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輝本在喝茶，聞言放下茶杯，“他拿下了十餘官員？”</p>
小吏說道：“是。”</p>
“什麽理由？”廖勁微微蹙眉，覺得劉擎不夠穩重。</p>
這裏是桃縣，要搞大動作必須得有黃春輝的首肯。</p>
小吏說道：“貪腐。”</p>
黃春輝幹咳一聲，“誰知曉此事？”</p>
一個官員進來。</p>
“相公，劉司馬前陣子尋到了下官，說是想去工坊看看。隨後他化名為劉漢，裝作是一小吏進了城南的一家工坊，直至今日。”</p>
黃春輝淡淡旳道：“老夫新近征辟的行軍司馬，竟然混進了工坊中做個小吏，他想做什麽？”</p>
官員說道：“劉司馬查賬之後，才去了工坊。”</p>
“賬簿有問題？”廖勁問道。</p>
“損耗不小。”官員苦笑，“曆來都是如此，長安也是如此。”</p>
黃春輝微笑道：“這位行軍司馬新官上任，總得做些什麽表態，讓老夫、讓北疆知曉他的脾氣，這是要剛正不阿？”</p>
每個官員都會給自己一個人設，長期經營。人設在許多時候就是你的政治標簽，由此站隊，由此榮華富貴，也有可能由此倒黴。</p>
譬如說為民做主的人設，嫉惡如仇的人設，精打細算的人設……</p>
少頃，外麵有人通稟，“相公，劉司馬求見。”</p>
黃春輝點頭，“老夫滿頭霧水，得等他來釋疑。”</p>
劉擎穿著小吏的衣裳出現了。</p>
“見過相公。”</p>
劉擎見黃春輝神色平靜，就知曉此事並未徹底激怒這位大佬。</p>
“你在工坊做了什麽？”黃春輝很好奇這位行軍司馬的思路……每個官員都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他一直在等待劉擎的表態，今日得了個模糊的答案。</p>
“相公，下官前陣子查閱了工坊的賬簿，發現耗費不小。”劉擎想過用別的法子來打開局麵，可終究不如這個震撼人心。</p>
要做，老劉就要做最犀利的事兒。</p>
“損耗不對？”</p>
“損耗三成，看似尋常，可下官在陳州時，曾去工坊視察過。”</p>
“陳州工坊損耗幾何？”</p>
“一成多一些。”</p>
黃春輝自嘲道：“沒想到老夫卻看走了眼。”</p>
“下官隨即就混進了工坊中，幾番打探，發現工坊管事勾結官吏，高報損耗。”</p>
“沒人發現？”廖勁覺得那麽多人，總不會都是瞎子吧？</p>
“有人發現並上報，可他上報的官員卻是管事一夥的，隨後此人被流放。”</p>
黃春輝冷著臉，“為何不報給老夫？”</p>
有事兒你要及時和上官通氣，這是官場規矩。私下動手看似嗬護規矩，可那是明麵上的規矩。</p>
而主宰官場的，卻是潛規則。</p>
廖勁饒有興趣的等待著劉擎的回答……作為黃春輝為他鋪路的後續，劉擎的到來為他搭起了架子的一角，但他不著急和劉擎熟悉，而是想觀察一番此人。</p>
是說疏忽了，還是不解釋，主動請罪？</p>
在人生雞湯中會有許多關乎工作的告誡，譬如說工作中出了岔子，不是你幹的，麵對責難，你不要去辯解，而是要去默默的把岔子解決掉。</p>
這雞湯是不是帶著一股熟悉的氣息？</p>
被冤枉了一定是你前生作孽，別想著去化解，坦然領受了，今日受苦，來生享福。</p>
這種雞湯骨子裏的邏輯就是：別和上官較勁，上官說什麽就是什麽……實際上就是君臣父子的那一套，把等級森嚴這個詞用雞湯來重新詮釋了一次，極具迷惑性。</p>
劉擎抬頭，“那些人沆瀣一氣，下官擔心來回稟告會走漏消息，就貿然行事，請相公責罰。”</p>
我為啥這麽做，這是原因。最後低個頭，給上官一個台階。</p>
這就是劉擎的態度。</p>
黃春輝饒有興致的道：“你是如何想的？”</p>
劉擎說道：“北疆雖說時常有廝殺，可大戰卻多年未曾有過，可稱為承平多年。承平多年，人心思安，可官吏一旦安寧了，禍事也就來了。”</p>
廖勁笑道：“你這個說法倒是有趣，說說，為何說官吏一旦安寧了，禍事就來了。”</p>
</p>
“民間有句俗話，飽暖思yin欲，百姓吃飽了肚皮，穿上了衣裳，覺得活命沒問題了，就會想著臍下三寸。”</p>
黃春輝下意識的把手往臍下摸摸，然後不自在的收回來，幹咳一聲。</p>
“原先北遼為患，北疆官吏滿門心思都在想著北遼這個威脅，朝不保夕這個念頭一直都在，故而吏治還好。可大戰長久不起，官吏們就會覺著太平無事，太平無事他們想什麽？”</p>
劉擎頓了一下，見黃春輝沒阻攔自己，就知曉這位相公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p>
“他們先會想著升官，或是偷懶。可升官得按部就班，頗為艱難，如此，做官的好處何在？”劉擎摸出一枚銅錢，在手心上拋了幾下，“飽暖思yin欲，太平生貪心。官吏們此刻想著的便是如何占官家便宜！”</p>
拿下十幾個官員雖說是大動作，可黃春輝更看重劉擎的這番話。</p>
北疆是個孤島，姥姥不親，舅舅不愛。以至於內部形成了一個小循環。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黃春輝也想打破這個格局，但終究找不到契機，也找不到臂膀。</p>
整頓吏治是個得罪人的活兒，誰願意幹？</p>
廖勁可以幹，但現在黃春輝卻舍不得他出手。</p>
廖勁出手，看似威望增加了不少，可對以後上位的壞處也不少。</p>
北疆節度使不能是那等眼睛裏不揉沙子的酷吏，否則本就身處邊疆不自在的官吏們會造反！</p>
想到這裏，黃春輝點點頭，“對此你有何應對之策？”</p>
“隔一陣子就該清理一番！”劉擎畢竟執掌陳州多年，對下麵官吏的心態了如指掌，“要用雷霆手段，要抓一批罪大惡極的官吏，從嚴從快處置了，以震懾官場！”</p>
黃春輝看了廖勁一眼，“老廖以為如何？”</p>
“好！”</p>
黃春輝點頭，“如此，你去辦！”</p>
等劉擎走後，黃春輝幽幽的道：“是個聰明人。”</p>
“是啊！”廖勁微笑。</p>
劉擎此舉便是在得罪人，如此，就把自己擺在了輔佐的位置上，對於廖勁而言，這個表態極為恰當。</p>
“老夫放心了。”黃春輝笑道：“就算是老夫走了，想來桃縣依舊會安穩如故。”</p>
一隊隊軍士衝進了各處官衙，隨即拖死狗般的拖出一個個官吏。</p>
“老夫為北疆流過血，老夫要見相公！”一個官員聲嘶力竭的叫喊著，被兩個軍士拖出了值房。</p>
劉擎就站在桃縣的主街道中間，看著一個個官吏被帶來，麵無表情。</p>
“老狗，你不得好死！”</p>
“劉司馬，小人願意檢舉，隻求寬大！”</p>
官吏們或是衝著劉擎破口大罵，或是哀求。</p>
可劉擎不為所動。</p>
下午，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中。</p>
老妻已經知曉了此事，晚飯做了幾個好菜，弄了好酒。</p>
“想說什麽？”劉擎看出了老妻的心思，“可是擔心？”</p>
老妻點頭，“得罪人太多了些。”</p>
劉尚也覺得老父做過了，“阿耶，此事當徐徐而來，這一下震動桃縣，震動北疆，多少官吏會把阿耶視為對頭。”</p>
“說完了？”劉擎仰頭喝了杯中酒。</p>
“許多事，總得有人去做！”</p>
老妻知曉他的性子，就喝住了兒子。</p>
隨後有些沉悶，老妻想了想，“那個年輕人，就是接替你的那個楊子泰如何了？”</p>
劉擎說道：“赫連春糾集了三大部，邀他去會晤。”</p>
“怕不是好事。”老妻對楊玄的印象頗好。</p>
“當然不是好事，黃相公他們都在看著，老夫也在看著。”</p>
……</p>
工坊中，陳定等人被拿下，來了個小吏暫時管著。</p>
郭雲成了風雲人物，許多人都尋他打探劉擎的消息。</p>
“那劉漢真是劉司馬？脾氣可好？”</p>
“好著呢！”郭雲得意的道：“還和老夫喝一個碗中的水。”</p>
“哎喲！這話可是吹噓了啊！”一個工匠有些嫉妒。</p>
“實話！”身後有人說道。</p>
眾人緩緩回身，就見穿著全新官服的劉漢站在那裏。</p>
臥槽！</p>
真是劉司馬來了！</p>
“見過劉司馬！”</p>
劉擎走過來，“老郭。”</p>
郭雲欠身，惶然道：“您叫小人名字就成，不敢老郭。”</p>
老郭是極為隨意和親切的稱呼，但二人之間的身份地位懸殊太大，郭雲想想都不敢。</p>
“老郭！”劉擎幹脆拍拍他的肩膀，“會不會管工坊？”</p>
郭雲下意識的點頭，“會！”</p>
他做了一輩子工匠，以前也想上進，學了不少東西，管理一個工坊沒問題。</p>
但他從未想過能做管事。</p>
“從此刻起，你就是這裏的管事！”</p>
劉擎走出工坊，想起郭雲方才的老淚橫流，不禁揉揉眼角，“老了。”</p>
身邊官員說道：“司馬可不老。”</p>
“老了。”劉擎唏噓道：“也該尋個幫手了。”</p>
眾人眼前一亮，心想誰做了劉司馬的幫手，以後可不就是他老人家的接班人嗎？</p>
有人大膽問道：“敢問司馬，可有看中的幫手？”</p>
大夥兒神色平靜，可都心跳如雷。</p>
“有！”</p>
心跳頓時就分不清點數了。</p>
“那人在陳州。”</p>
小崽子若是也在桃縣，和老夫聯手，那局麵……隻是想想，就讓人心曠神怡啊！</p>
“楊使君？”有人想到了劉擎和楊玄這對伯樂和千裏馬之間的故事。</p>
劉擎點頭。</p>
小崽子，好生回來啊！</p>
隔了數日，就在快下衙的時候，一騎衝進了桃縣。</p>
劉擎正在和黃春輝匯報此次整頓吏治發現的一些問題。</p>
“相公，陳州急報！”</p>
黃春輝還沒反應過來，劉擎霍然回身，“如何？”</p>
來人便是陳州的小吏，劉擎認識。</p>
“相公，廖副使，劉司馬，此次使君去草原，擊破鎮南部突襲，大敗基波部與馭虎部聯手偷襲……”</p>
“好！”廖勁一拍案幾。</p>
小吏繼續說道：“隨後四家會獵，馭虎部用了苦肉計，想伏擊使君，卻被使君識破，斬殺了馭虎部數百騎。赫連春領軍威壓，使君寸步不退，最終赫連春握手言和，使君全身而退。”</p>
黃春輝笑道：“年輕人執掌一州，老夫總是有些擔心，擔心他衝動誤事，擔心他思慮不夠周全，沒想到第一次出手卻給了老夫驚喜。”</p>
廖勁說道：“如此，他就算是在陳州站穩了腳跟。”</p>
二人相對一笑，見劉擎默然，廖勁就問道：“劉司馬覺得如何？”</p>
“小崽子，幹得漂亮！”</p>
……</p>
清早起床，楊玄下意識的摟緊了懷中的周寧。</p>
“鬆手！”</p>
“沒東西不得勁。”</p>
“你趕緊鬆開，我要起床，不然會被人笑話。”</p>
“誰敢笑話？”</p>
“你鬆不鬆？”</p>
“不鬆，難道你還能隨身帶著銀針，給我一針？”</p>
“嗷！”</p>
楊玄忘記了女人還有個利器。</p>
晚些，他坐起來，低頭看看大腿上被掐的指甲印，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呐！”</p>
坐在梳妝台前的周寧背對楊玄翻個白眼，“陳州軍民口中英明神武的使君，如今卻在睡懶覺。”</p>
楊玄起床，活動了一下身體，“阿寧，長安可曾來信？”</p>
“你說誰的信？”</p>
“丈人的。”</p>
“來了。”</p>
“說了什麽？”楊玄擔心周寧在這邊孤獨，所以時常鼓勵她給娘家寫信。</p>
周寧搖頭。</p>
“可是不高興？”</p>
“不是。”</p>
“那是什麽？”</p>
“阿耶問……他何時能做外祖。”</p>
……</p>
陳州漸漸繁茂，外來人口也越來越多。</p>
吃早飯時，楊玄沒見到老賊和王老二。</p>
“哪去了？”</p>
“說是來了個雜耍班子，看去了。”怡娘沒好氣的道：“不給他們留早飯！”</p>
吃完早飯，楊玄換好官服，從自家大門出去，繞了個圈子去州廨。</p>
州廨斜對麵，幾個男女正在立木架子。</p>
一個女子看著三十多歲，麵色微黑，一看便是被曬的。她帶著一個少女正在練習翻跟鬥。</p>
老賊和王老二就蹲在邊上，一人看一個……</p>
“老二，這女人看著便是賢妻良母，是過日子的那等女人。”</p>
“老賊，你看那個女子的腰肢，哎！竟然能反鑽過來，好厲害！”</p>
“這個女人老夫看著好生順眼。”</p>
“這個女子我看了就想和她一起讀書。”</p>
二人沒注意身後來了楊玄。</p>
本來心情不錯的楊玄，在聽到王老二的話後，麵無表情！</p>
女人不是拿來陪讀的，而是拿來那個啥，疼愛的啊棒槌！</p>
老賊歎道：“可要如何與她們套近乎呢？找不到借口啊！”</p>
一個小吏路過，見到這個場景，心中一喜，覺得是個拍馬屁的好機會，就喝道：“此乃州廨之外，豈能做生意？”</p>
幾個男女本想著這裏人流量大，而且也不是州廨對麵，所以才敢在這裏搭架子，剛想解釋。</p>
“為何不能擺攤？”</p>
楊玄冷著臉，“百姓出來做個小生意何其艱難，不過是糊口罷了。這不許，那不許，是你給百姓找活路，還是你養著他們？！”</p>
小吏沒想到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心中慌亂，“使君，此處距離州廨不遠，若是有人欲圖不軌……”</p>
“能逼著百姓鋌而走險，那便是我罪有應得！”</p>
楊玄負手往州廨走去。</p>
幾個男女行禮。</p>
“使君慈悲！”</p>
那個年長女子歎道：“咱們也算是走了不少地方，就從未見到這等可親，心中想著百姓的好官。”</p>
一個聲音在邊上傳來。</p>
帶著三分猥瑣，七分試探。</p>
“可想認識一番？”</p>
小吏說道：“是。”</p>
“什麽理由？”廖勁微微蹙眉，覺得劉擎不夠穩重。</p>
這裏是桃縣，要搞大動作必須得有黃春輝的首肯。</p>
小吏說道：“貪腐。”</p>
黃春輝幹咳一聲，“誰知曉此事？”</p>
一個官員進來。</p>
“相公，劉司馬前陣子尋到了下官，說是想去工坊看看。隨後他化名為劉漢，裝作是一小吏進了城南的一家工坊，直至今日。”</p>
黃春輝淡淡旳道：“老夫新近征辟的行軍司馬，竟然混進了工坊中做個小吏，他想做什麽？”</p>
官員說道：“劉司馬查賬之後，才去了工坊。”</p>
“賬簿有問題？”廖勁問道。</p>
“損耗不小。”官員苦笑，“曆來都是如此，長安也是如此。”</p>
黃春輝微笑道：“這位行軍司馬新官上任，總得做些什麽表態，讓老夫、讓北疆知曉他的脾氣，這是要剛正不阿？”</p>
每個官員都會給自己一個人設，長期經營。人設在許多時候就是你的政治標簽，由此站隊，由此榮華富貴，也有可能由此倒黴。</p>
譬如說為民做主的人設，嫉惡如仇的人設，精打細算的人設……</p>
少頃，外麵有人通稟，“相公，劉司馬求見。”</p>
黃春輝點頭，“老夫滿頭霧水，得等他來釋疑。”</p>
劉擎穿著小吏的衣裳出現了。</p>
“見過相公。”</p>
劉擎見黃春輝神色平靜，就知曉此事並未徹底激怒這位大佬。</p>
“你在工坊做了什麽？”黃春輝很好奇這位行軍司馬的思路……每個官員都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他一直在等待劉擎的表態，今日得了個模糊的答案。</p>
“相公，下官前陣子查閱了工坊的賬簿，發現耗費不小。”劉擎想過用別的法子來打開局麵，可終究不如這個震撼人心。</p>
要做，老劉就要做最犀利的事兒。</p>
“損耗不對？”</p>
“損耗三成，看似尋常，可下官在陳州時，曾去工坊視察過。”</p>
“陳州工坊損耗幾何？”</p>
“一成多一些。”</p>
黃春輝自嘲道：“沒想到老夫卻看走了眼。”</p>
“下官隨即就混進了工坊中，幾番打探，發現工坊管事勾結官吏，高報損耗。”</p>
“沒人發現？”廖勁覺得那麽多人，總不會都是瞎子吧？</p>
“有人發現並上報，可他上報的官員卻是管事一夥的，隨後此人被流放。”</p>
黃春輝冷著臉，“為何不報給老夫？”</p>
有事兒你要及時和上官通氣，這是官場規矩。私下動手看似嗬護規矩，可那是明麵上的規矩。</p>
而主宰官場的，卻是潛規則。</p>
廖勁饒有興趣的等待著劉擎的回答……作為黃春輝為他鋪路的後續，劉擎的到來為他搭起了架子的一角，但他不著急和劉擎熟悉，而是想觀察一番此人。</p>
是說疏忽了，還是不解釋，主動請罪？</p>
在人生雞湯中會有許多關乎工作的告誡，譬如說工作中出了岔子，不是你幹的，麵對責難，你不要去辯解，而是要去默默的把岔子解決掉。</p>
這雞湯是不是帶著一股熟悉的氣息？</p>
被冤枉了一定是你前生作孽，別想著去化解，坦然領受了，今日受苦，來生享福。</p>
這種雞湯骨子裏的邏輯就是：別和上官較勁，上官說什麽就是什麽……實際上就是君臣父子的那一套，把等級森嚴這個詞用雞湯來重新詮釋了一次，極具迷惑性。</p>
劉擎抬頭，“那些人沆瀣一氣，下官擔心來回稟告會走漏消息，就貿然行事，請相公責罰。”</p>
我為啥這麽做，這是原因。最後低個頭，給上官一個台階。</p>
這就是劉擎的態度。</p>
黃春輝饒有興致的道：“你是如何想的？”</p>
劉擎說道：“北疆雖說時常有廝殺，可大戰卻多年未曾有過，可稱為承平多年。承平多年，人心思安，可官吏一旦安寧了，禍事也就來了。”</p>
廖勁笑道：“你這個說法倒是有趣，說說，為何說官吏一旦安寧了，禍事就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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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有句俗話，飽暖思yin欲，百姓吃飽了肚皮，穿上了衣裳，覺得活命沒問題了，就會想著臍下三寸。”</p>
黃春輝下意識的把手往臍下摸摸，然後不自在的收回來，幹咳一聲。</p>
“原先北遼為患，北疆官吏滿門心思都在想著北遼這個威脅，朝不保夕這個念頭一直都在，故而吏治還好。可大戰長久不起，官吏們就會覺著太平無事，太平無事他們想什麽？”</p>
劉擎頓了一下，見黃春輝沒阻攔自己，就知曉這位相公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p>
“他們先會想著升官，或是偷懶。可升官得按部就班，頗為艱難，如此，做官的好處何在？”劉擎摸出一枚銅錢，在手心上拋了幾下，“飽暖思yin欲，太平生貪心。官吏們此刻想著的便是如何占官家便宜！”</p>
拿下十幾個官員雖說是大動作，可黃春輝更看重劉擎的這番話。</p>
北疆是個孤島，姥姥不親，舅舅不愛。以至於內部形成了一個小循環。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黃春輝也想打破這個格局，但終究找不到契機，也找不到臂膀。</p>
整頓吏治是個得罪人的活兒，誰願意幹？</p>
廖勁可以幹，但現在黃春輝卻舍不得他出手。</p>
廖勁出手，看似威望增加了不少，可對以後上位的壞處也不少。</p>
北疆節度使不能是那等眼睛裏不揉沙子的酷吏，否則本就身處邊疆不自在的官吏們會造反！</p>
想到這裏，黃春輝點點頭，“對此你有何應對之策？”</p>
“隔一陣子就該清理一番！”劉擎畢竟執掌陳州多年，對下麵官吏的心態了如指掌，“要用雷霆手段，要抓一批罪大惡極的官吏，從嚴從快處置了，以震懾官場！”</p>
黃春輝看了廖勁一眼，“老廖以為如何？”</p>
“好！”</p>
黃春輝點頭，“如此，你去辦！”</p>
等劉擎走後，黃春輝幽幽的道：“是個聰明人。”</p>
“是啊！”廖勁微笑。</p>
劉擎此舉便是在得罪人，如此，就把自己擺在了輔佐的位置上，對於廖勁而言，這個表態極為恰當。</p>
“老夫放心了。”黃春輝笑道：“就算是老夫走了，想來桃縣依舊會安穩如故。”</p>
一隊隊軍士衝進了各處官衙，隨即拖死狗般的拖出一個個官吏。</p>
“老夫為北疆流過血，老夫要見相公！”一個官員聲嘶力竭的叫喊著，被兩個軍士拖出了值房。</p>
劉擎就站在桃縣的主街道中間，看著一個個官吏被帶來，麵無表情。</p>
“老狗，你不得好死！”</p>
“劉司馬，小人願意檢舉，隻求寬大！”</p>
官吏們或是衝著劉擎破口大罵，或是哀求。</p>
可劉擎不為所動。</p>
下午，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中。</p>
老妻已經知曉了此事，晚飯做了幾個好菜，弄了好酒。</p>
“想說什麽？”劉擎看出了老妻的心思，“可是擔心？”</p>
老妻點頭，“得罪人太多了些。”</p>
劉尚也覺得老父做過了，“阿耶，此事當徐徐而來，這一下震動桃縣，震動北疆，多少官吏會把阿耶視為對頭。”</p>
“說完了？”劉擎仰頭喝了杯中酒。</p>
“許多事，總得有人去做！”</p>
老妻知曉他的性子，就喝住了兒子。</p>
隨後有些沉悶，老妻想了想，“那個年輕人，就是接替你的那個楊子泰如何了？”</p>
劉擎說道：“赫連春糾集了三大部，邀他去會晤。”</p>
“怕不是好事。”老妻對楊玄的印象頗好。</p>
“當然不是好事，黃相公他們都在看著，老夫也在看著。”</p>
……</p>
工坊中，陳定等人被拿下，來了個小吏暫時管著。</p>
郭雲成了風雲人物，許多人都尋他打探劉擎的消息。</p>
“那劉漢真是劉司馬？脾氣可好？”</p>
“好著呢！”郭雲得意的道：“還和老夫喝一個碗中的水。”</p>
“哎喲！這話可是吹噓了啊！”一個工匠有些嫉妒。</p>
“實話！”身後有人說道。</p>
眾人緩緩回身，就見穿著全新官服的劉漢站在那裏。</p>
臥槽！</p>
真是劉司馬來了！</p>
“見過劉司馬！”</p>
劉擎走過來，“老郭。”</p>
郭雲欠身，惶然道：“您叫小人名字就成，不敢老郭。”</p>
老郭是極為隨意和親切的稱呼，但二人之間的身份地位懸殊太大，郭雲想想都不敢。</p>
“老郭！”劉擎幹脆拍拍他的肩膀，“會不會管工坊？”</p>
郭雲下意識的點頭，“會！”</p>
他做了一輩子工匠，以前也想上進，學了不少東西，管理一個工坊沒問題。</p>
但他從未想過能做管事。</p>
“從此刻起，你就是這裏的管事！”</p>
劉擎走出工坊，想起郭雲方才的老淚橫流，不禁揉揉眼角，“老了。”</p>
身邊官員說道：“司馬可不老。”</p>
“老了。”劉擎唏噓道：“也該尋個幫手了。”</p>
眾人眼前一亮，心想誰做了劉司馬的幫手，以後可不就是他老人家的接班人嗎？</p>
有人大膽問道：“敢問司馬，可有看中的幫手？”</p>
大夥兒神色平靜，可都心跳如雷。</p>
“有！”</p>
心跳頓時就分不清點數了。</p>
“那人在陳州。”</p>
小崽子若是也在桃縣，和老夫聯手，那局麵……隻是想想，就讓人心曠神怡啊！</p>
“楊使君？”有人想到了劉擎和楊玄這對伯樂和千裏馬之間的故事。</p>
劉擎點頭。</p>
小崽子，好生回來啊！</p>
隔了數日，就在快下衙的時候，一騎衝進了桃縣。</p>
劉擎正在和黃春輝匯報此次整頓吏治發現的一些問題。</p>
“相公，陳州急報！”</p>
黃春輝還沒反應過來，劉擎霍然回身，“如何？”</p>
來人便是陳州的小吏，劉擎認識。</p>
“相公，廖副使，劉司馬，此次使君去草原，擊破鎮南部突襲，大敗基波部與馭虎部聯手偷襲……”</p>
“好！”廖勁一拍案幾。</p>
小吏繼續說道：“隨後四家會獵，馭虎部用了苦肉計，想伏擊使君，卻被使君識破，斬殺了馭虎部數百騎。赫連春領軍威壓，使君寸步不退，最終赫連春握手言和，使君全身而退。”</p>
黃春輝笑道：“年輕人執掌一州，老夫總是有些擔心，擔心他衝動誤事，擔心他思慮不夠周全，沒想到第一次出手卻給了老夫驚喜。”</p>
廖勁說道：“如此，他就算是在陳州站穩了腳跟。”</p>
二人相對一笑，見劉擎默然，廖勁就問道：“劉司馬覺得如何？”</p>
“小崽子，幹得漂亮！”</p>
……</p>
清早起床，楊玄下意識的摟緊了懷中的周寧。</p>
“鬆手！”</p>
“沒東西不得勁。”</p>
“你趕緊鬆開，我要起床，不然會被人笑話。”</p>
“誰敢笑話？”</p>
“你鬆不鬆？”</p>
“不鬆，難道你還能隨身帶著銀針，給我一針？”</p>
“嗷！”</p>
楊玄忘記了女人還有個利器。</p>
晚些，他坐起來，低頭看看大腿上被掐的指甲印，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呐！”</p>
坐在梳妝台前的周寧背對楊玄翻個白眼，“陳州軍民口中英明神武的使君，如今卻在睡懶覺。”</p>
楊玄起床，活動了一下身體，“阿寧，長安可曾來信？”</p>
“你說誰的信？”</p>
“丈人的。”</p>
“來了。”</p>
“說了什麽？”楊玄擔心周寧在這邊孤獨，所以時常鼓勵她給娘家寫信。</p>
周寧搖頭。</p>
“可是不高興？”</p>
“不是。”</p>
“那是什麽？”</p>
“阿耶問……他何時能做外祖。”</p>
……</p>
陳州漸漸繁茂，外來人口也越來越多。</p>
吃早飯時，楊玄沒見到老賊和王老二。</p>
“哪去了？”</p>
“說是來了個雜耍班子，看去了。”怡娘沒好氣的道：“不給他們留早飯！”</p>
吃完早飯，楊玄換好官服，從自家大門出去，繞了個圈子去州廨。</p>
州廨斜對麵，幾個男女正在立木架子。</p>
一個女子看著三十多歲，麵色微黑，一看便是被曬的。她帶著一個少女正在練習翻跟鬥。</p>
老賊和王老二就蹲在邊上，一人看一個……</p>
“老二，這女人看著便是賢妻良母，是過日子的那等女人。”</p>
“老賊，你看那個女子的腰肢，哎！竟然能反鑽過來，好厲害！”</p>
“這個女人老夫看著好生順眼。”</p>
“這個女子我看了就想和她一起讀書。”</p>
二人沒注意身後來了楊玄。</p>
本來心情不錯的楊玄，在聽到王老二的話後，麵無表情！</p>
女人不是拿來陪讀的，而是拿來那個啥，疼愛的啊棒槌！</p>
老賊歎道：“可要如何與她們套近乎呢？找不到借口啊！”</p>
一個小吏路過，見到這個場景，心中一喜，覺得是個拍馬屁的好機會，就喝道：“此乃州廨之外，豈能做生意？”</p>
幾個男女本想著這裏人流量大，而且也不是州廨對麵，所以才敢在這裏搭架子，剛想解釋。</p>
“為何不能擺攤？”</p>
楊玄冷著臉，“百姓出來做個小生意何其艱難，不過是糊口罷了。這不許，那不許，是你給百姓找活路，還是你養著他們？！”</p>
小吏沒想到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心中慌亂，“使君，此處距離州廨不遠，若是有人欲圖不軌……”</p>
“能逼著百姓鋌而走險，那便是我罪有應得！”</p>
楊玄負手往州廨走去。</p>
幾個男女行禮。</p>
“使君慈悲！”</p>
那個年長女子歎道：“咱們也算是走了不少地方，就從未見到這等可親，心中想著百姓的好官。”</p>
一個聲音在邊上傳來。</p>
帶著三分猥瑣，七分試探。</p>
“可想認識一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