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斯文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致仕前做一任吏目，但這個願望老早就實現了。</p>
做了主簿，對於他而言就是超越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堪稱是人生巔峰。</p>
他很滿足，覺得就這麽一輩子也不錯。</p>
可沒想到竟然還能做縣令！</p>
縣令，那是我能想旳嗎？</p>
他想抽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抽醒。</p>
可他隻敢暗自掐了自己一把。</p>
好痛！</p>
“坐下吧。”楊玄頷首。</p>
“曹穎。”</p>
曹穎起身。</p>
“州司馬。”</p>
眾人都知曉曹穎是楊玄的心腹，提拔一個心腹輔佐，沒毛病。但州司馬不是小官，需要一番運作。楊玄能運作成功，背後的能量令眾人心中一凜。</p>
“南賀。”</p>
身材壯實的南賀起身。</p>
“為陳州軍副將。”</p>
曹穎和甄斯文的調動沒花多少力，但南賀卻有些麻煩。楊玄最後去尋了大腿，也就是魏靈兒的老爹，右武衛大將軍魏忠，走了後門，這才成功把南賀弄到陳州來。</p>
此事讓楊玄有些警醒，知曉自己在軍中的根基太淺薄了，必須要拉些關係。</p>
他有些羨慕劉皇叔，把身份一擺出來，皇叔啊！隨即吃嘛嘛香。</p>
可他這位偽帝的堂弟卻隻能在下麵摸爬滾打。</p>
這是全新的構架。</p>
隨後楊玄說道：“陳州什麽情況，我清楚，你等也清楚。一切的一切，都以防備北遼為目的。”</p>
“我此次在長安待了一陣子，所見皆是歌舞升平，可這些歌舞升平是什麽換來的？是用我北疆軍民多年如一日的戒備、浴血奮戰換來的。”</p>
“北疆一線無法耕種，因為北遼軍會來襲擾。如此，北疆隻能忍饑挨餓，等待朝中調撥錢糧來度日。”</p>
“可朝中給的錢糧卻不足，為此每年從黃相公到下麵州刺史，都頻頻上疏朝中，威脅也好，懇求也罷，都想從朝中為北疆多要些錢糧。”</p>
“沒人願意做乞丐！可北疆窘迫如此，我等奈何？”</p>
“這等情況不能延續下去了。”</p>
北疆吃調撥糧很多年了，這是無奈之舉，也是血淚史。</p>
可楊玄說不能再延續下去了，這是何意？</p>
“你等回去之後，好生點檢自己轄地的耕地，哪些拋荒可以重新開墾，哪些是肥田，哪些是中下等田地，都要一一造冊。”</p>
萬固縣縣令陸角說道：“使君，此事不可急切啊！否則弄不好會引發大戰。”</p>
眾人都微微點頭，讚同這話。</p>
一旦陳州大舉開荒耕種，對麵的兩大部就會出擊襲擾，若是陳州大舉出擊，那麽潭州的赫連春弄不好也會出兵。</p>
到了那時，桃縣都會被牽動。</p>
“你等的顧慮我知道。”楊玄說道：“隻是給你等提個醒，早做準備。至於何時動手，且待時機。”</p>
盧強說道：“今年的播種期已過。”</p>
眾人都笑了起來。</p>
“其次，你等回去後，要抓緊操練軍隊。我醜話放在前頭，我會不定時下去各處檢校，若是誰的麾下不爭氣，那就別怪我無情！”</p>
眾人凜然應諾。</p>
“第三，各地要鼓勵商賈，不過有一條，商人不得涉政，但凡我知曉誰與商人走動親密，沒有二話，馬上拿下！再有，若是誰敢收受賄賂，我會建言朝中把此人流放到太平去。”</p>
太平的人才多，說話又好聽……</p>
楊玄見有人打個哆嗦，就知曉這個威脅起了作用。</p>
但他從未指望威脅能改善吏治，最好的法子還是監督，以及有法必依。</p>
“誰舉報受賄，我會為其守密，並且重賞，優先升遷！”</p>
這個法子有些簡單粗暴，但楊玄目前沒有打破舊格局的能力，隻能姑且如此。</p>
“最後就是工匠，各地工匠都要造冊，工匠不得隨意遷徙，不得與異族親密。”</p>
見麵結束，楊玄令人準備了酒宴。</p>
陸角酒到杯幹，橫水縣縣令、老油條王興勸道：“少喝些！”</p>
陸角抹去嘴角酒漬，低聲道：“他做了刺史，我卻不大服氣。”</p>
王興笑了笑，“原先你就嫉妒他，此刻更是妒火欲狂吧？”</p>
陸角冷笑，“難道你不嫉妒？”</p>
王興搖頭，“老夫知曉自己的本事，目下很滿意。”</p>
陸角看了楊玄一眼，“他一上來就大肆提拔私人，看看那個甄斯文，老夫為縣令時，他不過是一介小吏，可如今他竟然與老夫平起平坐，這算什麽？”</p>
他眼睛有些發紅。</p>
甄斯文起身，舉杯敬酒。</p>
他姿態很謙卑，微微欠身，一一敬酒過來。</p>
到了陸角這裏時，甄斯文一飲而盡。</p>
他喝了酒，卻發現陸角不動。</p>
“陸明府……”</p>
陸角看著他，想起了當初的事兒。</p>
當初楊玄為縣令，第一次見麵杜輝就給了他下馬威，但楊玄卻不動聲色的反擊了回去。</p>
當時陸角還煽風點火了一番，可轉瞬楊玄就站穩了腳跟。</p>
若是就此也罷，但楊玄卻開啟了一段和他截然不同的路。</p>
屢次立功。</p>
深得劉擎的喜愛，不，是偏愛！</p>
還有，據聞桃縣黃相公也對楊玄印象不錯。</p>
有了這些基礎，楊玄順利飛升到臨安為州司馬。</p>
陸角卻原地踏步。</p>
他從羨慕轉為嫉妒，再多了些恨。</p>
開始是恨自己沒出息，絕望後又恨世道不公，沒給自己嶄露頭角的機會。</p>
走在街上，他仿佛聽到了別人在嘲笑自己。</p>
——看呐！都是縣令，可人楊玄如今去了長安，咱們的陸明府卻在橫水縣繼續鬼混。</p>
——別人能力超卓，上官欣賞，治下百姓擁護，可咱們這位陸明府平庸的讓人沒話說，哎！若非沒辦法，老夫真想搬到別的地方去。</p>
——對，就搬到楊司馬的治下去，好歹也能沐浴一番幸福的滋味。</p>
他覺得每個人都在嘲笑自己，可實際上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兒，沒人關注他。</p>
此刻，酒意上湧。</p>
陸角終於忍不住了，說道：“甄斯文。”</p>
甄斯文的脾氣不錯，“陸明府。”</p>
陸角問道：“你前幾年還是小吏，此刻卻是縣令，老夫問你，你有何資格為一地父母官？”</p>
甄斯文楞了一下。</p>
他想到過會有人不滿，但沒想到會有人公開質疑。</p>
曹穎開口，“在太平，曹某隻是掌總，下麵的事幾乎都是斯文在做，這些時日下來，太平官民無不服帖。”</p>
這是為甄斯文背書。</p>
一道目光轉過來。</p>
正在和盧強說話的楊玄放下酒杯。</p>
“我覺得他行！行不行？”</p>
楊玄眼神平靜，但陸角的酒意卻在快速消退。</p>
這位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還沒燒起來，老夫……糊塗啊！</p>
陸角毫不猶豫的起身行禮，“下官酒後失態了。”</p>
曹穎一直在看著甄斯文，至於陸角，不足為慮。</p>
得到自己接任太平縣縣令的消息時，甄斯文先是狂喜，接著便是惶然。</p>
我行不行？</p>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風中的幹草，而那些質疑的目光就是狂風。</p>
直至陸角開口，甄斯文覺得那股狂風終於來了，惶然驟然發作……我不行！</p>
我不配！</p>
他覺得所有人都在質疑自己。</p>
就在這個時候，楊玄開口。</p>
我覺得他行！</p>
甄斯文覺得身前出現了一堵牆，堅不可摧的牆，擋住了那些吹來的狂風。</p>
斯文，你行的！</p>
甄斯文看了楊玄一眼。</p>
那眼神啊！</p>
曹穎舉杯，微笑喝了。</p>
太平。</p>
妥了！</p>
楊玄也在看著，卻是看著那些縣令。</p>
若是把陳州比作是一個國度，那麽這些縣令就是各地的巨頭。</p>
人都是賤皮子，你若是上任伊始就想著去安撫他們，那他們會把你的安撫視為心虛和軟弱可欺。</p>
所以恩威並施，威在恩前，這才是王道。</p>
楊玄正在想該如何威懾一把，沒想到陸角就主動送上門來。</p>
這不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嗎？</p>
楊玄一句話就扔了出去。</p>
就像是扔了一道雷霆。</p>
他在觀察著眾人。</p>
陸角猶豫了一下，惶然之色一閃而逝。</p>
此人不足為慮。</p>
其他人大多神色不安，可見都擔心這道雷霆落在自己的頭上。</p>
唯有杜輝，這老鬼一臉唏噓。</p>
唏噓什麽？</p>
杜輝低聲對臨安縣縣令沈期說道：“老夫剛開始還擔心使君能否鎮住這些老鬼，特別是陸角，老早就對使君不滿，若是此人帶頭陽奉陰違，此事卻不好辦……”</p>
</p>
沈期嘴角含笑，“沒想到陸角會如此沉不住氣，倒是給了使君悍然一擊的機會。老杜，你說陸角敢不敢再出頭？”</p>
杜輝搖頭，“他是個聰明人，隻是氣量不足。”</p>
果然，隨後陸角再也沒敢冒個泡。</p>
各路諸侯走了，楊玄還得頭痛一件事兒。</p>
“衛王這是不準備走了？”</p>
盧強喝的有些暈乎，“使君以前不是和他處的頗為融洽，為何又厭倦了？”</p>
他睜著老眼，想從楊玄的身上找到渣男的氣息。</p>
楊玄一怔，笑道：“隻是有些奇怪。”</p>
盧強笑了笑，回了自己的值房。</p>
半路他突然一拍腦門。</p>
“原先有老使君在，出了事也是老使君扛著，楊使君就和一個孩子似的肆意玩耍……出了簍子也有老使君兜著。如今老使君走了，出了事……”</p>
“隻能他自己兜著嘍！”</p>
一個小吏在前方行禮，笑道：“盧別駕可是遇到了喜事？”</p>
拍上官的馬屁也得察言觀色，觀察上官的神色，結合最近的時局來判斷上官此刻的心情……這是一門官場必修課。</p>
官吏們整日除去做事之外，還得修煉這門功課，時日久了，功力漸深，整個人看著就透著一股子八卦的味道。</p>
這是在內部。</p>
出了內部，他們會帶著一股子倨傲不屑蔑視的心態。</p>
人間等級森嚴，最頂級的自然是廟堂，地方最頂級的便是官吏。</p>
百姓視官吏們為天，各種崇敬懼怕，以及腦補官吏的嚴明威嚴，把他們視為神靈。</p>
可這些官吏卻知曉百姓眼中的神靈是如何的不堪，內裏肮髒的讓人不敢相信。所以，他們看向那些崇敬懼怕的眼神時，自然就帶著一股子上仙的氣息。</p>
信息不對稱，造就了階層的心態差距。</p>
當然，小吏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盧強正在腹誹楊使君是個渣男。</p>
渣男正在愜意的喝茶。</p>
“那兩個棒槌住的遠了，以後也沒法來騷擾我了，哎！這日子，就是這般愜意啊！”</p>
……</p>
天麻麻黑孫三娘就起來了。</p>
她摸黑穿衣，洗漱後，見兒媳還是沒出來，就惱了。</p>
她站在院子裏，剛想喊一嗓子。</p>
吱呀！</p>
兒子張盾臥室的房門悄然打開，他探頭出來，嘿嘿一笑，低聲道：“阿娘，我來生火做飯！”</p>
孫三娘沒好氣的道：“這般孝順？裏麵是你娘子，你娘在這裏。”</p>
張盾笑嘻嘻的，也不去洗漱，徑直去了廚房。</p>
少頃，炊煙緩緩升起。</p>
孫三娘去了自己開辟的菜地，弄了些還掛著露珠的菜蔬。</p>
回來時，媳婦已經起來了。</p>
“阿娘！”</p>
孫三娘哼了一聲，覺得兒媳婦有些懶。</p>
張盾做了早飯出來，低聲道：“阿娘，她昨夜鬧肚子，半宿沒睡。”</p>
孫三娘一怔，“不早說。”</p>
吃早飯時，孫三娘安排道：“晚些莪去大王那裏送菜，順道去買菜。”</p>
媳婦起身，“阿娘，我去吧！”</p>
“你歇幾日。”孫三娘說一不二，起身逗弄了一下小孫兒，親了幾口，寶貝心肝的叫了一陣子，這才心滿意足的挎著竹籃出門。</p>
到了衛王府外，周圍多了些小販。</p>
叩叩叩！</p>
那些小販看著孫三娘敲門，羨慕不已。</p>
門開，管事先看看菜蔬，讚道：“水靈靈的，好菜。”</p>
給了錢後，孫三娘多嘴問道：“聽說咱們換了個新使君？”</p>
管事點頭，“對，就是原先的楊司馬。”</p>
“那不是個嫩娃娃嗎？”孫三娘有些憂愁，“也不知會對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如何……老使君在時多好，哎！”</p>
管事笑了笑，“日久見人心。對了，後日開始你換個地方送菜。”</p>
孫三娘心中一急，“可是大王要走了？”</p>
管事搖頭，“要搬家了。”</p>
“搬到何處去？這裏不好好的嗎？上次你還說大王讚許此處風水寶地。”</p>
“昨日李郎君看了看，說是風水寶地換地方了。”</p>
“換哪去了？”</p>
“換州廨邊上去了。”</p>
“那奴回頭就送去州廨邊上？”</p>
“沒錯，後日就送那去。”</p>
孫三娘心滿意足的回身，正好見到往日來收稅的小吏，就摸出一文錢來。</p>
按照往常的規矩，他們這樣的小販三日繳納一文錢作為商稅。</p>
三日一文錢不算多，若是連這些錢都掙不到，那些菜不如留著自家吃更好。</p>
小販們都手握銅錢，等著小吏來收。</p>
小吏站定，說道：</p>
“使君吩咐。”</p>
為了表示尊敬，小販們微微低頭，看著就像是……卷軸裏的默哀。</p>
“小商小販不易，自家種些菜，做些小東西來販賣，隻是為了補貼家用。”</p>
孫三娘覺得這話說的極好，沒有文縐縐，而且聽著就像是老百姓說的話。</p>
“賦稅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非搜刮百姓，而是要劫富濟貧。”</p>
孫三娘緩緩抬頭，覺得一股子熱氣在胸中湧動。</p>
“故此，從今日起，免除小商販的稅錢。”</p>
孫三娘隻覺得胸口那裏就像是炸開了個口子，歡喜的情緒拚命的湧了出來，她奮力喊道：</p>
“使君英明！”</p>
“使君英明！”</p>
做了主簿，對於他而言就是超越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堪稱是人生巔峰。</p>
他很滿足，覺得就這麽一輩子也不錯。</p>
可沒想到竟然還能做縣令！</p>
縣令，那是我能想旳嗎？</p>
他想抽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抽醒。</p>
可他隻敢暗自掐了自己一把。</p>
好痛！</p>
“坐下吧。”楊玄頷首。</p>
“曹穎。”</p>
曹穎起身。</p>
“州司馬。”</p>
眾人都知曉曹穎是楊玄的心腹，提拔一個心腹輔佐，沒毛病。但州司馬不是小官，需要一番運作。楊玄能運作成功，背後的能量令眾人心中一凜。</p>
“南賀。”</p>
身材壯實的南賀起身。</p>
“為陳州軍副將。”</p>
曹穎和甄斯文的調動沒花多少力，但南賀卻有些麻煩。楊玄最後去尋了大腿，也就是魏靈兒的老爹，右武衛大將軍魏忠，走了後門，這才成功把南賀弄到陳州來。</p>
此事讓楊玄有些警醒，知曉自己在軍中的根基太淺薄了，必須要拉些關係。</p>
他有些羨慕劉皇叔，把身份一擺出來，皇叔啊！隨即吃嘛嘛香。</p>
可他這位偽帝的堂弟卻隻能在下麵摸爬滾打。</p>
這是全新的構架。</p>
隨後楊玄說道：“陳州什麽情況，我清楚，你等也清楚。一切的一切，都以防備北遼為目的。”</p>
“我此次在長安待了一陣子，所見皆是歌舞升平，可這些歌舞升平是什麽換來的？是用我北疆軍民多年如一日的戒備、浴血奮戰換來的。”</p>
“北疆一線無法耕種，因為北遼軍會來襲擾。如此，北疆隻能忍饑挨餓，等待朝中調撥錢糧來度日。”</p>
“可朝中給的錢糧卻不足，為此每年從黃相公到下麵州刺史，都頻頻上疏朝中，威脅也好，懇求也罷，都想從朝中為北疆多要些錢糧。”</p>
“沒人願意做乞丐！可北疆窘迫如此，我等奈何？”</p>
“這等情況不能延續下去了。”</p>
北疆吃調撥糧很多年了，這是無奈之舉，也是血淚史。</p>
可楊玄說不能再延續下去了，這是何意？</p>
“你等回去之後，好生點檢自己轄地的耕地，哪些拋荒可以重新開墾，哪些是肥田，哪些是中下等田地，都要一一造冊。”</p>
萬固縣縣令陸角說道：“使君，此事不可急切啊！否則弄不好會引發大戰。”</p>
眾人都微微點頭，讚同這話。</p>
一旦陳州大舉開荒耕種，對麵的兩大部就會出擊襲擾，若是陳州大舉出擊，那麽潭州的赫連春弄不好也會出兵。</p>
到了那時，桃縣都會被牽動。</p>
“你等的顧慮我知道。”楊玄說道：“隻是給你等提個醒，早做準備。至於何時動手，且待時機。”</p>
盧強說道：“今年的播種期已過。”</p>
眾人都笑了起來。</p>
“其次，你等回去後，要抓緊操練軍隊。我醜話放在前頭，我會不定時下去各處檢校，若是誰的麾下不爭氣，那就別怪我無情！”</p>
眾人凜然應諾。</p>
“第三，各地要鼓勵商賈，不過有一條，商人不得涉政，但凡我知曉誰與商人走動親密，沒有二話，馬上拿下！再有，若是誰敢收受賄賂，我會建言朝中把此人流放到太平去。”</p>
太平的人才多，說話又好聽……</p>
楊玄見有人打個哆嗦，就知曉這個威脅起了作用。</p>
但他從未指望威脅能改善吏治，最好的法子還是監督，以及有法必依。</p>
“誰舉報受賄，我會為其守密，並且重賞，優先升遷！”</p>
這個法子有些簡單粗暴，但楊玄目前沒有打破舊格局的能力，隻能姑且如此。</p>
“最後就是工匠，各地工匠都要造冊，工匠不得隨意遷徙，不得與異族親密。”</p>
見麵結束，楊玄令人準備了酒宴。</p>
陸角酒到杯幹，橫水縣縣令、老油條王興勸道：“少喝些！”</p>
陸角抹去嘴角酒漬，低聲道：“他做了刺史，我卻不大服氣。”</p>
王興笑了笑，“原先你就嫉妒他，此刻更是妒火欲狂吧？”</p>
陸角冷笑，“難道你不嫉妒？”</p>
王興搖頭，“老夫知曉自己的本事，目下很滿意。”</p>
陸角看了楊玄一眼，“他一上來就大肆提拔私人，看看那個甄斯文，老夫為縣令時，他不過是一介小吏，可如今他竟然與老夫平起平坐，這算什麽？”</p>
他眼睛有些發紅。</p>
甄斯文起身，舉杯敬酒。</p>
他姿態很謙卑，微微欠身，一一敬酒過來。</p>
到了陸角這裏時，甄斯文一飲而盡。</p>
他喝了酒，卻發現陸角不動。</p>
“陸明府……”</p>
陸角看著他，想起了當初的事兒。</p>
當初楊玄為縣令，第一次見麵杜輝就給了他下馬威，但楊玄卻不動聲色的反擊了回去。</p>
當時陸角還煽風點火了一番，可轉瞬楊玄就站穩了腳跟。</p>
若是就此也罷，但楊玄卻開啟了一段和他截然不同的路。</p>
屢次立功。</p>
深得劉擎的喜愛，不，是偏愛！</p>
還有，據聞桃縣黃相公也對楊玄印象不錯。</p>
有了這些基礎，楊玄順利飛升到臨安為州司馬。</p>
陸角卻原地踏步。</p>
他從羨慕轉為嫉妒，再多了些恨。</p>
開始是恨自己沒出息，絕望後又恨世道不公，沒給自己嶄露頭角的機會。</p>
走在街上，他仿佛聽到了別人在嘲笑自己。</p>
——看呐！都是縣令，可人楊玄如今去了長安，咱們的陸明府卻在橫水縣繼續鬼混。</p>
——別人能力超卓，上官欣賞，治下百姓擁護，可咱們這位陸明府平庸的讓人沒話說，哎！若非沒辦法，老夫真想搬到別的地方去。</p>
——對，就搬到楊司馬的治下去，好歹也能沐浴一番幸福的滋味。</p>
他覺得每個人都在嘲笑自己，可實際上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兒，沒人關注他。</p>
此刻，酒意上湧。</p>
陸角終於忍不住了，說道：“甄斯文。”</p>
甄斯文的脾氣不錯，“陸明府。”</p>
陸角問道：“你前幾年還是小吏，此刻卻是縣令，老夫問你，你有何資格為一地父母官？”</p>
甄斯文楞了一下。</p>
他想到過會有人不滿，但沒想到會有人公開質疑。</p>
曹穎開口，“在太平，曹某隻是掌總，下麵的事幾乎都是斯文在做，這些時日下來，太平官民無不服帖。”</p>
這是為甄斯文背書。</p>
一道目光轉過來。</p>
正在和盧強說話的楊玄放下酒杯。</p>
“我覺得他行！行不行？”</p>
楊玄眼神平靜，但陸角的酒意卻在快速消退。</p>
這位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還沒燒起來，老夫……糊塗啊！</p>
陸角毫不猶豫的起身行禮，“下官酒後失態了。”</p>
曹穎一直在看著甄斯文，至於陸角，不足為慮。</p>
得到自己接任太平縣縣令的消息時，甄斯文先是狂喜，接著便是惶然。</p>
我行不行？</p>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風中的幹草，而那些質疑的目光就是狂風。</p>
直至陸角開口，甄斯文覺得那股狂風終於來了，惶然驟然發作……我不行！</p>
我不配！</p>
他覺得所有人都在質疑自己。</p>
就在這個時候，楊玄開口。</p>
我覺得他行！</p>
甄斯文覺得身前出現了一堵牆，堅不可摧的牆，擋住了那些吹來的狂風。</p>
斯文，你行的！</p>
甄斯文看了楊玄一眼。</p>
那眼神啊！</p>
曹穎舉杯，微笑喝了。</p>
太平。</p>
妥了！</p>
楊玄也在看著，卻是看著那些縣令。</p>
若是把陳州比作是一個國度，那麽這些縣令就是各地的巨頭。</p>
人都是賤皮子，你若是上任伊始就想著去安撫他們，那他們會把你的安撫視為心虛和軟弱可欺。</p>
所以恩威並施，威在恩前，這才是王道。</p>
楊玄正在想該如何威懾一把，沒想到陸角就主動送上門來。</p>
這不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嗎？</p>
楊玄一句話就扔了出去。</p>
就像是扔了一道雷霆。</p>
他在觀察著眾人。</p>
陸角猶豫了一下，惶然之色一閃而逝。</p>
此人不足為慮。</p>
其他人大多神色不安，可見都擔心這道雷霆落在自己的頭上。</p>
唯有杜輝，這老鬼一臉唏噓。</p>
唏噓什麽？</p>
杜輝低聲對臨安縣縣令沈期說道：“老夫剛開始還擔心使君能否鎮住這些老鬼，特別是陸角，老早就對使君不滿，若是此人帶頭陽奉陰違，此事卻不好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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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期嘴角含笑，“沒想到陸角會如此沉不住氣，倒是給了使君悍然一擊的機會。老杜，你說陸角敢不敢再出頭？”</p>
杜輝搖頭，“他是個聰明人，隻是氣量不足。”</p>
果然，隨後陸角再也沒敢冒個泡。</p>
各路諸侯走了，楊玄還得頭痛一件事兒。</p>
“衛王這是不準備走了？”</p>
盧強喝的有些暈乎，“使君以前不是和他處的頗為融洽，為何又厭倦了？”</p>
他睜著老眼，想從楊玄的身上找到渣男的氣息。</p>
楊玄一怔，笑道：“隻是有些奇怪。”</p>
盧強笑了笑，回了自己的值房。</p>
半路他突然一拍腦門。</p>
“原先有老使君在，出了事也是老使君扛著，楊使君就和一個孩子似的肆意玩耍……出了簍子也有老使君兜著。如今老使君走了，出了事……”</p>
“隻能他自己兜著嘍！”</p>
一個小吏在前方行禮，笑道：“盧別駕可是遇到了喜事？”</p>
拍上官的馬屁也得察言觀色，觀察上官的神色，結合最近的時局來判斷上官此刻的心情……這是一門官場必修課。</p>
官吏們整日除去做事之外，還得修煉這門功課，時日久了，功力漸深，整個人看著就透著一股子八卦的味道。</p>
這是在內部。</p>
出了內部，他們會帶著一股子倨傲不屑蔑視的心態。</p>
人間等級森嚴，最頂級的自然是廟堂，地方最頂級的便是官吏。</p>
百姓視官吏們為天，各種崇敬懼怕，以及腦補官吏的嚴明威嚴，把他們視為神靈。</p>
可這些官吏卻知曉百姓眼中的神靈是如何的不堪，內裏肮髒的讓人不敢相信。所以，他們看向那些崇敬懼怕的眼神時，自然就帶著一股子上仙的氣息。</p>
信息不對稱，造就了階層的心態差距。</p>
當然，小吏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盧強正在腹誹楊使君是個渣男。</p>
渣男正在愜意的喝茶。</p>
“那兩個棒槌住的遠了，以後也沒法來騷擾我了，哎！這日子，就是這般愜意啊！”</p>
……</p>
天麻麻黑孫三娘就起來了。</p>
她摸黑穿衣，洗漱後，見兒媳還是沒出來，就惱了。</p>
她站在院子裏，剛想喊一嗓子。</p>
吱呀！</p>
兒子張盾臥室的房門悄然打開，他探頭出來，嘿嘿一笑，低聲道：“阿娘，我來生火做飯！”</p>
孫三娘沒好氣的道：“這般孝順？裏麵是你娘子，你娘在這裏。”</p>
張盾笑嘻嘻的，也不去洗漱，徑直去了廚房。</p>
少頃，炊煙緩緩升起。</p>
孫三娘去了自己開辟的菜地，弄了些還掛著露珠的菜蔬。</p>
回來時，媳婦已經起來了。</p>
“阿娘！”</p>
孫三娘哼了一聲，覺得兒媳婦有些懶。</p>
張盾做了早飯出來，低聲道：“阿娘，她昨夜鬧肚子，半宿沒睡。”</p>
孫三娘一怔，“不早說。”</p>
吃早飯時，孫三娘安排道：“晚些莪去大王那裏送菜，順道去買菜。”</p>
媳婦起身，“阿娘，我去吧！”</p>
“你歇幾日。”孫三娘說一不二，起身逗弄了一下小孫兒，親了幾口，寶貝心肝的叫了一陣子，這才心滿意足的挎著竹籃出門。</p>
到了衛王府外，周圍多了些小販。</p>
叩叩叩！</p>
那些小販看著孫三娘敲門，羨慕不已。</p>
門開，管事先看看菜蔬，讚道：“水靈靈的，好菜。”</p>
給了錢後，孫三娘多嘴問道：“聽說咱們換了個新使君？”</p>
管事點頭，“對，就是原先的楊司馬。”</p>
“那不是個嫩娃娃嗎？”孫三娘有些憂愁，“也不知會對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如何……老使君在時多好，哎！”</p>
管事笑了笑，“日久見人心。對了，後日開始你換個地方送菜。”</p>
孫三娘心中一急，“可是大王要走了？”</p>
管事搖頭，“要搬家了。”</p>
“搬到何處去？這裏不好好的嗎？上次你還說大王讚許此處風水寶地。”</p>
“昨日李郎君看了看，說是風水寶地換地方了。”</p>
“換哪去了？”</p>
“換州廨邊上去了。”</p>
“那奴回頭就送去州廨邊上？”</p>
“沒錯，後日就送那去。”</p>
孫三娘心滿意足的回身，正好見到往日來收稅的小吏，就摸出一文錢來。</p>
按照往常的規矩，他們這樣的小販三日繳納一文錢作為商稅。</p>
三日一文錢不算多，若是連這些錢都掙不到，那些菜不如留著自家吃更好。</p>
小販們都手握銅錢，等著小吏來收。</p>
小吏站定，說道：</p>
“使君吩咐。”</p>
為了表示尊敬，小販們微微低頭，看著就像是……卷軸裏的默哀。</p>
“小商小販不易，自家種些菜，做些小東西來販賣，隻是為了補貼家用。”</p>
孫三娘覺得這話說的極好，沒有文縐縐，而且聽著就像是老百姓說的話。</p>
“賦稅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非搜刮百姓，而是要劫富濟貧。”</p>
孫三娘緩緩抬頭，覺得一股子熱氣在胸中湧動。</p>
“故此，從今日起，免除小商販的稅錢。”</p>
孫三娘隻覺得胸口那裏就像是炸開了個口子，歡喜的情緒拚命的湧了出來，她奮力喊道：</p>
“使君英明！”</p>
“使君英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