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帶著陳州官員在街上轉悠著。</p>
市令也來了。</p>
“說說情況。”盧強說道。</p>
市令衝著楊玄賠笑一下,“使君,從使君開商路以來,臨安城中的商人就越發多了。</p>
剛開始隻是草原商人和我陳州商人,草原商人把貨物賣給咱們陳州商人,買了陳州貨物回去。</p>
後來周邊的州縣知曉這裏開了商路,那些商人絡繹不絕。</p>
如今長安的商人都來了。每日過手的錢財不計其數,貨物更是多不勝數。”</p>
形勢一片大好啊!</p>
“商稅每年都在增加,還有,這貨物多了,價錢也就賤了,采買的價錢也低了。”盧強很是愜意。</p>
市令一臉等表揚的神色。</p>
眾人紛紛開口,讚頌著楊老板當初開商路的高瞻遠矚。</p>
楊老板說道:“開商路,不隻是著眼於商稅,還有就業。”</p>
“就業?”這個新詞讓眾人一怔。</p>
“原先百姓能幹什麽?種地,沒地可種的就得去找活。可城中能有多少活計給他們做?故而大部分百姓日子艱難。”</p>
北疆苦寒,加之三大部不時襲擾,讓耕種都成為了一種風險很高的職業。</p>
“商人來了,他們會租賃購買店鋪,或是擺攤……搬運貨物得要人吧?看守店鋪得要人吧?大的商鋪得雇傭七八個人。</p>
商人多了,酒樓酒肆逆旅也多了,這些要雇傭多少人?</p>
那些百姓由此就尋到了活計,每月有了錢,百姓得買什麽?柴米油鹽醬醋茶,買衣裳,買衣食住行需要的東西,於是,商人們就會進更多的貨。”</p>
眾人若有所思。</p>
楊玄說道:“原先的陳州是一潭死水,隻出不進。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而商人,就是讓這潭死水活起來的一群人。”</p>
“水一活,這座城就活了。”</p>
曹穎和韓紀並肩而行。</p>
“郎君這番話,你以為如何?”曹穎問道。</p>
“高瞻遠矚。”韓紀撫須含笑,“老夫也曾去過不少地方,地方官就做三件事,其一,到任後和地方豪紳拉關係;第二,勸耕;其三,勸學。三件事做好了,便是能員。”</p>
“地方豪紳便是地頭蛇,地方官不與他們親近,政令便會難以施行。”曹穎深有體會,“連北疆這等地方都是如此。”</p>
韓紀笑道:“陳州的學校在北疆首屈一指,老夫前陣子去看過,州裏的錢糧撥過去,每一頓必須有肉,說是要讓孩子們長結實了,才能抵禦外侮。哎!比有的小吏吃的都好。”</p>
“這是郎君的吩咐,但凡誰貪墨了這個錢,剝皮!”</p>
剝皮是恐嚇,但真的有誰敢衝著學校的錢糧下手,楊玄不介意送他一根杆子。</p>
“開商路才是郎君的一招妙棋。”曹穎掌管政務,再清楚不過了,“這商人帶來貨物,帶來賦稅,還帶來了郎君所說的就業。百姓有錢就會花銷,又會帶來商機……商人往來,陳州就這麽漸漸富庶了起來。你如今去北疆各處看看,咱們陳州絕對不差!”</p>
“這叫做什麽?”</p>
“郎君管這個叫做……循環。但凡這條循環的水不絕,陳州就不會沒落。”</p>
前方有個獨臂男子在叫賣草鞋。</p>
“看看。”夏天楊玄在家也喜歡穿草鞋,覺得舒坦。</p>
不過幾次買來的草鞋都不怎麽樣,有毛刺。</p>
他走過去,俯身拿起一對草鞋,問道:“這誰做的?”</p>
沒回應。</p>
楊玄抬頭,就見獨臂男子激動的嘴唇顫抖。</p>
然後,束手而立,“小人孫德,見過使君!”</p>
楊玄見他動作麻利,“軍中的?”</p>
“是。”孫德點頭。</p>
“哪一戰斷了手臂?”</p>
“滅瓦謝一戰,小人被一刀斬斷了手臂。”</p>
“辛苦了。”</p>
“不辛苦,那一戰,小人斬首兩具!”</p>
“好漢子!”楊玄拍拍他的肩膀,“日子可有難處?”</p>
孫德說道:“手臂斷了之後,小人就帶著撫恤和賞賜回家,家中的婆娘也能幹,每日忙碌,父母在家也歇不住,這不,每日做了草鞋。</p>
小人雖說斷了一臂,可好歹還有一隻手不是,小人每日就背著草鞋來販賣,也能掙些錢。”</p>
楊玄說道:“這便是自強不息的例子,回頭軍中要好生宣揚一番。”</p>
他看了包冬一眼。</p>
孫德興奮的道:“可會提及小人的名字?”</p>
楊玄嘴角抽搐,“會。”</p>
孫德趕緊道謝。</p>
看到一群官員圍在這裏,那些商人和百姓也都圍攏過來。</p>
孫德跪下,“小人還算是好的,使君,軍中還有兄弟比小人還慘。”</p>
楊玄神色肅然,“看來,我是疏忽了不少,你起來說說。”</p>
孫德說道:“小人至少還有一隻手,可有的兄弟沒了雙手,最慘的是沒了雙腿,在家中就是個廢人。他們說,生不如死!”</p>
失去雙腿後,這人就成了廢人,去哪還得要家人帶著。</p>
那種滋味,隻是想想,楊玄就感同身受。</p>
“你可認識?”</p>
“小人認識一個。”</p>
“今日我這裏還有事,明日吧,明日你帶我去看看。”</p>
……</p>
天還沒亮,常氏就醒來了。</p>
她小心翼翼的坐起來,一看身側,丈夫蘇南雙目炯炯。</p>
“又沒睡?”</p>
蘇南點頭,“睡不著,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是廝殺。那些兄弟倒在我的眼前,衝著我喊,讓我繼續衝殺,不能退……”</p>
“都過去了。”常氏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如今你也算是解甲歸田了,就忘了那些吧!”</p>
“想忘,忘不掉。”蘇南歎息,“做夢都夢到了軍營,夢到了操練,廝殺。昨夜,我又夢到使君點將,帶著我等征伐三大部,金戈鐵馬啊!忘不掉!”</p>
“阿娘!”</p>
隔壁,三歲的兒子蘇大郎嚷了一嗓子,然後吧嗒著嘴,又睡了。</p>
“起吧?”常氏問道。</p>
蘇南點頭,“好,起床!”</p>
常氏揭開薄被,蘇南雙手用力,讓自己坐起來。</p>
“你別動,我來!”</p>
“沒事,我能自己來。”</p>
蘇南掙紮著,就用雙手支撐著身體,一點點往磨蹭。到了床邊後,他想站起來,可隻是試了一下,就劇痛難忍。</p>
“沒用!”</p>
他倒在床上,露出了一雙從腳腕以上被砍斷的腿。</p>
常氏把他拖起來,返身蹲下,準備去背他。</p>
“不用了!”蘇南雙目呆滯。</p>
“起來!”</p>
“我說,不用了!”</p>
“起來!”</p>
“我就是個廢人!隻會拖累你和大郎!”</p>
“你整日就說這些頹廢的話,整日整日的說!”</p>
“我站不起來,走不了,還活著作甚?”</p>
“你是我的夫君,是大郎的父親。有你在,我就知曉為何活著,不然,我還得去重新嫁人……”</p>
這話沒能刺激到蘇南,他躺在床上,渾身鬆弛。</p>
這是自暴自棄了。</p>
常氏咬著嘴唇,有些惱火,“二嫁的女人會被人看不起,男人會打她,會打她帶過去的孩子。你就不擔心大郎被那男人打?”</p>
蘇南依舊不動。</p>
“起來!”</p>
常氏用力拖著他。</p>
可當一個人不想動的時候,渾身鬆弛的狀態,很難拖起來。</p>
她累的滿頭大汗。</p>
“阿娘!”</p>
孩子醒來了。</p>
常氏急匆匆的過去。</p>
“大郎醒來了!”</p>
“阿娘,我夢見阿耶了。”</p>
“這孩子,你阿耶就在家呢!”</p>
常氏開始給孩子穿衣裳。</p>
蘇大郎才三歲多,站在床上說道:“阿耶說,讓我去從軍!”</p>
“從個屁的軍!”常氏給了他屁股一巴掌,“以後別提從軍,哪怕去種地也好,經商也行,就是別從軍。”</p>
“我想從軍!”</p>
“還嘴硬!”</p>
常氏給了他一巴掌。</p>
“哇!”</p>
蘇大郎嚎哭了起來。</p>
常氏拉拉他的衣裳,緩緩回身坐在床沿,雙手捂著臉,俯身下去。</p>
就這麽無聲的哽咽著。</p>
這日子,怎麽就那麽難啊!</p>
一隻小手輕輕拉著她的手臂,蘇大郎怯生生的道:“阿娘你別哭,我不從軍,我以後不從軍。”</p>
常氏抹去淚水,吸吸鼻子,“阿娘沒哭!”</p>
把孩子放在地上,常氏說道:“去你阿耶那邊,陪他說話。”</p>
“哦!”蘇大郎應了,但有些憂鬱,“阿耶不和我說話。”</p>
蘇南一直在軍中,平日裏回家的次數也不多,故而父子之間有些不親切。</p>
加之蘇南戰陣受傷,斷了雙腿,整個人變得有些陰鬱,讓蘇大郎不敢親近,所以父子之間的關係有些生疏。</p>
“去吧!”</p>
常氏去了廚房,沒多久,廚房上麵就升起了炊煙。</p>
早飯弄好,常氏把蘇南背了出來。</p>
“你這麽伺候我,何時是個頭?”蘇南箕坐著,苦笑道。</p>
蘇大郎有些怕這個陰鬱的父親,吃的很快。</p>
吃完飯,常氏說道:“家中的布積了不少,得拿去賣了,夫君在家看著大郎,我出門一趟。”</p>
</p>
蘇大郎癟嘴,卻不敢反抗。</p>
常氏背著一包布料出門。</p>
到了相熟的布莊,掌櫃見她來了,就問道:“你家男人還那樣?”</p>
常氏點頭,把布料擱在櫃台上。</p>
掌櫃叫人來清點丈量,幹咳一聲,“你那夫君沒了雙腳,連路都走不得,家中還有孩子,你咋辦?”</p>
常氏說道:“就活著。”</p>
“活著。”掌櫃歎息,“他但凡要動彈,都得你去背,看看這般嬌小的身體,你咋背?</p>
哎!原先的日子多好?他從軍有錢糧,你在家織布掙些錢,養著孩子,隻等孩子長大了,這便功德圓滿了。</p>
沒想到啊!這好好的竟然沒了雙腳,這日子都壓在了你的身上,一日兩日也就罷了,這般持續下去,誰能受得了?”</p>
“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著。”</p>
“是啊!隻是苦了你了!”掌櫃說道:“他既然沒用了,你好歹也要撐起來。聽聞他如今什麽事都不管?你該嗬斥就嗬斥,否則,這個家如何撐下去?”</p>
常氏賣了布匹,買了些麥麵,急匆匆的回家。</p>
推開門,見蘇南坐在台階上,孩子在院子裏瘋跑,常氏心中一鬆。</p>
“要不,和離吧!”蘇南認真的道,“我這般模樣,拖累了你和孩子。”</p>
“我若是走了,你一人能活?”常氏冷著臉,拿起掃帚,一邊掃地,一邊說道:“當初嫁給你,那時候你看著精神抖擻,是個男人模樣。如今你看著就如同行屍走肉,我也煩悶,也想嗬斥,可想想又忍住了。”</p>
“是不忍吧!”蘇南自嘲道。</p>
常氏搖頭,“我不懂什麽大道理,就知曉一個道理,這人做事,要有良心。你是我的男人。</p>
新婚那一夜,你和我把頭發結在一起,這叫做結發夫妻。</p>
你在軍中操練廝殺辛苦,每月得了錢糧,不說自己喝杯酒,能省下的就省。</p>
偶爾得了賞賜,也不是說收著藏著,就悄然買了一根銀釵,等我生辰時突然拿出來……</p>
你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你能一心一意為我,那我為何不能一心一意對你?”</p>
蘇南苦笑,“可我如今成了廢人!”</p>
“讓開!”常氏的掃帚到了蘇大郎的腳邊,蘇大郎趕緊蹦跳起來。</p>
“你活蹦亂跳的時候,我就心安理得的受著你對我的好。等你動彈不了了,我就嫌棄你,就離你而去,那我成了什麽?</p>
那我和你成親是圖個什麽?就圖你活蹦亂跳時對我的好?</p>
等你不能了,就嫌棄你,就撇開你……</p>
做人,要講良心呢!你能動彈時對我好,我受著。你動彈不了,那該咋辦?</p>
該我對你好了!”</p>
蘇南雙目含淚,“你有情有義,可……家中這等模樣,撫恤總有用完的時候,到時候一家子就靠著你養活,那日子想想就難!我不能幫忙也就罷了,還要拖累你,我……我如何能心安理得!”</p>
叩叩叩!</p>
外麵有人敲門。</p>
“安心受著!”常氏把掃帚擱他身上,“教大郎掃地!”</p>
她一邊走,一邊拿著圍腰擦著手,“誰啊?”</p>
“蘇南!蘇南!”</p>
坐在台階上的蘇南一怔,“是孫德!”</p>
常氏緩緩打開大門。</p>
孫德就在門外,側身,微微躬身。</p>
一個年輕人走了上來。</p>
微笑問道:“可是蘇家?”</p>
常氏一怔,不敢置信的道:“使君?!”</p>
“阿耶!阿耶!”</p>
蘇大郎在喊,常氏回頭,就見蘇南扶著門框,就用兩截沒了腳掌的腿,奮力想站起來。</p>
他雙手用力扶著門框,一點點的把身體靠在上麵,用力把自己拉起來。</p>
然後。</p>
渾身顫抖著直立。</p>
大聲喊道:</p>
“陳州軍軍士蘇南,見過使君!”</p>
市令也來了。</p>
“說說情況。”盧強說道。</p>
市令衝著楊玄賠笑一下,“使君,從使君開商路以來,臨安城中的商人就越發多了。</p>
剛開始隻是草原商人和我陳州商人,草原商人把貨物賣給咱們陳州商人,買了陳州貨物回去。</p>
後來周邊的州縣知曉這裏開了商路,那些商人絡繹不絕。</p>
如今長安的商人都來了。每日過手的錢財不計其數,貨物更是多不勝數。”</p>
形勢一片大好啊!</p>
“商稅每年都在增加,還有,這貨物多了,價錢也就賤了,采買的價錢也低了。”盧強很是愜意。</p>
市令一臉等表揚的神色。</p>
眾人紛紛開口,讚頌著楊老板當初開商路的高瞻遠矚。</p>
楊老板說道:“開商路,不隻是著眼於商稅,還有就業。”</p>
“就業?”這個新詞讓眾人一怔。</p>
“原先百姓能幹什麽?種地,沒地可種的就得去找活。可城中能有多少活計給他們做?故而大部分百姓日子艱難。”</p>
北疆苦寒,加之三大部不時襲擾,讓耕種都成為了一種風險很高的職業。</p>
“商人來了,他們會租賃購買店鋪,或是擺攤……搬運貨物得要人吧?看守店鋪得要人吧?大的商鋪得雇傭七八個人。</p>
商人多了,酒樓酒肆逆旅也多了,這些要雇傭多少人?</p>
那些百姓由此就尋到了活計,每月有了錢,百姓得買什麽?柴米油鹽醬醋茶,買衣裳,買衣食住行需要的東西,於是,商人們就會進更多的貨。”</p>
眾人若有所思。</p>
楊玄說道:“原先的陳州是一潭死水,隻出不進。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而商人,就是讓這潭死水活起來的一群人。”</p>
“水一活,這座城就活了。”</p>
曹穎和韓紀並肩而行。</p>
“郎君這番話,你以為如何?”曹穎問道。</p>
“高瞻遠矚。”韓紀撫須含笑,“老夫也曾去過不少地方,地方官就做三件事,其一,到任後和地方豪紳拉關係;第二,勸耕;其三,勸學。三件事做好了,便是能員。”</p>
“地方豪紳便是地頭蛇,地方官不與他們親近,政令便會難以施行。”曹穎深有體會,“連北疆這等地方都是如此。”</p>
韓紀笑道:“陳州的學校在北疆首屈一指,老夫前陣子去看過,州裏的錢糧撥過去,每一頓必須有肉,說是要讓孩子們長結實了,才能抵禦外侮。哎!比有的小吏吃的都好。”</p>
“這是郎君的吩咐,但凡誰貪墨了這個錢,剝皮!”</p>
剝皮是恐嚇,但真的有誰敢衝著學校的錢糧下手,楊玄不介意送他一根杆子。</p>
“開商路才是郎君的一招妙棋。”曹穎掌管政務,再清楚不過了,“這商人帶來貨物,帶來賦稅,還帶來了郎君所說的就業。百姓有錢就會花銷,又會帶來商機……商人往來,陳州就這麽漸漸富庶了起來。你如今去北疆各處看看,咱們陳州絕對不差!”</p>
“這叫做什麽?”</p>
“郎君管這個叫做……循環。但凡這條循環的水不絕,陳州就不會沒落。”</p>
前方有個獨臂男子在叫賣草鞋。</p>
“看看。”夏天楊玄在家也喜歡穿草鞋,覺得舒坦。</p>
不過幾次買來的草鞋都不怎麽樣,有毛刺。</p>
他走過去,俯身拿起一對草鞋,問道:“這誰做的?”</p>
沒回應。</p>
楊玄抬頭,就見獨臂男子激動的嘴唇顫抖。</p>
然後,束手而立,“小人孫德,見過使君!”</p>
楊玄見他動作麻利,“軍中的?”</p>
“是。”孫德點頭。</p>
“哪一戰斷了手臂?”</p>
“滅瓦謝一戰,小人被一刀斬斷了手臂。”</p>
“辛苦了。”</p>
“不辛苦,那一戰,小人斬首兩具!”</p>
“好漢子!”楊玄拍拍他的肩膀,“日子可有難處?”</p>
孫德說道:“手臂斷了之後,小人就帶著撫恤和賞賜回家,家中的婆娘也能幹,每日忙碌,父母在家也歇不住,這不,每日做了草鞋。</p>
小人雖說斷了一臂,可好歹還有一隻手不是,小人每日就背著草鞋來販賣,也能掙些錢。”</p>
楊玄說道:“這便是自強不息的例子,回頭軍中要好生宣揚一番。”</p>
他看了包冬一眼。</p>
孫德興奮的道:“可會提及小人的名字?”</p>
楊玄嘴角抽搐,“會。”</p>
孫德趕緊道謝。</p>
看到一群官員圍在這裏,那些商人和百姓也都圍攏過來。</p>
孫德跪下,“小人還算是好的,使君,軍中還有兄弟比小人還慘。”</p>
楊玄神色肅然,“看來,我是疏忽了不少,你起來說說。”</p>
孫德說道:“小人至少還有一隻手,可有的兄弟沒了雙手,最慘的是沒了雙腿,在家中就是個廢人。他們說,生不如死!”</p>
失去雙腿後,這人就成了廢人,去哪還得要家人帶著。</p>
那種滋味,隻是想想,楊玄就感同身受。</p>
“你可認識?”</p>
“小人認識一個。”</p>
“今日我這裏還有事,明日吧,明日你帶我去看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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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常氏就醒來了。</p>
她小心翼翼的坐起來,一看身側,丈夫蘇南雙目炯炯。</p>
“又沒睡?”</p>
蘇南點頭,“睡不著,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是廝殺。那些兄弟倒在我的眼前,衝著我喊,讓我繼續衝殺,不能退……”</p>
“都過去了。”常氏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如今你也算是解甲歸田了,就忘了那些吧!”</p>
“想忘,忘不掉。”蘇南歎息,“做夢都夢到了軍營,夢到了操練,廝殺。昨夜,我又夢到使君點將,帶著我等征伐三大部,金戈鐵馬啊!忘不掉!”</p>
“阿娘!”</p>
隔壁,三歲的兒子蘇大郎嚷了一嗓子,然後吧嗒著嘴,又睡了。</p>
“起吧?”常氏問道。</p>
蘇南點頭,“好,起床!”</p>
常氏揭開薄被,蘇南雙手用力,讓自己坐起來。</p>
“你別動,我來!”</p>
“沒事,我能自己來。”</p>
蘇南掙紮著,就用雙手支撐著身體,一點點往磨蹭。到了床邊後,他想站起來,可隻是試了一下,就劇痛難忍。</p>
“沒用!”</p>
他倒在床上,露出了一雙從腳腕以上被砍斷的腿。</p>
常氏把他拖起來,返身蹲下,準備去背他。</p>
“不用了!”蘇南雙目呆滯。</p>
“起來!”</p>
“我說,不用了!”</p>
“起來!”</p>
“我就是個廢人!隻會拖累你和大郎!”</p>
“你整日就說這些頹廢的話,整日整日的說!”</p>
“我站不起來,走不了,還活著作甚?”</p>
“你是我的夫君,是大郎的父親。有你在,我就知曉為何活著,不然,我還得去重新嫁人……”</p>
這話沒能刺激到蘇南,他躺在床上,渾身鬆弛。</p>
這是自暴自棄了。</p>
常氏咬著嘴唇,有些惱火,“二嫁的女人會被人看不起,男人會打她,會打她帶過去的孩子。你就不擔心大郎被那男人打?”</p>
蘇南依舊不動。</p>
“起來!”</p>
常氏用力拖著他。</p>
可當一個人不想動的時候,渾身鬆弛的狀態,很難拖起來。</p>
她累的滿頭大汗。</p>
“阿娘!”</p>
孩子醒來了。</p>
常氏急匆匆的過去。</p>
“大郎醒來了!”</p>
“阿娘,我夢見阿耶了。”</p>
“這孩子,你阿耶就在家呢!”</p>
常氏開始給孩子穿衣裳。</p>
蘇大郎才三歲多,站在床上說道:“阿耶說,讓我去從軍!”</p>
“從個屁的軍!”常氏給了他屁股一巴掌,“以後別提從軍,哪怕去種地也好,經商也行,就是別從軍。”</p>
“我想從軍!”</p>
“還嘴硬!”</p>
常氏給了他一巴掌。</p>
“哇!”</p>
蘇大郎嚎哭了起來。</p>
常氏拉拉他的衣裳,緩緩回身坐在床沿,雙手捂著臉,俯身下去。</p>
就這麽無聲的哽咽著。</p>
這日子,怎麽就那麽難啊!</p>
一隻小手輕輕拉著她的手臂,蘇大郎怯生生的道:“阿娘你別哭,我不從軍,我以後不從軍。”</p>
常氏抹去淚水,吸吸鼻子,“阿娘沒哭!”</p>
把孩子放在地上,常氏說道:“去你阿耶那邊,陪他說話。”</p>
“哦!”蘇大郎應了,但有些憂鬱,“阿耶不和我說話。”</p>
蘇南一直在軍中,平日裏回家的次數也不多,故而父子之間有些不親切。</p>
加之蘇南戰陣受傷,斷了雙腿,整個人變得有些陰鬱,讓蘇大郎不敢親近,所以父子之間的關係有些生疏。</p>
“去吧!”</p>
常氏去了廚房,沒多久,廚房上麵就升起了炊煙。</p>
早飯弄好,常氏把蘇南背了出來。</p>
“你這麽伺候我,何時是個頭?”蘇南箕坐著,苦笑道。</p>
蘇大郎有些怕這個陰鬱的父親,吃的很快。</p>
吃完飯,常氏說道:“家中的布積了不少,得拿去賣了,夫君在家看著大郎,我出門一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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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郎癟嘴,卻不敢反抗。</p>
常氏背著一包布料出門。</p>
到了相熟的布莊,掌櫃見她來了,就問道:“你家男人還那樣?”</p>
常氏點頭,把布料擱在櫃台上。</p>
掌櫃叫人來清點丈量,幹咳一聲,“你那夫君沒了雙腳,連路都走不得,家中還有孩子,你咋辦?”</p>
常氏說道:“就活著。”</p>
“活著。”掌櫃歎息,“他但凡要動彈,都得你去背,看看這般嬌小的身體,你咋背?</p>
哎!原先的日子多好?他從軍有錢糧,你在家織布掙些錢,養著孩子,隻等孩子長大了,這便功德圓滿了。</p>
沒想到啊!這好好的竟然沒了雙腳,這日子都壓在了你的身上,一日兩日也就罷了,這般持續下去,誰能受得了?”</p>
“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著。”</p>
“是啊!隻是苦了你了!”掌櫃說道:“他既然沒用了,你好歹也要撐起來。聽聞他如今什麽事都不管?你該嗬斥就嗬斥,否則,這個家如何撐下去?”</p>
常氏賣了布匹,買了些麥麵,急匆匆的回家。</p>
推開門,見蘇南坐在台階上,孩子在院子裏瘋跑,常氏心中一鬆。</p>
“要不,和離吧!”蘇南認真的道,“我這般模樣,拖累了你和孩子。”</p>
“我若是走了,你一人能活?”常氏冷著臉,拿起掃帚,一邊掃地,一邊說道:“當初嫁給你,那時候你看著精神抖擻,是個男人模樣。如今你看著就如同行屍走肉,我也煩悶,也想嗬斥,可想想又忍住了。”</p>
“是不忍吧!”蘇南自嘲道。</p>
常氏搖頭,“我不懂什麽大道理,就知曉一個道理,這人做事,要有良心。你是我的男人。</p>
新婚那一夜,你和我把頭發結在一起,這叫做結發夫妻。</p>
你在軍中操練廝殺辛苦,每月得了錢糧,不說自己喝杯酒,能省下的就省。</p>
偶爾得了賞賜,也不是說收著藏著,就悄然買了一根銀釵,等我生辰時突然拿出來……</p>
你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你能一心一意為我,那我為何不能一心一意對你?”</p>
蘇南苦笑,“可我如今成了廢人!”</p>
“讓開!”常氏的掃帚到了蘇大郎的腳邊,蘇大郎趕緊蹦跳起來。</p>
“你活蹦亂跳的時候,我就心安理得的受著你對我的好。等你動彈不了了,我就嫌棄你,就離你而去,那我成了什麽?</p>
那我和你成親是圖個什麽?就圖你活蹦亂跳時對我的好?</p>
等你不能了,就嫌棄你,就撇開你……</p>
做人,要講良心呢!你能動彈時對我好,我受著。你動彈不了,那該咋辦?</p>
該我對你好了!”</p>
蘇南雙目含淚,“你有情有義,可……家中這等模樣,撫恤總有用完的時候,到時候一家子就靠著你養活,那日子想想就難!我不能幫忙也就罷了,還要拖累你,我……我如何能心安理得!”</p>
叩叩叩!</p>
外麵有人敲門。</p>
“安心受著!”常氏把掃帚擱他身上,“教大郎掃地!”</p>
她一邊走,一邊拿著圍腰擦著手,“誰啊?”</p>
“蘇南!蘇南!”</p>
坐在台階上的蘇南一怔,“是孫德!”</p>
常氏緩緩打開大門。</p>
孫德就在門外,側身,微微躬身。</p>
一個年輕人走了上來。</p>
微笑問道:“可是蘇家?”</p>
常氏一怔,不敢置信的道:“使君?!”</p>
“阿耶!阿耶!”</p>
蘇大郎在喊,常氏回頭,就見蘇南扶著門框,就用兩截沒了腳掌的腿,奮力想站起來。</p>
他雙手用力扶著門框,一點點的把身體靠在上麵,用力把自己拉起來。</p>
然後。</p>
渾身顫抖著直立。</p>
大聲喊道:</p>
“陳州軍軍士蘇南,見過使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