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抵達城下。</p>
“都是精銳！”雷琦此刻反而輕鬆了許多，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從容。</p>
“兩萬對八千，他們能如何？”錢南篤定的道：“城頭雷刺史看著，老夫回去安撫城中。”</p>
回到州衙，有心腹來報。</p>
“唐軍來之前汴京來了使者。”</p>
使者是一男一女。</p>
“陳永見過錢知州。”男子三十餘歲，雖說拱手，神色卻頗為澹然。</p>
“丁月見過錢知州。”女子年歲和陳永差不多，二人看著像是夫妻。</p>
“你二人是……”錢南有些耳熟陳永這個名字。</p>
陳永說道：“我曾在幾位相公家中做過先生，教授修煉。”</p>
錢南恍然大悟，“難怪老夫聽了耳熟。”</p>
丁月澹澹道：“我在山中。”</p>
這女子氣質冷清，錢南客氣的頷首，“丁娘子辛苦。”</p>
陳永說道：“二位相公聽聞唐軍左路犀利，令我二人前來，狙殺敵軍大將。”</p>
錢南大喜，“城外是唐軍北疆名將楊玄領軍，二位若是能殺了他，便是此戰首功。”</p>
“楊玄？”陳永眯眼，“我倒是想起來了，當初有個唐使指揮葉城守軍擊敗叛賊，此事在諸位相公家中得聞，就是此人嗎？”</p>
錢南點頭，“就是他！”</p>
陳永回身，“如此，他便是個死人了！”</p>
丁月頷首，“今夜我二人出城。”</p>
“好說。”</p>
當日，楊玄令大軍紮營。</p>
“雷琦就在城中。”晚飯前，楊玄聚集眾人議事。</p>
“先是令他麾下狼騎出擊，試探了一番。察覺到我軍實力強勁後，又派步卒出戰，看似平常，可這卻是未雨綢繆，先知曉我軍底細的舉措，很穩沉。”</p>
王書說道：“城中守軍兩萬，我軍不便圍城，以免被各個擊破。如此，下官以為，當以步卒猛攻一麵，騎兵護住兩側。若是敵軍不出戰，那麽就以步卒決勝……”</p>
“這是我軍唯一的手段，雷琦不會不知。”南賀說道：“不過要小心敵軍援兵。”</p>
韓紀含笑道：“雷琦乃悍將，攻城怕是艱難。”</p>
楊玄點頭，“攻城會付出巨大的代價，不過，許多時候，不得不如此。”</p>
越王坐在邊上微笑，“要不，和中路軍要些援兵？”</p>
楊玄搖頭，“無需。”</p>
當夜無事，城中沒有派兵偷襲，讓楊玄準備的陷阱沒用上。</p>
而楊玄也沒令人偷襲城頭，讓雷琦準備的手段也白費了。</p>
淩晨，城頭的雷琦看著遠方說到：“有些意思。”</p>
大營中的楊玄看著遠方的黃州城，“這人，有些意思！”</p>
吃完早飯，大軍逼近黃州城。</p>
“這一戰沒什麽好說的，就是硬碰硬。”</p>
楊玄在訓示。</p>
“敵軍必然會想給予咱們迎頭痛擊，故此，第一波防禦的敵軍定然是精銳。而我，也給他們準備了一些驚喜。”</p>
數百披著重甲的高大步卒列陣。</p>
“弩手抵近。”</p>
“是！”</p>
楊玄點點頭，“開始吧！”</p>
大軍出營！</p>
首先是斥候，他們將繞過黃州城，沿途查探敵軍是否有援軍。</p>
接著是騎兵，他們將為步卒開道。</p>
五千不到的步卒沉默而行。</p>
今日他們將擔當主攻的角色，代價是必然的，但無人有退縮之意。</p>
城頭，雷琦聽到了馬蹄聲，“準備吧！”</p>
一個個在城下歇息的軍士走上了城頭。</p>
“這是國戰！”</p>
唐軍的騎兵逼近城下，雷琦的聲音回蕩在城頭上。</p>
“唐人夢想奴役我大周軍民，妄想馬踏汴京，想一掃我大周江山！國家養兵千日，今日用兵為何？保家衛國！”</p>
“我們的身前是唐軍，我們的身後是父母親人，是那些田地，是那些宅子……當我輩退縮時，父母親人將會輪為唐軍的奴隸，被他們肆意殺戮。我們的田園將會變成他們的牧場，我們的宅子將會被他們付之一炬……”</p>
沉重的話題讓這個清晨多了些血腥味。</p>
“那麽，我輩當如何？”</p>
雷琦咆孝。</p>
“我輩當死戰！”</p>
“死戰！”</p>
“死戰！”</p>
“死戰！”</p>
城頭的南周將士振臂高呼，氣勢如虹。</p>
淩晨的雲，彷佛都被這股氣勢震懾，避開了城頭這一段。</p>
城下，楊玄策馬到了陣前。</p>
晨風輕撫，看一眼天邊剛露出半截的太陽，讓楊玄想到了許多。</p>
他想到了剛到長安的那一日。</p>
那一日，他就像是個土包子般的看著宏大的長安城，發出了土包子般的感慨：“好大啊！”</p>
那時候，他為自己規劃了未來路線：先進國子監讀書，刻苦用功幾年，隨後出仕。</p>
他的目標不高，從小吏開始幹起，努力奮鬥，娶一個賢惠的娘子，生幾個孩子。在老去之前，能混個縣尉，他覺得自己就心滿意足了。</p>
但現在他卻率領八千大軍攻伐一方。</p>
楊略應當也在關注這一戰吧！</p>
可惜他沒在！</p>
他深吸一口氣，“去歲，南周令人進獻賀禮，羞辱大唐，這才有了我等此次南征。”</p>
許多將士這是第一次知曉南征的緣由。</p>
主辱臣死這個概念深入人心，頓時陣列中的呼吸聲沉重了許多。</p>
“從支持南疆叛軍開始，南周君臣就不斷在背後捅大唐刀子。他們知曉，大唐要傾力對付北遼，故而投鼠忌器，不能對南周大打出手。”</p>
“因此，他們肆無忌憚！”</p>
一個個將士麵色漲紅，怒火在晨風中激蕩著。</p>
“可他們小覷了大唐，小覷了我大唐男兒！”</p>
楊玄回身，指著城頭，“今日，我們兵臨城下，要用南周人的血，來雪恥！”</p>
“雪恥！”</p>
呼喊聲中，楊玄說道：“屠公！”</p>
“在！”屠裳手握長槍，目光炯炯。</p>
“能殺嗎？”楊玄問道。</p>
這是他的故國。</p>
屠裳笑了笑，“從看到家人在廢墟中蜷縮著的屍骸時，老夫的眼中就再無所謂的南周，再無所謂的帝王。若是郎君哪一日率軍兵臨汴京皇宮前，老夫當請纓殺進宮去，殺了狗皇帝！為一家老小複仇！”</p>
</p>
楊玄點頭，“第一波，你帶隊。”</p>
“領命！”</p>
屠裳回身，須發被晨風吹的散亂。</p>
“跟著老夫來！”</p>
一群群步卒跟在他的身後，沉默走向城下。</p>
他們扛著梯子，握著刀槍，目光炯炯。</p>
弩手跟在後麵，一路在活動著手臂。</p>
騎兵散開，在兩翼掩護。</p>
“敵軍來襲！”</p>
城頭，南周軍緊張了起來。</p>
“錢知州呢？”雷琦問道。</p>
“知州在州衙中。”</p>
“告訴他，開始了。令人鎮壓城中，未經許可出門的，拿下再說話。再有，誰敢大聲呼喊，殺了再說！”</p>
血淋淋的命令一下，城中安靜的連狗都不敢叫喚。</p>
錢南坐在大堂中，聽到轉述後，低下頭，虔誠的道：“祈禱吧！為了大周！”</p>
……</p>
“弩手……”</p>
啪！</p>
弩手把弩弓對準城頭。</p>
城頭，弓箭手同樣把目標對準了正在奔跑的唐軍。</p>
“放箭！”</p>
弩箭發射。</p>
“放箭！”</p>
城頭一個將領高呼，旋即被一支弩箭射殺。</p>
他的身體重重的倒在地上，密集的慘嚎聲才傳來。</p>
“盾牌！”</p>
第一次經曆大戰洗禮的南周軍有些慌亂。</p>
彭！</p>
梯子搭在了城頭。</p>
“戒備！”</p>
將領聲嘶力竭的在呼喊。</p>
那些將士有人在瑟瑟發抖，有人麵色漲紅。</p>
“刺史，弟兄們有些無措。”一個將領說道。</p>
“這是必經之路。”雷琦是將門出身，對生死沒什麽概念，“兩人，三人，五人十人，總能換一個唐人吧？死的差不多了，從屍山血海中爬起來的，都是精銳。”</p>
“殺！”</p>
槍影卷上了城頭。</p>
慘嚎聲中，雷琦眸子一縮，“是猛將，來人，絞殺了他！”</p>
他身後的好手們集結起來，瘋狂撲了過去。</p>
披著重甲的唐軍悍卒跟著屠裳上了城頭，頓時就卷起了一陣陣血雨腥風。</p>
以此為據點，後續唐軍源源不斷的衝了上來。</p>
“告訴他們，退縮的，殺。家人流放！”雷琦麵無表情的下了一道命令。</p>
“刺史令，臨戰退縮者，殺！家人流放！”</p>
將領高喊，“都是死，退縮是死，衝殺還有生機，跟著我來！”</p>
南周人瘋狂反撲。</p>
城頭成了屠宰場。</p>
不過一刻鍾，吸飽了鮮血的城頭夯土開始反哺……鮮血漸漸聚集，形成了血泊。一腳踩下去，粘稠的血液粘在鞋子上，讓人感覺深陷泥沼之中。</p>
“刺史，兄弟們擋不住了。”一個將領跌跌撞撞的跑回來。</p>
“預備隊。”雷琦搖頭，“一個時辰不到，就令老夫調動了預備隊，唐軍凶悍，名不虛傳！”</p>
城頭處處都能看到南周軍在圍殺唐人，但往往過不了多久，就成了反殺。</p>
凶悍的唐軍甚至逼瘋了一個南周步卒，這人尖叫著，竟然從城頭衝了下去，呯的一聲，沒摔死，爬起來嚎叫：“耶耶是神靈，都滾！滾遠！”</p>
隨即一個軍士上來，一巴掌把他抽清醒，當即俘獲。</p>
錢南不斷派人去打探消息。</p>
“正在激戰，唐軍悍勇，我軍奮勇廝殺。”</p>
錢南起身，“該去看看了。”</p>
他披上甲衣，一隊軍士小心翼翼的護送著他上了城頭。</p>
一上去，錢南踩到了血泊，差點撲倒。</p>
眼前屍骸堆積，有人沒死，被壓在下麵慘嚎，可無人顧及。</p>
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到處都是鮮血飛濺。</p>
“神靈在上，這便是戰陣嗎？”錢南在顫栗。</p>
他所見到的，大多情況下都是少數唐軍在推進，隨後守軍集結優勢兵力，再度反推回去。</p>
雙方持續拉鋸，唐軍那邊突然多了幾個好手上了城頭。</p>
他們結陣，衝著雷琦衝殺而來。</p>
“保護刺史！”</p>
城下，楊玄澹澹的道：“雷琦還有後手，哪怕危機重重他依舊不肯使出來，那麽，我便逼他一逼。”</p>
十餘虯龍衛在張栩的率領下發動了突襲。</p>
鐵棍之下，無人能擋。</p>
幾個悍卒瘋狂撲上去，轉瞬就成了爛泥。</p>
“刺史！”</p>
身邊的將領變色，錢南變色，“快退！”</p>
雷琦歎息一聲，“鎮定些！”</p>
錢南怒道：“敵軍就在眼前。”</p>
“是你是武人，還是老夫是武人？”雷琦看了他一眼。</p>
突然舉手。</p>
“閃開！”</p>
眾人閃開，身後，是兩張床駑。</p>
“趴下！”</p>
張栩看到兩個軍士舉起大錘在奮力敲擊，下意識的喊道。</p>
眾人毫不猶豫的趴下。</p>
彭彭！</p>
巨大的聲音中，兩支長槍般的弩槍飛了出來。</p>
從張栩等人的身體上空掠過，直竄過去。</p>
一支弩槍穿透了三人，其中一個是唐軍。一支弩箭穿透了兩人，最後把一人釘在了地上。</p>
雷琦再度揮手，數百弩手上前。</p>
“撤！”</p>
再強大的氣血麵對弩陣也得跪了。</p>
“狗銀幣！”</p>
張栩的身體飛掠下去，不忘咒罵一直保存實力的雷琦。</p>
雷琦冷冷的看著他落地，說道：“可惜不是敵軍大將。”</p>
數千精銳上了城頭。</p>
這才是雷琦的底牌。</p>
“撤！”</p>
楊玄吩咐道。</p>
“為何不繼續攻打？”越王問道。</p>
楊玄澹澹的道：“黃州城高，城中兩萬大軍，更有雷琦執掌攻防，這等時候比拚的是耐性，以及應對。誰想速勝，誰就會率先露出破綻。”</p>
鐺鐺鐺！</p>
鳴金聲中，唐軍潮水般的退了回來。</p>
屠裳渾身浴血，行禮，“老夫無能！”</p>
楊玄上前扶住他，說道：“今日你的槍下倒下了至少百餘敵軍，首功在你！”</p>
屠裳退到了小圈子中。</p>
“屠公，老夫那裏有幹淨衣裳，回頭換了。”老賊很關切的說道。</p>
“屠公，可曾受傷？我這裏有郎君給的傷藥。”</p>
南賀也噓寒問暖。</p>
一種從未有過的關懷，讓屠裳一怔。</p>
“客氣了！”</p>
老賊笑眯眯的道：“客氣什麽？咱們是一家人！”</p>
以往屠裳雖說出力不小，但老賊等人總是和他隔了一層什麽東西，看不清，道不明。直至此刻，他才發現那層東西一下就消散了。</p>
咱們是一家人！</p>
王老二也回來了，滿頭滿臉都是血，“肉幹呢？”</p>
他也不洗手，就這麽找到了自己的肉幹，坐著猛吃。</p>
城頭的氣氛看著有些凝重，越王看了一眼，問道：“今日之戰如何？”</p>
“敵軍經受住了磨礪，用人命換來的。”</p>
楊玄澹澹道。</p>
他對越王的態度平澹，不卑不亢。越王也知曉分寸，隻談公事。</p>
“老二！”楊玄回身喊道：“去哨探！”</p>
“哦！”</p>
王老二把剩下的肉幹塞給屠裳，“屠公你吃！”</p>
“你帶著路上吃！”屠裳把包袱丟過去。</p>
王老二板著臉，“你不要我便丟了！”</p>
狗東西！</p>
屠裳都囔著，“去吧去吧！”</p>
老賊遞來了水囊，“除去郎君，老二可沒對誰這般好過！”</p>
“嗯！”</p>
屠裳緩緩吃著肉幹，看著那些人來人往。</p>
漸漸的，他渾身放鬆。</p>
遠方，一男一女正在路邊吃東西。</p>
王老二帶著斥候一路疾馳而來，見到他們就喝道：“哪來的？”</p>
男子起身，“小人來探親。”</p>
一個斥候下馬，冷笑道：“這裏廝殺多日了，誰敢靠攏？可見是奸細！”</p>
男子哽咽道：“小人知曉此處大戰。可老父病重，小人拚死就想著見他最後一麵。”</p>
斥候麵色稍霽，見二人隨身並未帶著兵器，就少了警惕性。</p>
王老二吩咐道：“看押著，送回大營去，令人盤問。對了，差點忘記了屠公的交代，給他們蒙上眼睛，不許看到我軍中的情形。”</p>
一個斥候拿出了布條走過去。</p>
隨口問道：</p>
“你叫什麽名字？”</p>
“陳永。”男子說道。</p>
“真是來探親的？”</p>
“不。”陳永微笑，“小人是來……殺人的！”</p>
“都是精銳！”雷琦此刻反而輕鬆了許多，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從容。</p>
“兩萬對八千，他們能如何？”錢南篤定的道：“城頭雷刺史看著，老夫回去安撫城中。”</p>
回到州衙，有心腹來報。</p>
“唐軍來之前汴京來了使者。”</p>
使者是一男一女。</p>
“陳永見過錢知州。”男子三十餘歲，雖說拱手，神色卻頗為澹然。</p>
“丁月見過錢知州。”女子年歲和陳永差不多，二人看著像是夫妻。</p>
“你二人是……”錢南有些耳熟陳永這個名字。</p>
陳永說道：“我曾在幾位相公家中做過先生，教授修煉。”</p>
錢南恍然大悟，“難怪老夫聽了耳熟。”</p>
丁月澹澹道：“我在山中。”</p>
這女子氣質冷清，錢南客氣的頷首，“丁娘子辛苦。”</p>
陳永說道：“二位相公聽聞唐軍左路犀利，令我二人前來，狙殺敵軍大將。”</p>
錢南大喜，“城外是唐軍北疆名將楊玄領軍，二位若是能殺了他，便是此戰首功。”</p>
“楊玄？”陳永眯眼，“我倒是想起來了，當初有個唐使指揮葉城守軍擊敗叛賊，此事在諸位相公家中得聞，就是此人嗎？”</p>
錢南點頭，“就是他！”</p>
陳永回身，“如此，他便是個死人了！”</p>
丁月頷首，“今夜我二人出城。”</p>
“好說。”</p>
當日，楊玄令大軍紮營。</p>
“雷琦就在城中。”晚飯前，楊玄聚集眾人議事。</p>
“先是令他麾下狼騎出擊，試探了一番。察覺到我軍實力強勁後，又派步卒出戰，看似平常，可這卻是未雨綢繆，先知曉我軍底細的舉措，很穩沉。”</p>
王書說道：“城中守軍兩萬，我軍不便圍城，以免被各個擊破。如此，下官以為，當以步卒猛攻一麵，騎兵護住兩側。若是敵軍不出戰，那麽就以步卒決勝……”</p>
“這是我軍唯一的手段，雷琦不會不知。”南賀說道：“不過要小心敵軍援兵。”</p>
韓紀含笑道：“雷琦乃悍將，攻城怕是艱難。”</p>
楊玄點頭，“攻城會付出巨大的代價，不過，許多時候，不得不如此。”</p>
越王坐在邊上微笑，“要不，和中路軍要些援兵？”</p>
楊玄搖頭，“無需。”</p>
當夜無事，城中沒有派兵偷襲，讓楊玄準備的陷阱沒用上。</p>
而楊玄也沒令人偷襲城頭，讓雷琦準備的手段也白費了。</p>
淩晨，城頭的雷琦看著遠方說到：“有些意思。”</p>
大營中的楊玄看著遠方的黃州城，“這人，有些意思！”</p>
吃完早飯，大軍逼近黃州城。</p>
“這一戰沒什麽好說的，就是硬碰硬。”</p>
楊玄在訓示。</p>
“敵軍必然會想給予咱們迎頭痛擊，故此，第一波防禦的敵軍定然是精銳。而我，也給他們準備了一些驚喜。”</p>
數百披著重甲的高大步卒列陣。</p>
“弩手抵近。”</p>
“是！”</p>
楊玄點點頭，“開始吧！”</p>
大軍出營！</p>
首先是斥候，他們將繞過黃州城，沿途查探敵軍是否有援軍。</p>
接著是騎兵，他們將為步卒開道。</p>
五千不到的步卒沉默而行。</p>
今日他們將擔當主攻的角色，代價是必然的，但無人有退縮之意。</p>
城頭，雷琦聽到了馬蹄聲，“準備吧！”</p>
一個個在城下歇息的軍士走上了城頭。</p>
“這是國戰！”</p>
唐軍的騎兵逼近城下，雷琦的聲音回蕩在城頭上。</p>
“唐人夢想奴役我大周軍民，妄想馬踏汴京，想一掃我大周江山！國家養兵千日，今日用兵為何？保家衛國！”</p>
“我們的身前是唐軍，我們的身後是父母親人，是那些田地，是那些宅子……當我輩退縮時，父母親人將會輪為唐軍的奴隸，被他們肆意殺戮。我們的田園將會變成他們的牧場，我們的宅子將會被他們付之一炬……”</p>
沉重的話題讓這個清晨多了些血腥味。</p>
“那麽，我輩當如何？”</p>
雷琦咆孝。</p>
“我輩當死戰！”</p>
“死戰！”</p>
“死戰！”</p>
“死戰！”</p>
城頭的南周將士振臂高呼，氣勢如虹。</p>
淩晨的雲，彷佛都被這股氣勢震懾，避開了城頭這一段。</p>
城下，楊玄策馬到了陣前。</p>
晨風輕撫，看一眼天邊剛露出半截的太陽，讓楊玄想到了許多。</p>
他想到了剛到長安的那一日。</p>
那一日，他就像是個土包子般的看著宏大的長安城，發出了土包子般的感慨：“好大啊！”</p>
那時候，他為自己規劃了未來路線：先進國子監讀書，刻苦用功幾年，隨後出仕。</p>
他的目標不高，從小吏開始幹起，努力奮鬥，娶一個賢惠的娘子，生幾個孩子。在老去之前，能混個縣尉，他覺得自己就心滿意足了。</p>
但現在他卻率領八千大軍攻伐一方。</p>
楊略應當也在關注這一戰吧！</p>
可惜他沒在！</p>
他深吸一口氣，“去歲，南周令人進獻賀禮，羞辱大唐，這才有了我等此次南征。”</p>
許多將士這是第一次知曉南征的緣由。</p>
主辱臣死這個概念深入人心，頓時陣列中的呼吸聲沉重了許多。</p>
“從支持南疆叛軍開始，南周君臣就不斷在背後捅大唐刀子。他們知曉，大唐要傾力對付北遼，故而投鼠忌器，不能對南周大打出手。”</p>
“因此，他們肆無忌憚！”</p>
一個個將士麵色漲紅，怒火在晨風中激蕩著。</p>
“可他們小覷了大唐，小覷了我大唐男兒！”</p>
楊玄回身，指著城頭，“今日，我們兵臨城下，要用南周人的血，來雪恥！”</p>
“雪恥！”</p>
呼喊聲中，楊玄說道：“屠公！”</p>
“在！”屠裳手握長槍，目光炯炯。</p>
“能殺嗎？”楊玄問道。</p>
這是他的故國。</p>
屠裳笑了笑，“從看到家人在廢墟中蜷縮著的屍骸時，老夫的眼中就再無所謂的南周，再無所謂的帝王。若是郎君哪一日率軍兵臨汴京皇宮前，老夫當請纓殺進宮去，殺了狗皇帝！為一家老小複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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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點頭，“第一波，你帶隊。”</p>
“領命！”</p>
屠裳回身，須發被晨風吹的散亂。</p>
“跟著老夫來！”</p>
一群群步卒跟在他的身後，沉默走向城下。</p>
他們扛著梯子，握著刀槍，目光炯炯。</p>
弩手跟在後麵，一路在活動著手臂。</p>
騎兵散開，在兩翼掩護。</p>
“敵軍來襲！”</p>
城頭，南周軍緊張了起來。</p>
“錢知州呢？”雷琦問道。</p>
“知州在州衙中。”</p>
“告訴他，開始了。令人鎮壓城中，未經許可出門的，拿下再說話。再有，誰敢大聲呼喊，殺了再說！”</p>
血淋淋的命令一下，城中安靜的連狗都不敢叫喚。</p>
錢南坐在大堂中，聽到轉述後，低下頭，虔誠的道：“祈禱吧！為了大周！”</p>
……</p>
“弩手……”</p>
啪！</p>
弩手把弩弓對準城頭。</p>
城頭，弓箭手同樣把目標對準了正在奔跑的唐軍。</p>
“放箭！”</p>
弩箭發射。</p>
“放箭！”</p>
城頭一個將領高呼，旋即被一支弩箭射殺。</p>
他的身體重重的倒在地上，密集的慘嚎聲才傳來。</p>
“盾牌！”</p>
第一次經曆大戰洗禮的南周軍有些慌亂。</p>
彭！</p>
梯子搭在了城頭。</p>
“戒備！”</p>
將領聲嘶力竭的在呼喊。</p>
那些將士有人在瑟瑟發抖，有人麵色漲紅。</p>
“刺史，弟兄們有些無措。”一個將領說道。</p>
“這是必經之路。”雷琦是將門出身，對生死沒什麽概念，“兩人，三人，五人十人，總能換一個唐人吧？死的差不多了，從屍山血海中爬起來的，都是精銳。”</p>
“殺！”</p>
槍影卷上了城頭。</p>
慘嚎聲中，雷琦眸子一縮，“是猛將，來人，絞殺了他！”</p>
他身後的好手們集結起來，瘋狂撲了過去。</p>
披著重甲的唐軍悍卒跟著屠裳上了城頭，頓時就卷起了一陣陣血雨腥風。</p>
以此為據點，後續唐軍源源不斷的衝了上來。</p>
“告訴他們，退縮的，殺。家人流放！”雷琦麵無表情的下了一道命令。</p>
“刺史令，臨戰退縮者，殺！家人流放！”</p>
將領高喊，“都是死，退縮是死，衝殺還有生機，跟著我來！”</p>
南周人瘋狂反撲。</p>
城頭成了屠宰場。</p>
不過一刻鍾，吸飽了鮮血的城頭夯土開始反哺……鮮血漸漸聚集，形成了血泊。一腳踩下去，粘稠的血液粘在鞋子上，讓人感覺深陷泥沼之中。</p>
“刺史，兄弟們擋不住了。”一個將領跌跌撞撞的跑回來。</p>
“預備隊。”雷琦搖頭，“一個時辰不到，就令老夫調動了預備隊，唐軍凶悍，名不虛傳！”</p>
城頭處處都能看到南周軍在圍殺唐人，但往往過不了多久，就成了反殺。</p>
凶悍的唐軍甚至逼瘋了一個南周步卒，這人尖叫著，竟然從城頭衝了下去，呯的一聲，沒摔死，爬起來嚎叫：“耶耶是神靈，都滾！滾遠！”</p>
隨即一個軍士上來，一巴掌把他抽清醒，當即俘獲。</p>
錢南不斷派人去打探消息。</p>
“正在激戰，唐軍悍勇，我軍奮勇廝殺。”</p>
錢南起身，“該去看看了。”</p>
他披上甲衣，一隊軍士小心翼翼的護送著他上了城頭。</p>
一上去，錢南踩到了血泊，差點撲倒。</p>
眼前屍骸堆積，有人沒死，被壓在下麵慘嚎，可無人顧及。</p>
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到處都是鮮血飛濺。</p>
“神靈在上，這便是戰陣嗎？”錢南在顫栗。</p>
他所見到的，大多情況下都是少數唐軍在推進，隨後守軍集結優勢兵力，再度反推回去。</p>
雙方持續拉鋸，唐軍那邊突然多了幾個好手上了城頭。</p>
他們結陣，衝著雷琦衝殺而來。</p>
“保護刺史！”</p>
城下，楊玄澹澹的道：“雷琦還有後手，哪怕危機重重他依舊不肯使出來，那麽，我便逼他一逼。”</p>
十餘虯龍衛在張栩的率領下發動了突襲。</p>
鐵棍之下，無人能擋。</p>
幾個悍卒瘋狂撲上去，轉瞬就成了爛泥。</p>
“刺史！”</p>
身邊的將領變色，錢南變色，“快退！”</p>
雷琦歎息一聲，“鎮定些！”</p>
錢南怒道：“敵軍就在眼前。”</p>
“是你是武人，還是老夫是武人？”雷琦看了他一眼。</p>
突然舉手。</p>
“閃開！”</p>
眾人閃開，身後，是兩張床駑。</p>
“趴下！”</p>
張栩看到兩個軍士舉起大錘在奮力敲擊，下意識的喊道。</p>
眾人毫不猶豫的趴下。</p>
彭彭！</p>
巨大的聲音中，兩支長槍般的弩槍飛了出來。</p>
從張栩等人的身體上空掠過，直竄過去。</p>
一支弩槍穿透了三人，其中一個是唐軍。一支弩箭穿透了兩人，最後把一人釘在了地上。</p>
雷琦再度揮手，數百弩手上前。</p>
“撤！”</p>
再強大的氣血麵對弩陣也得跪了。</p>
“狗銀幣！”</p>
張栩的身體飛掠下去，不忘咒罵一直保存實力的雷琦。</p>
雷琦冷冷的看著他落地，說道：“可惜不是敵軍大將。”</p>
數千精銳上了城頭。</p>
這才是雷琦的底牌。</p>
“撤！”</p>
楊玄吩咐道。</p>
“為何不繼續攻打？”越王問道。</p>
楊玄澹澹的道：“黃州城高，城中兩萬大軍，更有雷琦執掌攻防，這等時候比拚的是耐性，以及應對。誰想速勝，誰就會率先露出破綻。”</p>
鐺鐺鐺！</p>
鳴金聲中，唐軍潮水般的退了回來。</p>
屠裳渾身浴血，行禮，“老夫無能！”</p>
楊玄上前扶住他，說道：“今日你的槍下倒下了至少百餘敵軍，首功在你！”</p>
屠裳退到了小圈子中。</p>
“屠公，老夫那裏有幹淨衣裳，回頭換了。”老賊很關切的說道。</p>
“屠公，可曾受傷？我這裏有郎君給的傷藥。”</p>
南賀也噓寒問暖。</p>
一種從未有過的關懷，讓屠裳一怔。</p>
“客氣了！”</p>
老賊笑眯眯的道：“客氣什麽？咱們是一家人！”</p>
以往屠裳雖說出力不小，但老賊等人總是和他隔了一層什麽東西，看不清，道不明。直至此刻，他才發現那層東西一下就消散了。</p>
咱們是一家人！</p>
王老二也回來了，滿頭滿臉都是血，“肉幹呢？”</p>
他也不洗手，就這麽找到了自己的肉幹，坐著猛吃。</p>
城頭的氣氛看著有些凝重，越王看了一眼，問道：“今日之戰如何？”</p>
“敵軍經受住了磨礪，用人命換來的。”</p>
楊玄澹澹道。</p>
他對越王的態度平澹，不卑不亢。越王也知曉分寸，隻談公事。</p>
“老二！”楊玄回身喊道：“去哨探！”</p>
“哦！”</p>
王老二把剩下的肉幹塞給屠裳，“屠公你吃！”</p>
“你帶著路上吃！”屠裳把包袱丟過去。</p>
王老二板著臉，“你不要我便丟了！”</p>
狗東西！</p>
屠裳都囔著，“去吧去吧！”</p>
老賊遞來了水囊，“除去郎君，老二可沒對誰這般好過！”</p>
“嗯！”</p>
屠裳緩緩吃著肉幹，看著那些人來人往。</p>
漸漸的，他渾身放鬆。</p>
遠方，一男一女正在路邊吃東西。</p>
王老二帶著斥候一路疾馳而來，見到他們就喝道：“哪來的？”</p>
男子起身，“小人來探親。”</p>
一個斥候下馬，冷笑道：“這裏廝殺多日了，誰敢靠攏？可見是奸細！”</p>
男子哽咽道：“小人知曉此處大戰。可老父病重，小人拚死就想著見他最後一麵。”</p>
斥候麵色稍霽，見二人隨身並未帶著兵器，就少了警惕性。</p>
王老二吩咐道：“看押著，送回大營去，令人盤問。對了，差點忘記了屠公的交代，給他們蒙上眼睛，不許看到我軍中的情形。”</p>
一個斥候拿出了布條走過去。</p>
隨口問道：</p>
“你叫什麽名字？”</p>
“陳永。”男子說道。</p>
“真是來探親的？”</p>
“不。”陳永微笑，“小人是來……殺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