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軍一直以來都是以防禦為主，少有主動出擊。</p>
隻要不是王朝末年，隻要封賞還算是豐厚，武人天生就帶著進取心。故而這種防禦的態勢讓陳州軍上下頗為不滿。</p>
這種情況直至楊玄來到了陳州才改變。</p>
陳州軍在他的率領之下不斷出擊，從被三大部壓製，到反製三大部，期間，他的指揮令麾下奉若神明。</p>
楊玄走進去，一把扶住痛的渾身大汗的蘇南，“坐下！”</p>
沒了腳掌，用骨節的斷處來支撐身體，想想就讓人身體發麻。</p>
這是個勇士！</p>
楊玄把蘇南扶著坐下，看看收拾的利落的院子，再看看身上衣裳整潔的蘇南，讚道：“好一個賢妻良母！”</p>
常氏這時才清醒，趕緊行禮。</p>
“無需多禮。”</p>
一群人把院子裏擠得滿滿當當的，外麵還有不少聞訊而來的百姓。</p>
“你這傷是何時來的？”楊玄親切的問道。</p>
“是前年，小人是斥候，和兄弟們一起哨探時，遭遇基波部遊騎追殺。小人落馬，那些基波人想活擒小人，小人奮力廝殺，被大刀斬斷了雙足。”</p>
“斬殺幾人？”楊玄問道。</p>
“五人！”蘇南昂首道。</p>
常氏看到了丈夫久違的精氣神，不禁悄然拭淚。</p>
“是個勇士！”</p>
楊玄就坐在他的身邊，問道：“家中有何難處？”</p>
蘇南說道：“小人帶著撫恤歸來，家中沒難處。”</p>
常氏欲言又止，但最終卻忍住了。</p>
這是男人最後的尊嚴了，給他留著吧！</p>
楊玄起身，“這話我卻不信。”</p>
他起身走向了廚房。</p>
廚房裏，楊玄熟悉的揭開了裝著糧食的缸子。</p>
裏麵裝著些麥麵，楊玄伸手抓了一把，撚了幾下。</p>
“是粗麵，最便宜的一等！”</p>
有官員讚道：“使君竟然連這個也知曉。”</p>
拍馬屁是一種生存之道，楊玄不覺得自己能徹底斷絕這等行徑，所以隻能無視。</p>
他把麥麵放回去，拍拍手，把最後一點也弄進去。</p>
他走出來，問道：“如今一家子靠什麽掙錢？”</p>
蘇南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p>
楊玄歎息，“就靠著娘子掙錢，可對？”</p>
蘇南低下頭，“小人無能！”</p>
“抬起頭來！”楊玄喝道。</p>
蘇南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p>
“你的雙腳丟在了捍衛陳州的路上，這樣的勇士，如何能說無能？”楊玄厲聲道：“一點挫折就讓你絕望了？當初我教導你等的話可還記得？”</p>
蘇南點頭，“男兒至死不低頭！”</p>
他拍拍自己的雙腿，潸然淚下，“使君，小人……站不起來了。”</p>
楊玄心情有些沉重，“是我疏忽了，我一直以為，有了撫恤，你等的日子應當還過得去，可如今看來，我這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荒唐！”</p>
曹穎勸道：“使君，我陳州的撫恤在整個北疆都是首屈一指的。”</p>
陳州通商後，賦稅大幅度增加，楊玄出手也就大氣了許多。除去按照規矩給的撫恤之外，陳州還格外給了不少。</p>
“但，依舊不夠！”</p>
楊玄深吸一口氣，“今日當著你等的麵，我立幾個規矩。”</p>
眾人都安靜了下來，一直延伸到外麵。</p>
“從即日起，我陳州軍因傷歸家的將士，做小買賣免除一切賦稅！”</p>
孫德眼前一亮。</p>
常氏卻有些暗然的看了丈夫一眼。</p>
蘇南這個模樣沒法去經商。</p>
“無法動彈的，家卷也是一樣。”</p>
蘇南不禁狂喜的看了妻子一眼。</p>
曹穎馬上捧跟，“別小看了這個，大家都做買賣，你家不用繳納賦稅，價錢就能便宜些，也能多掙些。”</p>
“使君慈悲！”孫德由衷的讚美著。</p>
“其二……”</p>
還有？</p>
眾人安靜了下來。</p>
“但凡雇傭因傷歸家將士的商家，著官吏審核，適度減免該商家的賦稅！”</p>
孫德做了一陣子生意，聞言不禁讚道：“說是經商掙錢，可有的兄弟卻不會做買賣，連本錢都虧了。使君此言，恍若親見呐！”</p>
“其三。”</p>
竟然還有嗎？</p>
眾人有些詫異。</p>
“殉國將士的妻兒同樣適用以上的規矩。”</p>
這個考量就很周全了。</p>
韓紀輕聲道：“郎君思慮縝密，果然是明主！”</p>
這個老鬼，怎地動輒就說什麽明主，好像恨不能讓郎君馬上起兵造反似的……曹穎笑道：“是啊！”</p>
</p>
“其四！”</p>
還有啊！</p>
眾人已經麻木了。</p>
看向孫德和蘇南的眼神也不同了。</p>
“陣亡將士的孩子，以及傷殘歸家將士的孩子，優先就讀陳州學校……”</p>
孫德忍不住舉手，楊玄頷首，他才敢說道：“使君，讀書花銷也不小呢！”</p>
“夠了！”一個老人嗬斥道：“自古讀書誰不花錢？陳州各地縣學如今成了香餑餑，但凡能進去的孩子，讀出來就能做小吏，有本事的還能自行做事。</p>
這等地方別人打破頭都進不去，使君讓你等子弟優先，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p>
是啊！</p>
孫德羞愧的低下頭！</p>
楊玄等眾人安靜了之後，才說道：“學費，全免！”</p>
孫德抬頭，眼中迸發出了異彩。</p>
“使君英明！”</p>
蘇南看著兒子，眼中含淚，“快跪下謝使君！”</p>
他一直擔心自己成了廢人會拖累兒子，可使君今日這番話一出，以後兒子隻要爭氣些，就能進縣學讀書，出來不是小吏就是各處爭相聘請的人才。</p>
後路，有了啊！</p>
孫德已經先跪了，含淚道：“願為使君效死！”</p>
那邊，常氏激動的把懵懂的蘇大郎按倒，“快給使君磕頭！”</p>
她自己也跪下，虔誠的叩首。</p>
“多謝使君。”</p>
那個老人唏噓道：“自古就沒有這等愛民如子的，使君如此厚恩，老夫也想著，回家就讓家中的兒孫去從軍呢！”</p>
韓紀先交代了一個小吏去辦事，隨後輕聲對曹穎說道：“老曹。”</p>
“嗯！”</p>
“使君今日一番話，便收了陳州軍民的心。若是有朝一日使君遇到大事，隻需豎起楊字旗，這些百姓就會自發聚攏在大旗之下，跟著郎君四處衝殺，無往而不利！這是……基業！”</p>
老狗！</p>
越發的肆無忌憚了！</p>
曹穎心中歡喜，眼皮子狂跳著，“郎君忠心耿耿！”</p>
是對大唐！</p>
不是對偽帝！</p>
但一般人哪裏聽得出這個貓膩來。</p>
“你沒說陛下！”韓紀陰惻惻的道。</p>
特麽的！</p>
曹穎想罵人！</p>
“金戈鐵馬，一往無前啊！”韓紀近乎於陶醉般的看著楊玄，“跟著這樣的主公，老夫的一生，定然不會寂寞！”</p>
這是個瘋子！</p>
曹穎冷笑。</p>
但，內心深處卻冒起幾句話。</p>
——是啊！這未來，怎麽就如此讓老夫憧憬呢！</p>
他低聲道：“把消息傳到軍中去！”</p>
韓紀澹澹的道：“老夫先前已經遣人去了。”</p>
老狗！</p>
曹穎越發的鬱悶了。</p>
楊玄過去抱起蘇大郎，笑著問道：“可想讀書？”</p>
常氏起身，“大郎一直想讀書……”</p>
“我不想！”蘇大郎嚷道。</p>
常氏咬牙切齒的衝著他瞪眼。</p>
楊玄卻笑道：“那你以後想做什麽？”</p>
蘇大郎說道：“我要從軍！”</p>
“好！”</p>
楊玄笑著拍拍他的臉蛋。</p>
隨後，楊玄去視察了玄學在興修中的山門。</p>
看著那些教授在扛活，弟子們在打雜，楊玄不禁歎道：“這是玄學？”</p>
“如何不是？”</p>
安紫雨出現了，手中的戒尺轉動的越發的急促，看著脾氣不大好。</p>
一番訴苦後，楊玄笑道：“錢糧倒是能幫補一些。”</p>
寧雅韻來了，婉拒道：“子泰你也不方便。”</p>
“我自己的錢！”楊玄覺得寧雅韻果然是雅量，和鍾會那等裝灑脫的不可同日而語。</p>
“好！”</p>
楊玄：“……”</p>
錢，他不缺，但要看怎麽花銷。</p>
“掌教，咱們玄學中得供奉神靈吧？”</p>
“沒錯，咱們的神靈供奉了千年。”寧雅韻笑道：“子泰好像還未曾祭拜過。”</p>
祭拜了我玄學供奉的神靈，從此你就是我玄學的人了！</p>
安紫雨幹咳一聲，“是啊！沒祭拜過，算不得我玄學子弟。”</p>
安紫雨！</p>
寧雅韻微笑著投以一瞥。</p>
安紫雨轉動了一下指間的戒尺，冷笑。</p>
“阿寧是我玄學子弟！”</p>
已經夠了。</p>
楊玄莞爾，“這倒不是什麽大事，不過今日我來，是想問問，玄學以後想如何走？”</p>
寧雅韻顯然早就想好了，“北疆苦寒，可人卻堅韌，等山門修好了，老夫便準備招些弟子。”</p>
“錢糧呢！”楊玄問道。</p>
安紫雨的身體一僵。</p>
那些教授和弟子的身體一僵。</p>
但凡有身體在，你就得吃喝拉撒。</p>
每日就得耗費錢糧。</p>
按照某位玄學祖師爺的說法，人活著的意義就是造糞！</p>
再清高的玄學，也得要掙錢吃飯造糞呐！</p>
但這個錢怎麽掙？</p>
按照寧雅韻的打算是做法事。</p>
這對於玄學子弟來說就是煎熬。</p>
大夥兒灑脫的談玄論道不好嗎？</p>
非得要十指沾滿陽春水，每日奔忙才肯罷休？</p>
楊玄開口了。</p>
錢糧呢！</p>
錢糧目前是個難點。</p>
陳州官方是不可能出錢的，這不符合規矩，會被彈劾。</p>
那麽，就是私人！</p>
寧雅韻微笑撫須。</p>
安紫雨卻開口了，“子泰，陳州的府庫不好給吧？”</p>
官家的錢，不可用於私人。</p>
這是鐵律！</p>
當然，北疆好一些。北疆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也就是說，北疆是個獨立王國。</p>
但規矩就是規矩，除非北疆不尿長安戶部，否則還得顧忌些。</p>
楊玄搖頭，“自然不是官家的錢糧，我自己的。”</p>
安紫雨心中一鬆，接著又是一緊。</p>
寧雅韻笑道：“此事，暫且不提。”</p>
楊玄也微笑道：“如此，也好！”</p>
他視察了一番工地，隨即離去。</p>
“議事！”安紫雨冷著臉。</p>
教授們聚攏在了一個半成品大殿內，滿鼻子都是木料的味道。</p>
“以後咱們靠什麽吃飯？”安紫雨拋出了這個問題。</p>
“國子監多年來都是靠著戶部給錢糧，如今咱們灰溜溜的出了長安，以後誰給錢？”鍾會也很頭痛。</p>
“做法事吧！”有人說道。</p>
“做法事能天天做？”安紫雨手指間的戒尺轉動的越發的快了，發出了呼嘯聲。</p>
“是啊！”鍾會撓頭，“咱們的人可不少，北疆又不像是長安，權貴有錢人多，一場法事下來盆滿缽滿。在這邊，做一場法事，最多能讓我等吃用數日。”</p>
“數日後呢?”酒兵係的莊信拍拍酒葫蘆，“如今連酒都喝不起了！”</p>
“咳咳！”寧雅韻幹咳著，“莫要慌亂。”</p>
一群棒槌過了多年的安穩日子，旱澇保收，不愁吃穿，一下被斷了之後，竟然一籌莫展。</p>
“要不，種地？”一個教授提議。</p>
眾人麵如土色。</p>
“讓咱們拿著麈尾的手去拿鋤頭，問題倒是不大，可以後整日耕作，還怎麽修煉？還怎麽談玄論道？一開口就是，哎！今日的糞水可澆灌了？”</p>
頹喪！</p>
安紫雨說道：“先前子泰提及了此事，他說，他有錢！”</p>
鍾會幹咳一聲，“子泰是個實誠的人！”</p>
“是啊！”</p>
寧雅韻苦笑，“你等還以為他是當初的少年？他如今是北疆刺史，大唐名將，他開口了，這裏麵什麽意思，你等仔細琢磨。”</p>
安紫雨說道：“子泰是陳州刺史，他私下出錢，那麽，以後咱們和他什麽關係？”</p>
“盟友！”鍾會脫口而出。</p>
“所以……”安紫雨也有些憂鬱，有些悵然的發現，以前那個俊美而單純的少年不見了，現在的楊玄有些陌生，“吃人手軟，拿人手短。拿了他的錢糧，以後他有事要人幫忙，咱們去不去？”</p>
“就算是沒錢糧，他有事，咱們也得去啊！”鍾會覺得他們想多了。</p>
“那是情分！”安紫雨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情分是情分，給了錢糧就變成了交易，懂不懂？”</p>
眾人麵麵相覷。</p>
殿內，沉寂了下來。</p>
……</p>
使君的值房裏，韓紀和曹穎正在喝茶，楊玄在看文書。</p>
韓紀放下茶杯，說道：“先前郎君一番話，這是想拉攏玄學？”</p>
楊玄沒隱瞞自己的用意，“玄學中好手頗多，這是其一，再有一個，陳州祭祀有些雜亂，本地的，外來的，亂七八糟的。”</p>
曹穎笑道：“人心都被那些過路神仙給收走了。”</p>
“對，故而，我想拉攏玄學，好手多反而是其次，要緊的是，我需要一個傳承有序的宗教，來安撫人心。”</p>
收攏人心……韓紀無聲補充著。</p>
曹穎說道：“若是收了郎君的錢，以後就成了盟友。按照玄學懶散的秉性，怕是不肯。”</p>
楊玄微笑，“難說！”</p>
二人喝茶聊天，沒多久起身告退。</p>
有小吏進來。</p>
“使君，玄學掌教求見。”</p>
“請！”</p>
寧雅韻灑脫而來。</p>
楊玄步出值房，卻止步於值房之外。</p>
韓紀和曹穎站在兩側。</p>
寧雅韻近前，拱手。</p>
楊玄目視著他。</p>
“見過使君！”</p>
隻要不是王朝末年，隻要封賞還算是豐厚，武人天生就帶著進取心。故而這種防禦的態勢讓陳州軍上下頗為不滿。</p>
這種情況直至楊玄來到了陳州才改變。</p>
陳州軍在他的率領之下不斷出擊，從被三大部壓製，到反製三大部，期間，他的指揮令麾下奉若神明。</p>
楊玄走進去，一把扶住痛的渾身大汗的蘇南，“坐下！”</p>
沒了腳掌，用骨節的斷處來支撐身體，想想就讓人身體發麻。</p>
這是個勇士！</p>
楊玄把蘇南扶著坐下，看看收拾的利落的院子，再看看身上衣裳整潔的蘇南，讚道：“好一個賢妻良母！”</p>
常氏這時才清醒，趕緊行禮。</p>
“無需多禮。”</p>
一群人把院子裏擠得滿滿當當的，外麵還有不少聞訊而來的百姓。</p>
“你這傷是何時來的？”楊玄親切的問道。</p>
“是前年，小人是斥候，和兄弟們一起哨探時，遭遇基波部遊騎追殺。小人落馬，那些基波人想活擒小人，小人奮力廝殺，被大刀斬斷了雙足。”</p>
“斬殺幾人？”楊玄問道。</p>
“五人！”蘇南昂首道。</p>
常氏看到了丈夫久違的精氣神，不禁悄然拭淚。</p>
“是個勇士！”</p>
楊玄就坐在他的身邊，問道：“家中有何難處？”</p>
蘇南說道：“小人帶著撫恤歸來，家中沒難處。”</p>
常氏欲言又止，但最終卻忍住了。</p>
這是男人最後的尊嚴了，給他留著吧！</p>
楊玄起身，“這話我卻不信。”</p>
他起身走向了廚房。</p>
廚房裏，楊玄熟悉的揭開了裝著糧食的缸子。</p>
裏麵裝著些麥麵，楊玄伸手抓了一把，撚了幾下。</p>
“是粗麵，最便宜的一等！”</p>
有官員讚道：“使君竟然連這個也知曉。”</p>
拍馬屁是一種生存之道，楊玄不覺得自己能徹底斷絕這等行徑，所以隻能無視。</p>
他把麥麵放回去，拍拍手，把最後一點也弄進去。</p>
他走出來，問道：“如今一家子靠什麽掙錢？”</p>
蘇南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p>
楊玄歎息，“就靠著娘子掙錢，可對？”</p>
蘇南低下頭，“小人無能！”</p>
“抬起頭來！”楊玄喝道。</p>
蘇南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p>
“你的雙腳丟在了捍衛陳州的路上，這樣的勇士，如何能說無能？”楊玄厲聲道：“一點挫折就讓你絕望了？當初我教導你等的話可還記得？”</p>
蘇南點頭，“男兒至死不低頭！”</p>
他拍拍自己的雙腿，潸然淚下，“使君，小人……站不起來了。”</p>
楊玄心情有些沉重，“是我疏忽了，我一直以為，有了撫恤，你等的日子應當還過得去，可如今看來，我這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荒唐！”</p>
曹穎勸道：“使君，我陳州的撫恤在整個北疆都是首屈一指的。”</p>
陳州通商後，賦稅大幅度增加，楊玄出手也就大氣了許多。除去按照規矩給的撫恤之外，陳州還格外給了不少。</p>
“但，依舊不夠！”</p>
楊玄深吸一口氣，“今日當著你等的麵，我立幾個規矩。”</p>
眾人都安靜了下來，一直延伸到外麵。</p>
“從即日起，我陳州軍因傷歸家的將士，做小買賣免除一切賦稅！”</p>
孫德眼前一亮。</p>
常氏卻有些暗然的看了丈夫一眼。</p>
蘇南這個模樣沒法去經商。</p>
“無法動彈的，家卷也是一樣。”</p>
蘇南不禁狂喜的看了妻子一眼。</p>
曹穎馬上捧跟，“別小看了這個，大家都做買賣，你家不用繳納賦稅，價錢就能便宜些，也能多掙些。”</p>
“使君慈悲！”孫德由衷的讚美著。</p>
“其二……”</p>
還有？</p>
眾人安靜了下來。</p>
“但凡雇傭因傷歸家將士的商家，著官吏審核，適度減免該商家的賦稅！”</p>
孫德做了一陣子生意，聞言不禁讚道：“說是經商掙錢，可有的兄弟卻不會做買賣，連本錢都虧了。使君此言，恍若親見呐！”</p>
“其三。”</p>
竟然還有嗎？</p>
眾人有些詫異。</p>
“殉國將士的妻兒同樣適用以上的規矩。”</p>
這個考量就很周全了。</p>
韓紀輕聲道：“郎君思慮縝密，果然是明主！”</p>
這個老鬼，怎地動輒就說什麽明主，好像恨不能讓郎君馬上起兵造反似的……曹穎笑道：“是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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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p>
還有啊！</p>
眾人已經麻木了。</p>
看向孫德和蘇南的眼神也不同了。</p>
“陣亡將士的孩子，以及傷殘歸家將士的孩子，優先就讀陳州學校……”</p>
孫德忍不住舉手，楊玄頷首，他才敢說道：“使君，讀書花銷也不小呢！”</p>
“夠了！”一個老人嗬斥道：“自古讀書誰不花錢？陳州各地縣學如今成了香餑餑，但凡能進去的孩子，讀出來就能做小吏，有本事的還能自行做事。</p>
這等地方別人打破頭都進不去，使君讓你等子弟優先，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p>
是啊！</p>
孫德羞愧的低下頭！</p>
楊玄等眾人安靜了之後，才說道：“學費，全免！”</p>
孫德抬頭，眼中迸發出了異彩。</p>
“使君英明！”</p>
蘇南看著兒子，眼中含淚，“快跪下謝使君！”</p>
他一直擔心自己成了廢人會拖累兒子，可使君今日這番話一出，以後兒子隻要爭氣些，就能進縣學讀書，出來不是小吏就是各處爭相聘請的人才。</p>
後路，有了啊！</p>
孫德已經先跪了，含淚道：“願為使君效死！”</p>
那邊，常氏激動的把懵懂的蘇大郎按倒，“快給使君磕頭！”</p>
她自己也跪下，虔誠的叩首。</p>
“多謝使君。”</p>
那個老人唏噓道：“自古就沒有這等愛民如子的，使君如此厚恩，老夫也想著，回家就讓家中的兒孫去從軍呢！”</p>
韓紀先交代了一個小吏去辦事，隨後輕聲對曹穎說道：“老曹。”</p>
“嗯！”</p>
“使君今日一番話，便收了陳州軍民的心。若是有朝一日使君遇到大事，隻需豎起楊字旗，這些百姓就會自發聚攏在大旗之下，跟著郎君四處衝殺，無往而不利！這是……基業！”</p>
老狗！</p>
越發的肆無忌憚了！</p>
曹穎心中歡喜，眼皮子狂跳著，“郎君忠心耿耿！”</p>
是對大唐！</p>
不是對偽帝！</p>
但一般人哪裏聽得出這個貓膩來。</p>
“你沒說陛下！”韓紀陰惻惻的道。</p>
特麽的！</p>
曹穎想罵人！</p>
“金戈鐵馬，一往無前啊！”韓紀近乎於陶醉般的看著楊玄，“跟著這樣的主公，老夫的一生，定然不會寂寞！”</p>
這是個瘋子！</p>
曹穎冷笑。</p>
但，內心深處卻冒起幾句話。</p>
——是啊！這未來，怎麽就如此讓老夫憧憬呢！</p>
他低聲道：“把消息傳到軍中去！”</p>
韓紀澹澹的道：“老夫先前已經遣人去了。”</p>
老狗！</p>
曹穎越發的鬱悶了。</p>
楊玄過去抱起蘇大郎，笑著問道：“可想讀書？”</p>
常氏起身，“大郎一直想讀書……”</p>
“我不想！”蘇大郎嚷道。</p>
常氏咬牙切齒的衝著他瞪眼。</p>
楊玄卻笑道：“那你以後想做什麽？”</p>
蘇大郎說道：“我要從軍！”</p>
“好！”</p>
楊玄笑著拍拍他的臉蛋。</p>
隨後，楊玄去視察了玄學在興修中的山門。</p>
看著那些教授在扛活，弟子們在打雜，楊玄不禁歎道：“這是玄學？”</p>
“如何不是？”</p>
安紫雨出現了，手中的戒尺轉動的越發的急促，看著脾氣不大好。</p>
一番訴苦後，楊玄笑道：“錢糧倒是能幫補一些。”</p>
寧雅韻來了，婉拒道：“子泰你也不方便。”</p>
“我自己的錢！”楊玄覺得寧雅韻果然是雅量，和鍾會那等裝灑脫的不可同日而語。</p>
“好！”</p>
楊玄：“……”</p>
錢，他不缺，但要看怎麽花銷。</p>
“掌教，咱們玄學中得供奉神靈吧？”</p>
“沒錯，咱們的神靈供奉了千年。”寧雅韻笑道：“子泰好像還未曾祭拜過。”</p>
祭拜了我玄學供奉的神靈，從此你就是我玄學的人了！</p>
安紫雨幹咳一聲，“是啊！沒祭拜過，算不得我玄學子弟。”</p>
安紫雨！</p>
寧雅韻微笑著投以一瞥。</p>
安紫雨轉動了一下指間的戒尺，冷笑。</p>
“阿寧是我玄學子弟！”</p>
已經夠了。</p>
楊玄莞爾，“這倒不是什麽大事，不過今日我來，是想問問，玄學以後想如何走？”</p>
寧雅韻顯然早就想好了，“北疆苦寒，可人卻堅韌，等山門修好了，老夫便準備招些弟子。”</p>
“錢糧呢！”楊玄問道。</p>
安紫雨的身體一僵。</p>
那些教授和弟子的身體一僵。</p>
但凡有身體在，你就得吃喝拉撒。</p>
每日就得耗費錢糧。</p>
按照某位玄學祖師爺的說法，人活著的意義就是造糞！</p>
再清高的玄學，也得要掙錢吃飯造糞呐！</p>
但這個錢怎麽掙？</p>
按照寧雅韻的打算是做法事。</p>
這對於玄學子弟來說就是煎熬。</p>
大夥兒灑脫的談玄論道不好嗎？</p>
非得要十指沾滿陽春水，每日奔忙才肯罷休？</p>
楊玄開口了。</p>
錢糧呢！</p>
錢糧目前是個難點。</p>
陳州官方是不可能出錢的，這不符合規矩，會被彈劾。</p>
那麽，就是私人！</p>
寧雅韻微笑撫須。</p>
安紫雨卻開口了，“子泰，陳州的府庫不好給吧？”</p>
官家的錢，不可用於私人。</p>
這是鐵律！</p>
當然，北疆好一些。北疆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也就是說，北疆是個獨立王國。</p>
但規矩就是規矩，除非北疆不尿長安戶部，否則還得顧忌些。</p>
楊玄搖頭，“自然不是官家的錢糧，我自己的。”</p>
安紫雨心中一鬆，接著又是一緊。</p>
寧雅韻笑道：“此事，暫且不提。”</p>
楊玄也微笑道：“如此，也好！”</p>
他視察了一番工地，隨即離去。</p>
“議事！”安紫雨冷著臉。</p>
教授們聚攏在了一個半成品大殿內，滿鼻子都是木料的味道。</p>
“以後咱們靠什麽吃飯？”安紫雨拋出了這個問題。</p>
“國子監多年來都是靠著戶部給錢糧，如今咱們灰溜溜的出了長安，以後誰給錢？”鍾會也很頭痛。</p>
“做法事吧！”有人說道。</p>
“做法事能天天做？”安紫雨手指間的戒尺轉動的越發的快了，發出了呼嘯聲。</p>
“是啊！”鍾會撓頭，“咱們的人可不少，北疆又不像是長安，權貴有錢人多，一場法事下來盆滿缽滿。在這邊，做一場法事，最多能讓我等吃用數日。”</p>
“數日後呢?”酒兵係的莊信拍拍酒葫蘆，“如今連酒都喝不起了！”</p>
“咳咳！”寧雅韻幹咳著，“莫要慌亂。”</p>
一群棒槌過了多年的安穩日子，旱澇保收，不愁吃穿，一下被斷了之後，竟然一籌莫展。</p>
“要不，種地？”一個教授提議。</p>
眾人麵如土色。</p>
“讓咱們拿著麈尾的手去拿鋤頭，問題倒是不大，可以後整日耕作，還怎麽修煉？還怎麽談玄論道？一開口就是，哎！今日的糞水可澆灌了？”</p>
頹喪！</p>
安紫雨說道：“先前子泰提及了此事，他說，他有錢！”</p>
鍾會幹咳一聲，“子泰是個實誠的人！”</p>
“是啊！”</p>
寧雅韻苦笑，“你等還以為他是當初的少年？他如今是北疆刺史，大唐名將，他開口了，這裏麵什麽意思，你等仔細琢磨。”</p>
安紫雨說道：“子泰是陳州刺史，他私下出錢，那麽，以後咱們和他什麽關係？”</p>
“盟友！”鍾會脫口而出。</p>
“所以……”安紫雨也有些憂鬱，有些悵然的發現，以前那個俊美而單純的少年不見了，現在的楊玄有些陌生，“吃人手軟，拿人手短。拿了他的錢糧，以後他有事要人幫忙，咱們去不去？”</p>
“就算是沒錢糧，他有事，咱們也得去啊！”鍾會覺得他們想多了。</p>
“那是情分！”安紫雨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情分是情分，給了錢糧就變成了交易，懂不懂？”</p>
眾人麵麵相覷。</p>
殿內，沉寂了下來。</p>
……</p>
使君的值房裏，韓紀和曹穎正在喝茶，楊玄在看文書。</p>
韓紀放下茶杯，說道：“先前郎君一番話，這是想拉攏玄學？”</p>
楊玄沒隱瞞自己的用意，“玄學中好手頗多，這是其一，再有一個，陳州祭祀有些雜亂，本地的，外來的，亂七八糟的。”</p>
曹穎笑道：“人心都被那些過路神仙給收走了。”</p>
“對，故而，我想拉攏玄學，好手多反而是其次，要緊的是，我需要一個傳承有序的宗教，來安撫人心。”</p>
收攏人心……韓紀無聲補充著。</p>
曹穎說道：“若是收了郎君的錢，以後就成了盟友。按照玄學懶散的秉性，怕是不肯。”</p>
楊玄微笑，“難說！”</p>
二人喝茶聊天，沒多久起身告退。</p>
有小吏進來。</p>
“使君，玄學掌教求見。”</p>
“請！”</p>
寧雅韻灑脫而來。</p>
楊玄步出值房，卻止步於值房之外。</p>
韓紀和曹穎站在兩側。</p>
寧雅韻近前，拱手。</p>
楊玄目視著他。</p>
“見過使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