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龍衛，見過郎君！”</p>
五十一條大漢跪在自己的身前，用一種近乎於虔誠的語氣說著。</p>
楊玄隻覺得一股股巨浪迎麵撲來。</p>
虯龍衛！</p>
虯無角！</p>
龍有角！</p>
虯龍，一說幼龍。</p>
無角之幼龍！</p>
這便是太子旳別稱。</p>
虯龍衛……</p>
太子的護衛。</p>
看看這群大漢，氣血強悍的連修士都無法抗衡。當他們出現在太子的身邊時，天下有幾人能突破他們的防禦？</p>
……</p>
屠裳的身體搖晃了一下。</p>
老賊問道：“想到了什麽？”</p>
屠裳說道：“從到了大唐之後，老夫就一直在觀察。郎君文武皆能，這是好事。可老夫在郎君的身邊久了，隱隱覺著郎君非池中物。”</p>
“非池中物不好？”</p>
“好。”屠裳歎道：“可郎君在陳州收攏民心，收攏軍心，這是要作甚？”</p>
“劉使君也是如此。”</p>
“老夫不知劉使君如何，可老夫在郎君的身邊久了，卻隱隱感到些……說不出的東西，就像是什麽東西在地底下一直想冒頭。”</p>
“什麽東西？”</p>
“禾苗！對，禾苗，老夫一直覺著郎君就像是一株禾苗，正在地底下掙紮著，隻等積蓄夠了足夠的力量，等待春天來臨時，就會從地底下破土而出。”</p>
“嘖！”老賊覺得自己小看了屠裳。</p>
“虯龍，何為虯龍？無角之龍。”屠裳苦笑道：“聽到這個名字時，老夫就徹底的明白了。原來，郎君往日的種種皆是在布局。”</p>
“沒錯。”老賊撫須，一種元老的優越感油然而生。</p>
“這群大漢隻憑著肉身就能輕鬆擊潰修士，世間能擁有這等護衛的會是誰？無需仔細想就能明白……這是貴人的護衛。”</p>
老賊點頭，“是啊！貴不可言的貴人。”</p>
“郎君是那位貴人的子嗣吧？”</p>
“這你得去問郎君。”</p>
“嗬嗬！那位貴人給郎君留下了這等強橫的護衛……還有怡娘，老夫總覺著怡娘看著不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女子，若是她要較真，陳州那些貴婦人沒一個的氣質能及得上她。這樣的女子，卻甘為郎君的女管事……”</p>
“所以，你怎麽想？”老賊故作不經意的問道。</p>
老二呢……屠裳尋了一番，發現王老二蹲著一具屍骸的邊上，一邊好奇的揉捏著屍骸的身體，一邊吃著肉幹。</p>
“修士的肉也是這樣啊！”王老二有些失望。</p>
“老夫能怎麽想呢？”屠裳笑了笑。</p>
“那日，老夫歸家，在路上見到那些行人神色緊張，或是興奮，都往那條街道跑，老夫還在想是鬧出了什麽大事。</p>
那時老夫還喜歡看熱鬧，也跟著人流過去，隻看到衝天的火光。</p>
那些官吏，那些將士都圍著那條街道，老夫看著家成了火海，就下跪，懇求他們放老夫進去。</p>
</p>
官吏不拿正眼看老夫，那些軍士驅趕老夫。</p>
老夫想殺人。</p>
轟隆一聲，老夫看到自己的家，塌了！</p>
原來，老夫看的是自家的熱鬧。</p>
那些賊人開始突圍，被弓箭射殺大半，剩下的也被長槍捅死。</p>
那些官吏笑意盈盈，輕聲說話，老夫耳朵好，聽著他們說什麽……報功。</p>
功！</p>
嗬嗬！</p>
他們放開了封鎖，老夫和那些幸存的街坊走進去。</p>
那一路，老夫的腳是軟的，一個孩子都能輕鬆推倒。</p>
老夫一盆一盆的打來了水，更多的人來了。</p>
火滅了。</p>
老夫拒絕了別人的幫助，一人在廢墟中翻找。</p>
老夫找了……</p>
都卷縮成了一小團。</p>
那是老夫的妻子。</p>
老夫的兒子，兒媳。</p>
老夫的孫兒，孫女。</p>
老夫早上出門時，他們還叮囑老夫早些回來。</p>
老夫回來了，可他們卻再也無法開口。</p>
老夫去求個公道，被官員令人毒打。</p>
公道不及他們的官帽。</p>
公道不及他們謊報的功勞。</p>
老夫活了半生，一直循規蹈矩，哪怕身負祖傳的槍法和兵法，依舊活的無聲無息。</p>
那一刻，老夫把祖宗交代的規矩忘了，殺了官員，提著他的腦袋去祭奠家中親人。”</p>
屠裳微笑，“你想問……郎君的對頭定然有宮中的那個爬灰皇帝，老夫敢不敢，願不願跟著郎君幹，對吧？”</p>
老賊點頭。</p>
屠裳說道：“從老夫衝著那個官員揮刀的那一刻起，什麽帝王將相，什麽王朝威嚴，什麽天下興亡，都與老夫無關。你可知老夫最想做的是什麽？”</p>
他自問自答：“老夫最想做的是，掀翻這些吃著百姓的血肉，卻不把百姓當回事的狗屁皇帝，讓他們變成百姓腳下的螻蟻！”</p>
屠裳問道：“郎君想造反嗎？”</p>
“不，是討逆！”</p>
“是了，討逆。那麽，郎君若是想攻城，老夫便幫他架梯子。郎君若是想殺皇帝，老夫便為他遞刀子……</p>
老夫，有些迫不及待了！”</p>
……</p>
“起來。”</p>
楊玄扶起林飛豹。</p>
“我對你有些印象。”楊玄想起來了，“安仁坊的那個鐵匠！”</p>
“是。”</p>
林飛豹說道：“小人還記得郎君。”</p>
“無需自稱小人。”</p>
林飛豹想了想，“是。我也記得郎君。”</p>
“這便是緣分。”</p>
“不，郎君的一雙眼，長的和陛下一般。”</p>
“是嗎？”楊玄摸摸眼角，心想楊略可沒說過此事。</p>
大概是看多了的緣故吧！</p>
“這些年你等都是這般過來的嗎？”</p>
“是。”</p>
能十餘年如一日的蟄伏在長安城中待命，這份忠心啊！</p>
楊玄由衷的道：“辛苦了。”</p>
“看到郎君的那一刻，我等所有的辛苦，都值了。”</p>
“當年，你等是如何逃出來的？”</p>
“陛下早有察覺，尋了數十人代替，那些人以為一把火燒死了虯龍衛，殊不知，我等早已潛入了城中。”</p>
數十人就這麽做了替死鬼。</p>
楊玄有些不安，但漸漸消散。</p>
他沒發現，若是剛到長安時聽到這等事兒，他定然會憤怒，會愧疚，甚至是痛苦。</p>
可現在他隻是有些不安。</p>
“他……他為何不走？”</p>
這是楊玄一直想問的問題。</p>
就算是跑不掉，好歹也得試試吧？</p>
林飛豹的眼中多了敬意，“我等都勸過，陛下說了，孤若是遠遁，倒是有機會。可遠遁之後如何？”</p>
起兵？</p>
宣德帝當政時期，大唐的國力處於最頂峰，太子起兵，誰願意跟隨？</p>
隱居？</p>
對於這等人來說，隱居還不如一杯毒酒了斷了自己。</p>
“那麽，當年之事你等知曉多少？”</p>
“我等知之不多。”</p>
楊玄突然失笑，“你等知曉的，曹穎應當也知曉吧？”</p>
林飛豹默然。</p>
拋開這個話題，楊玄隻覺得遍體輕鬆，一種紅日初升的感覺讓他精神倍增。</p>
“今日之後，你等就跟著我吧！”</p>
“是。”林飛豹恭謹的道，那些大漢喜不自禁。</p>
“你等以往可曾展露修為？”</p>
若是林飛豹等人展露過修為，哪怕是在北疆，他們也隻能換個動手的方式。</p>
“在東宮時，我等用的是刀，不過陛下當年並無危險，我等在東宮露麵不多。”</p>
“那麽，誰知曉你等的實力？”</p>
虯龍衛的實力讓楊玄有些眼饞，若是不能用，那便是坐擁寶山而不能取，那種難受啊！</p>
“宣德帝。”</p>
“哦！”</p>
“當年我等曾與宣德帝的護衛私下交手。”</p>
“如何？”</p>
“不分勝負。”</p>
嘖！</p>
“宣德帝說笑，虯龍衛可破皇宮。”</p>
是說笑嗎？</p>
可我怎麽看到你一臉自信的模樣？</p>
楊玄問道：“那麽偽帝父子可知曉？”</p>
“應當知曉些。”</p>
“嘖！他們可知曉你等動手的方式？”</p>
“不曾。我等在宮中也就和宣德帝的護衛動過手。”</p>
“宣德帝的護衛呢？”</p>
“都死了。武皇登基後，全數弄死了。”</p>
艸！</p>
楊玄想到那對夫妻，也就是自己的祖父和祖母，不禁頭皮發麻。</p>
“也就是說，現在你等出去，認識的人不多？”</p>
“沒人認識。”林飛豹解釋道：“時過境遷，當年的老人去的去，被殺的被殺。李元父子清洗的太徹底了。”</p>
武皇後期，李元父子殺入宮中，把宣德帝和武皇的身邊人殺了個精光。</p>
第二次，李泌帶著人殺入宮中，再度殺了一批老人。</p>
等他登基時，宮中的平均年齡下降了一大截。</p>
“鐵匠鋪的生意如何？”</p>
楊玄隻是隨口一問。</p>
“還好。”</p>
“收了。”</p>
“是。”</p>
“收了之後，大部分人馬上趕去北疆。對了，曹穎和怡娘可認得你等？”</p>
“認得，隻是見麵時怕是有些不妥。”</p>
“覺著死人複活了？”</p>
“是。”</p>
“那就如此吧！你帶著些人跟著我，其他的去陳州。”</p>
“是。”</p>
……</p>
和楊鬆成當朝爭執了一番，翁婿聯手給了他一巴掌後，周遵的心情不錯。</p>
“盯著楊氏，小心他們對子泰下手。”</p>
楊鬆成不可能對周遵下手，那會引發兩邊的大戰。</p>
“是。”</p>
哪怕是一夥兒的，可彼此之間都藏著戒心，也收集了不少盟友的消息。</p>
譬如說，楊氏和方外的關係。</p>
“郎君，姑爺去了城外。”</p>
“這等時候他還出城作甚？”周遵怒了，“他是不知曉楊鬆成的狠辣，追回來。”</p>
沒多久，消息再度傳來。</p>
“有人看到兩個腳程了得，恍若神仙的男子跟著姑爺出了城。”</p>
“查了嗎？”</p>
“沒查到。”</p>
周氏沒有鏡台這等龐大的機構，所以無法查到這等消息。</p>
“快去把他叫回來！”</p>
周氏的人快馬衝出長安城。</p>
“阿郎，周氏的人出城了，心急火燎的。”</p>
楊鬆成點頭，“叫他們準備酒菜，下午下衙後，老夫請周遵飲酒。”</p>
“可他的女兒做了寡婦。”老仆覺得這事兒怕是難以解開。</p>
楊鬆成笑道：“女婿對於我等世家而言，也就是個聯姻的工具，換一個又能如何？至於什麽寡婦，我等世家的女子，誰會、誰敢嫌棄？大不了，楊氏選一個了得的小子娶了他的女兒。”</p>
老仆笑道：“那周寧美貌，據聞氣質尤佳，多少男兒為之傾倒。若是得知她做了寡婦，估摸著動心的依舊不少。”</p>
“所以，這不就了了？”楊鬆成笑的愜意，“男女之間，不過是一晃而過的情義。”</p>
……</p>
周遵有些坐立不安。</p>
他知曉楊鬆成心狠手辣，但想著那是自己的女婿，楊鬆成好歹也得擔心自己翻臉的後果吧。</p>
可他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錯了。</p>
女婿對於他們而言就是個工具，楊鬆成會不會覺得殺了楊玄，自己依舊不敢翻臉，不會翻臉？</p>
“老狗！”</p>
周遵神色陰鬱。</p>
“郎君！”</p>
“進來！”</p>
仆役進來，歡喜的道：“姑爺回來了。”</p>
周遵鬆了一口氣，“那老狗還是知曉分寸的。”</p>
“周侍郎。”</p>
楊鬆成那邊來了老仆。</p>
“阿郎想請周侍郎下衙後一起飲酒。”</p>
“好說！”周遵此刻覺得楊鬆成也頗為可親。</p>
那仆役看了老仆一眼，眼神不對勁。</p>
“姑爺說，今日他出城乃是被人設計。”</p>
周遵麵色微變，盯住了老仆。</p>
“出城後，姑爺他們遇到了兩個修士追殺，幸而遇到了見義勇為的路人，斬殺了兩個修士。”</p>
周遵盯著老仆，一字一吐的問道：“那修士……來自於何處？”</p>
“延壽宮。”</p>
“延壽宮。”周遵咬牙切齒的道：“老夫記得，楊氏與延壽宮多年的交情，可對？”</p>
老仆心中一冷，心想兩個修士出手，按理該是手到擒來的事兒，竟然遇到了什麽見義勇為的路人。</p>
路人能殺了兩個實力強大的修士？</p>
是誰出手了？</p>
周氏！</p>
若是周氏，周遵此刻不會如此怒不可遏，而是會咄咄逼人。</p>
那麽是誰？</p>
皇帝？</p>
老仆是楊鬆成的心腹，知曉許多事。</p>
唯有皇帝才有這等動機和能力……阻攔楊氏刺殺楊玄，激發周氏和楊氏之間的矛盾，從內部瓦解一家四姓的聯盟。</p>
這是皇帝一直想做的事兒。</p>
而今日便是一個契機！</p>
阿郎的謀劃雖好，但卻忘記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p>
老仆笑道：“此事定然是誤會，會不會是認錯人了？”</p>
仆役說道：“姑爺親手拷打問出的口供，那二人的屍骸此刻正在進城的路上。”</p>
老仆幹笑，“定然是誤會，老奴這便去稟告阿郎。對了，周侍郎，下衙後的酒宴……”</p>
周遵雙拳緊握，又緩緩鬆開。</p>
老仆覺得不大妙，趕緊說道：“周氏與楊氏多年的交情，若是有什麽誤會，晚些阿郎自然會親自向周侍郎解釋……”</p>
周遵神色平靜。</p>
“老夫，自己會去尋個答案！”</p>
五十一條大漢跪在自己的身前，用一種近乎於虔誠的語氣說著。</p>
楊玄隻覺得一股股巨浪迎麵撲來。</p>
虯龍衛！</p>
虯無角！</p>
龍有角！</p>
虯龍，一說幼龍。</p>
無角之幼龍！</p>
這便是太子旳別稱。</p>
虯龍衛……</p>
太子的護衛。</p>
看看這群大漢，氣血強悍的連修士都無法抗衡。當他們出現在太子的身邊時，天下有幾人能突破他們的防禦？</p>
……</p>
屠裳的身體搖晃了一下。</p>
老賊問道：“想到了什麽？”</p>
屠裳說道：“從到了大唐之後，老夫就一直在觀察。郎君文武皆能，這是好事。可老夫在郎君的身邊久了，隱隱覺著郎君非池中物。”</p>
“非池中物不好？”</p>
“好。”屠裳歎道：“可郎君在陳州收攏民心，收攏軍心，這是要作甚？”</p>
“劉使君也是如此。”</p>
“老夫不知劉使君如何，可老夫在郎君的身邊久了，卻隱隱感到些……說不出的東西，就像是什麽東西在地底下一直想冒頭。”</p>
“什麽東西？”</p>
“禾苗！對，禾苗，老夫一直覺著郎君就像是一株禾苗，正在地底下掙紮著，隻等積蓄夠了足夠的力量，等待春天來臨時，就會從地底下破土而出。”</p>
“嘖！”老賊覺得自己小看了屠裳。</p>
“虯龍，何為虯龍？無角之龍。”屠裳苦笑道：“聽到這個名字時，老夫就徹底的明白了。原來，郎君往日的種種皆是在布局。”</p>
“沒錯。”老賊撫須，一種元老的優越感油然而生。</p>
“這群大漢隻憑著肉身就能輕鬆擊潰修士，世間能擁有這等護衛的會是誰？無需仔細想就能明白……這是貴人的護衛。”</p>
老賊點頭，“是啊！貴不可言的貴人。”</p>
“郎君是那位貴人的子嗣吧？”</p>
“這你得去問郎君。”</p>
“嗬嗬！那位貴人給郎君留下了這等強橫的護衛……還有怡娘，老夫總覺著怡娘看著不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女子，若是她要較真，陳州那些貴婦人沒一個的氣質能及得上她。這樣的女子，卻甘為郎君的女管事……”</p>
“所以，你怎麽想？”老賊故作不經意的問道。</p>
老二呢……屠裳尋了一番，發現王老二蹲著一具屍骸的邊上，一邊好奇的揉捏著屍骸的身體，一邊吃著肉幹。</p>
“修士的肉也是這樣啊！”王老二有些失望。</p>
“老夫能怎麽想呢？”屠裳笑了笑。</p>
“那日，老夫歸家，在路上見到那些行人神色緊張，或是興奮，都往那條街道跑，老夫還在想是鬧出了什麽大事。</p>
那時老夫還喜歡看熱鬧，也跟著人流過去，隻看到衝天的火光。</p>
那些官吏，那些將士都圍著那條街道，老夫看著家成了火海，就下跪，懇求他們放老夫進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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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吏不拿正眼看老夫，那些軍士驅趕老夫。</p>
老夫想殺人。</p>
轟隆一聲，老夫看到自己的家，塌了！</p>
原來，老夫看的是自家的熱鬧。</p>
那些賊人開始突圍，被弓箭射殺大半，剩下的也被長槍捅死。</p>
那些官吏笑意盈盈，輕聲說話，老夫耳朵好，聽著他們說什麽……報功。</p>
功！</p>
嗬嗬！</p>
他們放開了封鎖，老夫和那些幸存的街坊走進去。</p>
那一路，老夫的腳是軟的，一個孩子都能輕鬆推倒。</p>
老夫一盆一盆的打來了水，更多的人來了。</p>
火滅了。</p>
老夫拒絕了別人的幫助，一人在廢墟中翻找。</p>
老夫找了……</p>
都卷縮成了一小團。</p>
那是老夫的妻子。</p>
老夫的兒子，兒媳。</p>
老夫的孫兒，孫女。</p>
老夫早上出門時，他們還叮囑老夫早些回來。</p>
老夫回來了，可他們卻再也無法開口。</p>
老夫去求個公道，被官員令人毒打。</p>
公道不及他們的官帽。</p>
公道不及他們謊報的功勞。</p>
老夫活了半生，一直循規蹈矩，哪怕身負祖傳的槍法和兵法，依舊活的無聲無息。</p>
那一刻，老夫把祖宗交代的規矩忘了，殺了官員，提著他的腦袋去祭奠家中親人。”</p>
屠裳微笑，“你想問……郎君的對頭定然有宮中的那個爬灰皇帝，老夫敢不敢，願不願跟著郎君幹，對吧？”</p>
老賊點頭。</p>
屠裳說道：“從老夫衝著那個官員揮刀的那一刻起，什麽帝王將相，什麽王朝威嚴，什麽天下興亡，都與老夫無關。你可知老夫最想做的是什麽？”</p>
他自問自答：“老夫最想做的是，掀翻這些吃著百姓的血肉，卻不把百姓當回事的狗屁皇帝，讓他們變成百姓腳下的螻蟻！”</p>
屠裳問道：“郎君想造反嗎？”</p>
“不，是討逆！”</p>
“是了，討逆。那麽，郎君若是想攻城，老夫便幫他架梯子。郎君若是想殺皇帝，老夫便為他遞刀子……</p>
老夫，有些迫不及待了！”</p>
……</p>
“起來。”</p>
楊玄扶起林飛豹。</p>
“我對你有些印象。”楊玄想起來了，“安仁坊的那個鐵匠！”</p>
“是。”</p>
林飛豹說道：“小人還記得郎君。”</p>
“無需自稱小人。”</p>
林飛豹想了想，“是。我也記得郎君。”</p>
“這便是緣分。”</p>
“不，郎君的一雙眼，長的和陛下一般。”</p>
“是嗎？”楊玄摸摸眼角，心想楊略可沒說過此事。</p>
大概是看多了的緣故吧！</p>
“這些年你等都是這般過來的嗎？”</p>
“是。”</p>
能十餘年如一日的蟄伏在長安城中待命，這份忠心啊！</p>
楊玄由衷的道：“辛苦了。”</p>
“看到郎君的那一刻，我等所有的辛苦，都值了。”</p>
“當年，你等是如何逃出來的？”</p>
“陛下早有察覺，尋了數十人代替，那些人以為一把火燒死了虯龍衛，殊不知，我等早已潛入了城中。”</p>
數十人就這麽做了替死鬼。</p>
楊玄有些不安，但漸漸消散。</p>
他沒發現，若是剛到長安時聽到這等事兒，他定然會憤怒，會愧疚，甚至是痛苦。</p>
可現在他隻是有些不安。</p>
“他……他為何不走？”</p>
這是楊玄一直想問的問題。</p>
就算是跑不掉，好歹也得試試吧？</p>
林飛豹的眼中多了敬意，“我等都勸過，陛下說了，孤若是遠遁，倒是有機會。可遠遁之後如何？”</p>
起兵？</p>
宣德帝當政時期，大唐的國力處於最頂峰，太子起兵，誰願意跟隨？</p>
隱居？</p>
對於這等人來說，隱居還不如一杯毒酒了斷了自己。</p>
“那麽，當年之事你等知曉多少？”</p>
“我等知之不多。”</p>
楊玄突然失笑，“你等知曉的，曹穎應當也知曉吧？”</p>
林飛豹默然。</p>
拋開這個話題，楊玄隻覺得遍體輕鬆，一種紅日初升的感覺讓他精神倍增。</p>
“今日之後，你等就跟著我吧！”</p>
“是。”林飛豹恭謹的道，那些大漢喜不自禁。</p>
“你等以往可曾展露修為？”</p>
若是林飛豹等人展露過修為，哪怕是在北疆，他們也隻能換個動手的方式。</p>
“在東宮時，我等用的是刀，不過陛下當年並無危險，我等在東宮露麵不多。”</p>
“那麽，誰知曉你等的實力？”</p>
虯龍衛的實力讓楊玄有些眼饞，若是不能用，那便是坐擁寶山而不能取，那種難受啊！</p>
“宣德帝。”</p>
“哦！”</p>
“當年我等曾與宣德帝的護衛私下交手。”</p>
“如何？”</p>
“不分勝負。”</p>
嘖！</p>
“宣德帝說笑，虯龍衛可破皇宮。”</p>
是說笑嗎？</p>
可我怎麽看到你一臉自信的模樣？</p>
楊玄問道：“那麽偽帝父子可知曉？”</p>
“應當知曉些。”</p>
“嘖！他們可知曉你等動手的方式？”</p>
“不曾。我等在宮中也就和宣德帝的護衛動過手。”</p>
“宣德帝的護衛呢？”</p>
“都死了。武皇登基後，全數弄死了。”</p>
艸！</p>
楊玄想到那對夫妻，也就是自己的祖父和祖母，不禁頭皮發麻。</p>
“也就是說，現在你等出去，認識的人不多？”</p>
“沒人認識。”林飛豹解釋道：“時過境遷，當年的老人去的去，被殺的被殺。李元父子清洗的太徹底了。”</p>
武皇後期，李元父子殺入宮中，把宣德帝和武皇的身邊人殺了個精光。</p>
第二次，李泌帶著人殺入宮中，再度殺了一批老人。</p>
等他登基時，宮中的平均年齡下降了一大截。</p>
“鐵匠鋪的生意如何？”</p>
楊玄隻是隨口一問。</p>
“還好。”</p>
“收了。”</p>
“是。”</p>
“收了之後，大部分人馬上趕去北疆。對了，曹穎和怡娘可認得你等？”</p>
“認得，隻是見麵時怕是有些不妥。”</p>
“覺著死人複活了？”</p>
“是。”</p>
“那就如此吧！你帶著些人跟著我，其他的去陳州。”</p>
“是。”</p>
……</p>
和楊鬆成當朝爭執了一番，翁婿聯手給了他一巴掌後，周遵的心情不錯。</p>
“盯著楊氏，小心他們對子泰下手。”</p>
楊鬆成不可能對周遵下手，那會引發兩邊的大戰。</p>
“是。”</p>
哪怕是一夥兒的，可彼此之間都藏著戒心，也收集了不少盟友的消息。</p>
譬如說，楊氏和方外的關係。</p>
“郎君，姑爺去了城外。”</p>
“這等時候他還出城作甚？”周遵怒了，“他是不知曉楊鬆成的狠辣，追回來。”</p>
沒多久，消息再度傳來。</p>
“有人看到兩個腳程了得，恍若神仙的男子跟著姑爺出了城。”</p>
“查了嗎？”</p>
“沒查到。”</p>
周氏沒有鏡台這等龐大的機構，所以無法查到這等消息。</p>
“快去把他叫回來！”</p>
周氏的人快馬衝出長安城。</p>
“阿郎，周氏的人出城了，心急火燎的。”</p>
楊鬆成點頭，“叫他們準備酒菜，下午下衙後，老夫請周遵飲酒。”</p>
“可他的女兒做了寡婦。”老仆覺得這事兒怕是難以解開。</p>
楊鬆成笑道：“女婿對於我等世家而言，也就是個聯姻的工具，換一個又能如何？至於什麽寡婦，我等世家的女子，誰會、誰敢嫌棄？大不了，楊氏選一個了得的小子娶了他的女兒。”</p>
老仆笑道：“那周寧美貌，據聞氣質尤佳，多少男兒為之傾倒。若是得知她做了寡婦，估摸著動心的依舊不少。”</p>
“所以，這不就了了？”楊鬆成笑的愜意，“男女之間，不過是一晃而過的情義。”</p>
……</p>
周遵有些坐立不安。</p>
他知曉楊鬆成心狠手辣，但想著那是自己的女婿，楊鬆成好歹也得擔心自己翻臉的後果吧。</p>
可他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錯了。</p>
女婿對於他們而言就是個工具，楊鬆成會不會覺得殺了楊玄，自己依舊不敢翻臉，不會翻臉？</p>
“老狗！”</p>
周遵神色陰鬱。</p>
“郎君！”</p>
“進來！”</p>
仆役進來，歡喜的道：“姑爺回來了。”</p>
周遵鬆了一口氣，“那老狗還是知曉分寸的。”</p>
“周侍郎。”</p>
楊鬆成那邊來了老仆。</p>
“阿郎想請周侍郎下衙後一起飲酒。”</p>
“好說！”周遵此刻覺得楊鬆成也頗為可親。</p>
那仆役看了老仆一眼，眼神不對勁。</p>
“姑爺說，今日他出城乃是被人設計。”</p>
周遵麵色微變，盯住了老仆。</p>
“出城後，姑爺他們遇到了兩個修士追殺，幸而遇到了見義勇為的路人，斬殺了兩個修士。”</p>
周遵盯著老仆，一字一吐的問道：“那修士……來自於何處？”</p>
“延壽宮。”</p>
“延壽宮。”周遵咬牙切齒的道：“老夫記得，楊氏與延壽宮多年的交情，可對？”</p>
老仆心中一冷，心想兩個修士出手，按理該是手到擒來的事兒，竟然遇到了什麽見義勇為的路人。</p>
路人能殺了兩個實力強大的修士？</p>
是誰出手了？</p>
周氏！</p>
若是周氏，周遵此刻不會如此怒不可遏，而是會咄咄逼人。</p>
那麽是誰？</p>
皇帝？</p>
老仆是楊鬆成的心腹，知曉許多事。</p>
唯有皇帝才有這等動機和能力……阻攔楊氏刺殺楊玄，激發周氏和楊氏之間的矛盾，從內部瓦解一家四姓的聯盟。</p>
這是皇帝一直想做的事兒。</p>
而今日便是一個契機！</p>
阿郎的謀劃雖好，但卻忘記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p>
老仆笑道：“此事定然是誤會，會不會是認錯人了？”</p>
仆役說道：“姑爺親手拷打問出的口供，那二人的屍骸此刻正在進城的路上。”</p>
老仆幹笑，“定然是誤會，老奴這便去稟告阿郎。對了，周侍郎，下衙後的酒宴……”</p>
周遵雙拳緊握，又緩緩鬆開。</p>
老仆覺得不大妙，趕緊說道：“周氏與楊氏多年的交情，若是有什麽誤會，晚些阿郎自然會親自向周侍郎解釋……”</p>
周遵神色平靜。</p>
“老夫，自己會去尋個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