不相信。


    「千真萬確。」


    「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溫含玉此時可是疑問重重,「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會不知道?」顯然,他知曉這是書中世界。


    「那你知道你為什麽會到這兒來嗎?」溫含玉又問。


    連城搖搖頭,「不知道。」


    「那你為什麽會是昌國的皇長孫?你為什麽沒和夏良語遇上?」


    「我為什麽要和夏良語遇上?」連城又微微挑了挑眉,盯著溫含玉,一臉無奈,「我說蠢玉,你別總是一見著我就有著問不完的問題行不行?」


    溫含玉眨眨眼,正兒八經道:「可你這身份本就是要看上夏良語的,你這麽整,豈不是亂套了?」


    「亂與不亂,與我何幹?」連城反問。


    溫含玉想了想,又問:「亂了套,那這書裏的世界不會崩潰?」


    這個問題,她不是沒有想過。


    假若一切都不按書中原本的設定走,這被人創造出來的筆下世界會不會就此崩潰?


    不過目前似乎不見有什麽異樣。


    「你倒是比從前聰明了一丁點?」連城溫柔笑道,「有我在,不會。」


    「為什麽?」從前在黑鴉麵前,溫含玉就總是有一連串怎麽都問不完的問題,如今,也一樣。


    「不為什麽。」連城並不打算於這個問題多言,「倒是我也有問題想要問你。」


    「問我?」溫含玉詫異,「你這麽聰明,又一直嫌我蠢,有什麽問題能是你想不明白要來問我的?」


    「有。」連城笑意微濃,「平王喬越。」


    「喬越?」溫含玉詫異更甚,「他有什麽問題?」


    「喬稷將你許配給了他?」


    「嗯。」溫含玉點點頭,「有什麽不妥?」


    「待我去殺了他,你就不用理會這樁婚事了。」連城總是在笑,即便是在殺人的時候,人命在他眼裏,仿佛根本不值一錢。


    「你要殺他?」溫含玉的神色驟然變冷。


    感受得到溫含玉周身豎起的寒意,連城笑意更濃,「他不死,你就必須嫁給他,莫非——你想嫁給他?」


    「是又怎樣?」溫含玉冷聲反問,「你若敢動他,也要看我答不答應。」


    「為什麽護著他?」連城麵上在笑,手上指刀凜凜生寒,仿佛隨時都能奪人性命。


    「他是我的人,我自然要護著他。」溫含玉冷眼看著連城,「有我在,誰人也別想動他。」


    她並不了解黑鴉,但有一點她卻是很清楚,他笑意愈濃的時候,就愈是想殺人的時候。


    她看得出來,他想要喬越的命。


    她絕不允許!


    「他身上有你感興致的東西?」連城笑盈盈,連語氣都是溫溫柔柔的。


    阿玉不知何為喜歡,更不懂情愛,她要嫁與喬越必不是因為情愛,定是有其他原因。


    溫含玉想也不想便道:「你怎麽知道?」


    連城仍舊在笑了,笑得愉悅,「好歹與你做了十多年鄰居,這種事情我還是猜得到的。」


    興致這種東西,在阿玉身上是持續不了多久的。


    「既然是阿玉感興致的東西,那我就姑且留著。」連城抬了抬手,用手指撥著身側並無生機的花枝,隻聽「哢哢哢」的聲響,他手上指刀將細細的花枝割成了一段又一段,「待阿玉膩了乏了,再處理了也不遲。」


    聽著連城的話,溫含玉有些莫名不悅,微微擰起了眉。


    隻聽他又道:「對了阿玉。」


    連城邊說邊用手指指地上的那些屍體,淺笑問道:「寧平公主,我幫你解決了如何?」


    敢傷阿玉之人,他絕不饒恕。


    「有人來了,改日我再來看你。」不待溫含玉說些什麽,連城微微一笑後,轉瞬便在花語軒裏消失了。


    青葵端著熱騰騰的麵線走進花語軒,看到滿地的血水以及身首分離的四具屍體時當即就扔了手中的麵線,衝到了溫含玉身旁。


    「今夜之事別讓老太爺知道。」溫含玉對青葵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和你一起把屍體處理了,有什麽待會再說。」


    混帳黑鴉,在她花語軒裏殺了人就這麽拍拍手就走了!


    *


    黎明之時,雪已壓著院中花木的枝頭,僅是一夜,溫含玉覺得這天似乎比昨日又再冷了些。


    用過早飯,溫含玉正盤腿窩在火盆邊上細細研究喬越送給她的孔雀翎,紫蘇便領著一名麵善的中年婦人到了花語軒來。


    「紫蘇見過大小姐。」紫蘇行了禮後向她介紹道,「這是衣莊的袁夫人,來給大小姐量身子裁新衣過年的,本是昨日小年要做的事,隻是大小姐昨日入宮參加宮宴,便推到了今日。」


    「哦。」溫含玉看也未看婦人一眼,依舊低頭看著她手中的孔雀翎,無所謂地應了一聲後便站起身。


    這黃金筒上邊鑄的孔雀真是精緻又漂亮。


    真是沒想到喬越還會有這樣的寶貝。


    不知道他那兒還有沒有其他讓她意想不到的寶貝?


    還有他的霸王槍,她想現在就見識見識!


    「大小姐把手抬一抬,民婦為您量一下臂長。」見溫含玉一直低著頭不動,婦人不由提醒她一聲。


    看婦人為自己量體,溫含玉有些好奇,便問道:「為什麽過年要穿新衣?」


    婦人雖覺溫含玉竟會問這幾歲孩童都知曉的問題有些詫異,卻不能多問,隻能笑著答道:「辭舊迎新,穿上新衣圖個好兆頭,開年事事順,所以如國公府這般人家還有福裕人家過年時都會穿上新衣的。」


    原來還有這麽個意思?溫含玉覺得有些新奇。


    她又看向自己手裏的孔雀翎,忽然想到了喬越,想到他那總反覆穿著的兩身單薄衣裳以及沒有厚實可言的夾棉鬥篷,想到他那雙總是傷痕累累的雙手,忽對婦人道:「那你多幫我裁一套,不,兩套吧。」


    「他大概……」溫含玉抬起手,舉了老高,比劃了一個比她高出許多的高度,「這麽高。」


    婦人微微一怔,隨之笑盈盈地問道:「大小姐這是……要給男子裁的衣裳吧?」


    「嗯。」溫含玉點點頭,心道是,有句話不是叫「禮尚往來」著?他給她這麽稀罕的寶貝,她自然也要有些什麽送給他才是,不然他以後再有什麽寶貝不給她了可就不好了。


    「嗬嗬,大小姐就給民婦這麽一個大概的身高……」婦人有些為難,「是裁不出合體的衣裳的。」


    看溫含玉一副擰眉有些不悅的模樣,婦人趕緊解釋道:「這衣裳要裁得合體才能穿得舒服,這要合體不止要有身高,還要有腰身的尺度,肩寬還有臂長腿長。」


    「這麽麻煩?」溫含玉擰眉更甚。


    「……」婦人有些難接話,「回大小姐,都是這樣的。」


    溫含玉想了想,又問道:「那今日量,何時能將衣裳做好?」


    「這快過年了,做衣裳的人多,最快也要到二十八或是二十九才能將衣裳做好送來。」婦人回道。


    「那明日再量尺寸呢?」


    「莊裏已經接了很多活計了,明日的話……」婦人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說得一個不對惹惱了溫含玉,「怕是就趕不及在年三十前把衣裳做好了。」


    溫含玉不再說話。


    婦人隻道她是心有不悅,直至離開都是小心翼翼的,待出了花語軒的門,她才敢長舒一口氣。


    紫蘇見狀,由不住笑道:「夫人莫緊張,我們大小姐隻是麵色冷了些話少了些而已,並不是難相與之人。」


    婦人這會兒細想才心覺好似也是如此,雖然這國公府大小姐除了麵色和說話的聲音冷了些之外,倒也沒什麽駭人之處,比她見過的太多表裏不一的千金小姐要好得多。


    花語軒裏,青葵邊給溫含玉找來男子衣裳邊難得好奇地問她道:「大小姐是要給平王爺裁新衣?」


    「不行?」溫含玉挑了挑眉。


    「當然不是。」青葵趕緊擺擺手,「青葵就是問問。」


    「多嘴。」


    青葵趕緊閉嘴,卻也一點不覺委屈,反還笑了。


    她們大小姐就是嘴上凶了些而已,心可是好好的呢!


    溫含玉換上了男子裝束,正待出門時瞟了一眼桌上她沒有吃完的糕點,想了想,而後吩咐青葵道:「到廚房用食盒盛些樣子好看味道又好的吃的,拿到前廳,我在前廳等你。」


    「好的大小姐。」青葵乖巧應聲。


    這回她不問她也知道大小姐是要拿去平王府的,大小姐每次出門不帶她都是去平王府的,她可都知道著呢。


    *


    家家戶戶皆在籌備著過年,雖至三十年夜還有幾日,各坊間已不少人家掛上了新燈籠貼上了紅對子,喜慶彰顯。


    過年對於溫含玉沒有任何特別的含義,就像生辰對她沒有任何意義一樣,因為她從沒有過過年,也不知何謂過年,隻是到了這國公府後看著記著了而已。


    但如今看著年關近了每人臉上都洋溢著歡笑,看著每一個人都在盼著新一年的到來,她也有些期待著過年。


    不過平王府門前依舊寂靜冷清,許是這天太凍人,就連平日裏偶有來使壞的孩子們也不出現了。


    溫含玉推開那無人看守的大門,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


    隻是走著走著,她驀地停腳擰眉。


    她上前兩步,蹲下身拂開地麵上的白雪,眉心緊蹙。


    這是……血。


    平王府的庭院裏怎麽會有血?


    她倏地站起身,疾步往前走。


    不過十步,她又猛地停住腳。


    隻見花庭之中躺著五具屍體,身上已被白雪覆滿,身子也早已硬透,顯然已經死去數個時辰。


    溫含玉蹲在屍體旁,觀察著他們的死狀,眼神沉沉。


    數個時辰前,那便是昨夜之事。


    死因是——


    她翻了五人的腦袋來看,發現他們額心或是顳顬上都有被什麽小東西射穿的傷口,皆是被傷及腦顱而亡。


    在翻看第五人腦袋的時候,溫含玉在他頸後地上瞧見一粒指甲大小的墨綠藥丸。


    溫含玉將藥丸拈起,置於鼻底輕輕嗅了嗅,繼而半眯起眼。


    這是……她昨日給喬越帶回來的藥丸。


    她再看一眼那些死屍頭上的傷口,忽地將藥丸扔在地上,站起身便疾疾往立苑方向去。


    昨夜有人要殺喬越!


    ------題外話------


    歷時將近兩個月,喬玉夫婦在今天入v了!!時隔兩年沒有v文了,一股難言的緊髒感,就像醜媳婦要見公婆的那種緊髒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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