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立國伊始，北遼就是大敵。武帝時北遼甚至大軍入侵，兵臨城下。一時間，滅國的念頭在每一個大唐軍民的心頭升起。</p>
幸運的是，大唐有一支從戰亂中殺出來的軍隊。</p>
正是這支軍隊威懾住了北遼，隨後幾次反擊讓北遼死傷慘重，兩國的局勢再度均衡。</p>
</p>
但草原廣闊，總是能源源不斷的為北遼供給勇士和牛羊戰馬。北遼在迅速恢複元氣。</p>
曾經的北疆是權貴子弟的鍍金地，他們來到北疆，披甲佩刀，吟詩作畫，讚美好一個北國風光。隨後風光的帶著為國戍邊的美名回歸長安，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p>
隨後便是北遼蓄謀已久的一次進攻，北疆處處烽煙，三日六城陷落。。一時間，北疆震動，大唐震動。</p>
關內的援兵源源不斷的趕到北方，這場大戰演變成了持久戰。</p>
大唐用國力，用錢糧，硬生生的把這場大戰磨到了深秋。</p>
當第一片雪花飄落時，當時的北遼皇帝，也就是赫連峰的父親不禁歎息一聲，看著破敗的桃縣城牆，唏噓道：“再給朕五日，桃縣必破。”</p>
一場雪救了桃縣, 也救了北疆。</p>
從此北疆就成了權貴子弟們的禁地，沒事兒不來, 有事也不來。</p>
那時候, 錢糧, 甲衣兵器，兵員……什麽好的都往北疆塞。</p>
等北遼皇帝駕崩後, 赫連峰新皇登基，麵臨一係列內部問題，放鬆了對北疆的壓力。大唐上下都鬆了一口氣。</p>
李泌帶人殺進宮中, 武皇退位，李元登基。隨後大唐對北疆的態度就變了。</p>
猜忌變成了帝王的家常便飯。</p>
錢糧削減，兵甲削減，而且不給好的，好的都給了南疆。可南疆當年直麵的不過是溫順的南周罷了, 幾十年兩國都沒爆發過戰事。</p>
北疆將士委屈, 不滿, 有人甚至尖銳的指出：裴公乃是武皇的愛將, 新帝父子逼迫武皇退位, 卻忌憚裴公出手, 於是便把我北疆當做是敵人來防備。</p>
裴韶彼時便是執掌北疆的大將軍, 是武皇愛將。</p>
北疆被猜忌，許多人猜測裴韶會暴起, 內戰的陰雲在大唐上空密布。垂垂老矣, 朝不保夕的武皇一份手書傳到北疆。</p>
——九郎, 回來, 朕給你準備了美酒。</p>
裴韶看到手書，一人一騎橫跨整個北方, 衝進了長安城。</p>
聽聞裴韶來了, 武皇令他進宮, 並令宮人備酒。</p>
兩杯酒，曾經的君臣對飲。</p>
武皇：“北疆如何？”</p>
裴韶：“北疆將士枕戈待旦。”</p>
武皇微笑, “大唐的刀槍隻會對著大唐之外。”</p>
裴韶點頭, “是。”</p>
武皇飲酒，看著他, “活著。”</p>
裴韶點頭，“是。”</p>
當夜, 武皇駕崩。</p>
早已按捺不住的李元父子就令人彈劾裴韶, 隨即王守帶著鏡台的樁子們衝進了裴家。</p>
一副密布傷痕的甲衣立在大堂內, 恍如一員大將站在那裏, 正對著皇城。甲衣上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裴九在此。</p>
裴家空無一人，隻有空蕩蕩的大堂嘲笑著鏡台的無能。</p>
裴韶在皇城外。</p>
就在皇城中敲響代表著帝王駕崩的鍾聲時，裴韶跪坐在皇城前拔出橫刀。</p>
裴韶悍勇無匹，哪怕隻有一人，守城的將士們依舊如臨大敵。數百人擋在皇城前。</p>
李泌彼時英武，帶著麾下好手們登上宮城城牆，陰鬱的看著裴韶，喝道：“裴韶，你想謀反嗎？”</p>
裴韶並未看他一眼，隻是低頭看著橫刀。</p>
橫刀乃武皇所賜，裴韶持之縱橫多年。</p>
他抬頭問道：“武皇可有話留下？”</p>
李泌冷笑。</p>
裴韶起身，揮刀。</p>
刀光如星河傾瀉，又如電光閃爍，隨即撞上了城牆。</p>
城垛上，夯土往四麵炸開，李泌周圍慘嚎聲不斷。</p>
頃刻間，李泌身邊僅餘兩人，麵色鐵青。</p>
“裴九了得，陛下小心。”李泌身邊的好手開口勉強說了一句話，隨即吐血。</p>
李泌微笑，“武皇駕崩，臨去前說，大唐當盛世。”</p>
裴韶突然苦笑，“你善於權術，多年來用手腕縱橫長安。老夫曾與武皇說，此子非池中魚，不過無帝王煌煌之像，倒像是手腕出色之老吏，可卻因身份尊貴，多了幾分危險。武皇決斷如男兒，卻在你一家身上多了仁慈，沒想到卻被反噬。”</p>
李泌眼中多了殺機。</p>
“老夫本想殺入宮中。”</p>
李泌不禁冷笑。</p>
一人修為再高，也無法抵禦大軍圍殺。</p>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p>
三十身披厚重甲衣的軍士出現。</p>
甲衣厚重的讓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可這些軍士卻步履輕盈。</p>
“這是裴九的三十鐵衛！”</p>
裴韶的三十鐵衛均修為不凡，身披厚重甲衣，刀劍不能傷。裴韶更是為他們搜羅天下，尋到了神駒寶馬。三十騎衝陣，擋者披靡。連北遼都忌憚不已。</p>
李泌低喝：“先哄住他！”</p>
他衝著城下笑道：“裴大將軍可是想祭奠陛下嗎？”</p>
裴韶不語。</p>
起身，向前一步。</p>
身後三十鐵衛整齊跟隨。</p>
轟！</p>
天地恍惚晃動了一下。</p>
李泌厲喝，“裴韶，你要謀逆嗎？”</p>
裴韶俯首，跪下。</p>
三十鐵衛跟隨。</p>
向前，俯首，跪下。</p>
再向前，俯首，跪下。</p>
九拜！</p>
周圍早已多了不少人，有人驚呼，“這是祭拜君王！”</p>
裴韶跪坐，身後三十鐵衛同樣如此。</p>
裴韶再度拔出橫刀。</p>
城頭此刻多了許多將士，李泌已經躲在了人群中。</p>
裴韶抬眸，從容道：“老夫本想殺入宮中，可殺了又能如何？孝敬皇帝去了，殺了這對父子，誰來接手大唐？老夫想來，這便是武皇令老夫刀口對外的緣故。”</p>
李泌心中大定，剛想冒頭，就聽裴韶喝道：“老夫在此一言，你父子且聽著。”</p>
李泌探頭。</p>
裴韶說道：“你父子蠅營狗苟多年，一朝登位，想來便要快意恩仇。可此乃國，非家。君王當知曉輕重，以國為重。”</p>
李泌聽到這話語氣緩和，心中一鬆，就走了出來。</p>
裴韶看著宮門，緩緩說道：</p>
“武皇赴九幽，身邊豈可無人？裴九今日持刀下黃泉，再為武皇開道！”</p>
橫刀倒轉，一拉。</p>
身後三十鐵衛皆是如此。</p>
是日，長安晴空霹靂，隨即南方急報暴雨如注，北方急報大雪如鵝毛。</p>
……</p>
李泌一個恍惚，從當年的那一幕中回歸了現實。</p>
裴韶那個老賊，先把家人悄然遣散了，隨即帶著三十鐵衛在宮城前自盡，長安多少人為之唏噓不已。</p>
裴韶帶著三十鐵衛去了，北疆成了一串果實，就等著剛登基的李元去摘取。</p>
可裴韶執掌北疆多年，留下了多少心腹？</p>
驟然清洗？</p>
這個念頭李元父子也有過，但身邊的臣子卻極力反對，甚至惶然道：“若清洗北疆，當年北遼大軍兵臨城下將會重演。”</p>
甚至一位臣子以頭撞柱來阻攔眼神閃爍的李元父子。</p>
於是清洗便從疾風驟雨變成了和風細雨，一點一點的把裴韶的影響力和舊部清洗幹淨。</p>
在這個過程中，錢糧和兵甲開始向南疆傾斜，而相應的，北疆的錢糧兵甲被削減了。</p>
這是一個默契。</p>
楊鬆成執掌戶部便是執行這個政策的負責人，可實際上背後卻是帝王在推動。</p>
削弱北疆，這是李元父子共同的心願。</p>
時至今日，李泌都忘記了曾經有過這樣的決策，覺得削弱北疆天經地義。</p>
楊鬆成同樣如此。</p>
但現在北疆爆發了。</p>
從節度使到各州刺史同時上疏彈劾戶部。</p>
可李泌知曉，他們彈劾的不是戶部，而是自己。</p>
無禮！</p>
李泌眼中閃爍著利芒。</p>
帝王的本能讓他想動手。</p>
南疆被投喂了多年，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該為朕效力了。</p>
但他旋即想到了內亂的後果。</p>
接著又恍惚了一下。</p>
裴九的舊部……好像都清洗的差不多了。</p>
楊鬆成還在削弱北疆嗎？</p>
這條老狗！</p>
皇帝的臉上浮起了微笑，“戶部。”</p>
楊鬆成起身，腦海中百般念頭轉動。</p>
“臣失察，請陛下降罪。”</p>
“國丈政事繁多，偶有失察也是常事。”</p>
皇帝笑的很和氣，反手就削了楊鬆成的爵位，但依舊是戶部尚書。</p>
隨後，皇帝腳步急促的進了後宮。</p>
他一路往後走，韓石頭看著方向不對，麵色微冷。</p>
到了一處偏僻宮殿，殿外圍著數十持刀內侍，見到皇帝前來，急忙行禮。</p>
“太上皇如何？”</p>
“陛下，太上皇早上飲酒，剛叫了歌舞。”</p>
“好。”</p>
李泌眼中多了一抹冷意，隨即進了大殿。</p>
殿內，一隊宮人正在舞蹈，樂師在旁。</p>
太上皇李元箕坐在上麵，長袍敞開，從前方看去，長袍內竟然空空如也，整個身軀赤果果的露在空氣中。</p>
“阿耶！”</p>
李泌走進來。</p>
樂師趕緊停了，舞蹈的宮人也退避在旁。</p>
李泌擺擺手。</p>
宮人們行禮告退。</p>
“嗯！”</p>
李元冷哼一聲，宮人們止步。</p>
李泌能殺他們，但需要時間。而李元要弄死他們隻需瞬息的功夫。</p>
能多活一會兒也是好的。</p>
李元推開身邊的宮人，冷笑道：“皇帝來了？是要來殺朕的嗎？”</p>
他體態微胖，臉頰上的肉往下垂落，唯有鼻子瘦削，恍如鷹鉤。</p>
“阿耶最近可好？”</p>
“朕好得很。”</p>
“今日北疆節度使與北疆刺史們上疏彈劾戶部，讓朕想起了當年。阿耶可還記得裴韶嗎？”</p>
“那條老狗，事後屍骸被朕令人磨為齏粉喂了狗。”李元的眼中多了一抹冷意。</p>
“朕記得當年裴韶提及了孝敬皇帝……”</p>
李泌盯著李元。</p>
孝敬皇帝李洵，就是李元的長兄，李泌的伯父。</p>
李元的臉頰抖動了一下，“誰？”</p>
“孝敬皇帝。”</p>
李元突然抓起酒杯就扔了下來。</p>
“滾！”</p>
看到李元麵色大變，李泌突然跪下，“阿耶，當年李洵在時，帝後均寵愛信重有加，後來被一杯毒酒了結。可李洵身邊有五十護衛，號虯龍衛，修為了得。為首的林飛豹更是出眾，當年曾與裴韶較量，不分上下……”</p>
李元突然大笑，繼而捧腹大笑。</p>
“哈哈哈哈！”</p>
李泌平靜的看著他。</p>
良久，李元喘息道：“你我父子，你什麽樣朕知曉。這些年你不怎麽敢出宮，群臣讚不絕口，可誰知曉你卻是在忌憚大兄的虯龍衛，哈哈哈哈！”</p>
他笑的很開心，“阿耶自然是青龍，而大兄為太子，是為虯龍。虯龍者，無角之小龍也！可這條小龍還未曾生出角來便被弄死了，哈哈哈哈！”</p>
那些宮人麵色死寂，哪怕是聽到了這等秘辛依舊如此。</p>
“你害怕了？”</p>
李泌點頭，“是。”</p>
李元笑道：“你一年之中隻來看朕一次，今日來了，是記得父子情了？”</p>
“是。”</p>
李泌跪下，膝行上前，趴在李元的胸前，吸吮著他的***。</p>
“阿耶，孩兒無時不刻不在想念阿耶！”</p>
“哈哈哈哈！”</p>
李元笑的很是快活，隨即推開了他。</p>
“你和朕是一樣的人，朕比你差的就是心軟了些，否則當初朕登基時便能殺了你。阿娘當年心軟，讓朕尋到了機會。朕心軟，讓你尋到了機會，一飲一啄，莫非天定？”</p>
李泌大哭，“孩兒不孝，從此當每日來阿耶處侍奉。”</p>
“你這話說給鬼聽，鬼怕是都不信。”</p>
“阿耶！”</p>
李泌叩首。</p>
李元笑了笑，眼中多了得意。</p>
“可還記得當年東宮那把火？”</p>
“孩兒記得。”</p>
“當年宮中賜下毒酒給大兄，朕便令人以阿耶之名召集了虯龍衛，隨即一把火把他們燒死在東宮之中。”</p>
李泌跪下，叩首，“阿耶英明。”</p>
“滾！”</p>
“是！”</p>
李泌起身告退，走到大殿外，他回首看了一眼。</p>
李元招手，兩個宮人過來，他隨即按倒一個。</p>
從後麵看去，就像是一條老狗。</p>
……</p>
長安安仁坊中有一家鐵匠鋪。</p>
鐵匠鋪打造的農具等物異常好用，所以生意不錯。</p>
鐺鐺鐺！</p>
鐵匠鋪很大，分為幾處。</p>
鋤頭胚子在火堆裏加熱，晚些，一把鐵鉗把火紅的胚子夾了出來。</p>
胚子被夾到台子上，一隻大錘猛地砸下。</p>
鐺！</p>
火星四濺，廢渣震落。</p>
一隻粗壯的手臂揮舞著大錘，輕若無物，就像是舞動燈草。</p>
赤果的上半身肌肉賁張，隨著大錘的揮動，肌肉跟著顫動著。</p>
一張微黑的臉被火星映的微紅。</p>
鐺鐺鐺！</p>
鋤頭打好了。</p>
外麵等候的婦人看了這雄壯的男子一眼，臉色微紅，“黃林雄，可好了？”</p>
男子點頭，“好了。”</p>
男子看著四十餘歲，神色淡然。</p>
婦人把錢給了，又磨蹭了許久，這才離去。</p>
大漢回身。</p>
“黃林雄？”</p>
“老夫好像還有個名字，叫做林飛豹。”</p>
視線升高。</p>
五十大漢正在鐵匠鋪中揮舞大錘。</p>
鐺鐺鐺！</p>
大錘的聲音中帶著一些韻味。</p>
仿佛要敲碎些什麽。</p>
幸運的是，大唐有一支從戰亂中殺出來的軍隊。</p>
正是這支軍隊威懾住了北遼，隨後幾次反擊讓北遼死傷慘重，兩國的局勢再度均衡。</p>
</p>
但草原廣闊，總是能源源不斷的為北遼供給勇士和牛羊戰馬。北遼在迅速恢複元氣。</p>
曾經的北疆是權貴子弟的鍍金地，他們來到北疆，披甲佩刀，吟詩作畫，讚美好一個北國風光。隨後風光的帶著為國戍邊的美名回歸長安，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p>
隨後便是北遼蓄謀已久的一次進攻，北疆處處烽煙，三日六城陷落。。一時間，北疆震動，大唐震動。</p>
關內的援兵源源不斷的趕到北方，這場大戰演變成了持久戰。</p>
大唐用國力，用錢糧，硬生生的把這場大戰磨到了深秋。</p>
當第一片雪花飄落時，當時的北遼皇帝，也就是赫連峰的父親不禁歎息一聲，看著破敗的桃縣城牆，唏噓道：“再給朕五日，桃縣必破。”</p>
一場雪救了桃縣, 也救了北疆。</p>
從此北疆就成了權貴子弟們的禁地，沒事兒不來, 有事也不來。</p>
那時候, 錢糧, 甲衣兵器，兵員……什麽好的都往北疆塞。</p>
等北遼皇帝駕崩後, 赫連峰新皇登基，麵臨一係列內部問題，放鬆了對北疆的壓力。大唐上下都鬆了一口氣。</p>
李泌帶人殺進宮中, 武皇退位，李元登基。隨後大唐對北疆的態度就變了。</p>
猜忌變成了帝王的家常便飯。</p>
錢糧削減，兵甲削減，而且不給好的，好的都給了南疆。可南疆當年直麵的不過是溫順的南周罷了, 幾十年兩國都沒爆發過戰事。</p>
北疆將士委屈, 不滿, 有人甚至尖銳的指出：裴公乃是武皇的愛將, 新帝父子逼迫武皇退位, 卻忌憚裴公出手, 於是便把我北疆當做是敵人來防備。</p>
裴韶彼時便是執掌北疆的大將軍, 是武皇愛將。</p>
北疆被猜忌，許多人猜測裴韶會暴起, 內戰的陰雲在大唐上空密布。垂垂老矣, 朝不保夕的武皇一份手書傳到北疆。</p>
——九郎, 回來, 朕給你準備了美酒。</p>
裴韶看到手書，一人一騎橫跨整個北方, 衝進了長安城。</p>
聽聞裴韶來了, 武皇令他進宮, 並令宮人備酒。</p>
兩杯酒，曾經的君臣對飲。</p>
武皇：“北疆如何？”</p>
裴韶：“北疆將士枕戈待旦。”</p>
武皇微笑, “大唐的刀槍隻會對著大唐之外。”</p>
裴韶點頭, “是。”</p>
武皇飲酒，看著他, “活著。”</p>
裴韶點頭，“是。”</p>
當夜, 武皇駕崩。</p>
早已按捺不住的李元父子就令人彈劾裴韶, 隨即王守帶著鏡台的樁子們衝進了裴家。</p>
一副密布傷痕的甲衣立在大堂內, 恍如一員大將站在那裏, 正對著皇城。甲衣上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裴九在此。</p>
裴家空無一人，隻有空蕩蕩的大堂嘲笑著鏡台的無能。</p>
裴韶在皇城外。</p>
就在皇城中敲響代表著帝王駕崩的鍾聲時，裴韶跪坐在皇城前拔出橫刀。</p>
裴韶悍勇無匹，哪怕隻有一人，守城的將士們依舊如臨大敵。數百人擋在皇城前。</p>
李泌彼時英武，帶著麾下好手們登上宮城城牆，陰鬱的看著裴韶，喝道：“裴韶，你想謀反嗎？”</p>
裴韶並未看他一眼，隻是低頭看著橫刀。</p>
橫刀乃武皇所賜，裴韶持之縱橫多年。</p>
他抬頭問道：“武皇可有話留下？”</p>
李泌冷笑。</p>
裴韶起身，揮刀。</p>
刀光如星河傾瀉，又如電光閃爍，隨即撞上了城牆。</p>
城垛上，夯土往四麵炸開，李泌周圍慘嚎聲不斷。</p>
頃刻間，李泌身邊僅餘兩人，麵色鐵青。</p>
“裴九了得，陛下小心。”李泌身邊的好手開口勉強說了一句話，隨即吐血。</p>
李泌微笑，“武皇駕崩，臨去前說，大唐當盛世。”</p>
裴韶突然苦笑，“你善於權術，多年來用手腕縱橫長安。老夫曾與武皇說，此子非池中魚，不過無帝王煌煌之像，倒像是手腕出色之老吏，可卻因身份尊貴，多了幾分危險。武皇決斷如男兒，卻在你一家身上多了仁慈，沒想到卻被反噬。”</p>
李泌眼中多了殺機。</p>
“老夫本想殺入宮中。”</p>
李泌不禁冷笑。</p>
一人修為再高，也無法抵禦大軍圍殺。</p>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p>
三十身披厚重甲衣的軍士出現。</p>
甲衣厚重的讓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可這些軍士卻步履輕盈。</p>
“這是裴九的三十鐵衛！”</p>
裴韶的三十鐵衛均修為不凡，身披厚重甲衣，刀劍不能傷。裴韶更是為他們搜羅天下，尋到了神駒寶馬。三十騎衝陣，擋者披靡。連北遼都忌憚不已。</p>
李泌低喝：“先哄住他！”</p>
他衝著城下笑道：“裴大將軍可是想祭奠陛下嗎？”</p>
裴韶不語。</p>
起身，向前一步。</p>
身後三十鐵衛整齊跟隨。</p>
轟！</p>
天地恍惚晃動了一下。</p>
李泌厲喝，“裴韶，你要謀逆嗎？”</p>
裴韶俯首，跪下。</p>
三十鐵衛跟隨。</p>
向前，俯首，跪下。</p>
再向前，俯首，跪下。</p>
九拜！</p>
周圍早已多了不少人，有人驚呼，“這是祭拜君王！”</p>
裴韶跪坐，身後三十鐵衛同樣如此。</p>
裴韶再度拔出橫刀。</p>
城頭此刻多了許多將士，李泌已經躲在了人群中。</p>
裴韶抬眸，從容道：“老夫本想殺入宮中，可殺了又能如何？孝敬皇帝去了，殺了這對父子，誰來接手大唐？老夫想來，這便是武皇令老夫刀口對外的緣故。”</p>
李泌心中大定，剛想冒頭，就聽裴韶喝道：“老夫在此一言，你父子且聽著。”</p>
李泌探頭。</p>
裴韶說道：“你父子蠅營狗苟多年，一朝登位，想來便要快意恩仇。可此乃國，非家。君王當知曉輕重，以國為重。”</p>
李泌聽到這話語氣緩和，心中一鬆，就走了出來。</p>
裴韶看著宮門，緩緩說道：</p>
“武皇赴九幽，身邊豈可無人？裴九今日持刀下黃泉，再為武皇開道！”</p>
橫刀倒轉，一拉。</p>
身後三十鐵衛皆是如此。</p>
是日，長安晴空霹靂，隨即南方急報暴雨如注，北方急報大雪如鵝毛。</p>
……</p>
李泌一個恍惚，從當年的那一幕中回歸了現實。</p>
裴韶那個老賊，先把家人悄然遣散了，隨即帶著三十鐵衛在宮城前自盡，長安多少人為之唏噓不已。</p>
裴韶帶著三十鐵衛去了，北疆成了一串果實，就等著剛登基的李元去摘取。</p>
可裴韶執掌北疆多年，留下了多少心腹？</p>
驟然清洗？</p>
這個念頭李元父子也有過，但身邊的臣子卻極力反對，甚至惶然道：“若清洗北疆，當年北遼大軍兵臨城下將會重演。”</p>
甚至一位臣子以頭撞柱來阻攔眼神閃爍的李元父子。</p>
於是清洗便從疾風驟雨變成了和風細雨，一點一點的把裴韶的影響力和舊部清洗幹淨。</p>
在這個過程中，錢糧和兵甲開始向南疆傾斜，而相應的，北疆的錢糧兵甲被削減了。</p>
這是一個默契。</p>
楊鬆成執掌戶部便是執行這個政策的負責人，可實際上背後卻是帝王在推動。</p>
削弱北疆，這是李元父子共同的心願。</p>
時至今日，李泌都忘記了曾經有過這樣的決策，覺得削弱北疆天經地義。</p>
楊鬆成同樣如此。</p>
但現在北疆爆發了。</p>
從節度使到各州刺史同時上疏彈劾戶部。</p>
可李泌知曉，他們彈劾的不是戶部，而是自己。</p>
無禮！</p>
李泌眼中閃爍著利芒。</p>
帝王的本能讓他想動手。</p>
南疆被投喂了多年，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該為朕效力了。</p>
但他旋即想到了內亂的後果。</p>
接著又恍惚了一下。</p>
裴九的舊部……好像都清洗的差不多了。</p>
楊鬆成還在削弱北疆嗎？</p>
這條老狗！</p>
皇帝的臉上浮起了微笑，“戶部。”</p>
楊鬆成起身，腦海中百般念頭轉動。</p>
“臣失察，請陛下降罪。”</p>
“國丈政事繁多，偶有失察也是常事。”</p>
皇帝笑的很和氣，反手就削了楊鬆成的爵位，但依舊是戶部尚書。</p>
隨後，皇帝腳步急促的進了後宮。</p>
他一路往後走，韓石頭看著方向不對，麵色微冷。</p>
到了一處偏僻宮殿，殿外圍著數十持刀內侍，見到皇帝前來，急忙行禮。</p>
“太上皇如何？”</p>
“陛下，太上皇早上飲酒，剛叫了歌舞。”</p>
“好。”</p>
李泌眼中多了一抹冷意，隨即進了大殿。</p>
殿內，一隊宮人正在舞蹈，樂師在旁。</p>
太上皇李元箕坐在上麵，長袍敞開，從前方看去，長袍內竟然空空如也，整個身軀赤果果的露在空氣中。</p>
“阿耶！”</p>
李泌走進來。</p>
樂師趕緊停了，舞蹈的宮人也退避在旁。</p>
李泌擺擺手。</p>
宮人們行禮告退。</p>
“嗯！”</p>
李元冷哼一聲，宮人們止步。</p>
李泌能殺他們，但需要時間。而李元要弄死他們隻需瞬息的功夫。</p>
能多活一會兒也是好的。</p>
李元推開身邊的宮人，冷笑道：“皇帝來了？是要來殺朕的嗎？”</p>
他體態微胖，臉頰上的肉往下垂落，唯有鼻子瘦削，恍如鷹鉤。</p>
“阿耶最近可好？”</p>
“朕好得很。”</p>
“今日北疆節度使與北疆刺史們上疏彈劾戶部，讓朕想起了當年。阿耶可還記得裴韶嗎？”</p>
“那條老狗，事後屍骸被朕令人磨為齏粉喂了狗。”李元的眼中多了一抹冷意。</p>
“朕記得當年裴韶提及了孝敬皇帝……”</p>
李泌盯著李元。</p>
孝敬皇帝李洵，就是李元的長兄，李泌的伯父。</p>
李元的臉頰抖動了一下，“誰？”</p>
“孝敬皇帝。”</p>
李元突然抓起酒杯就扔了下來。</p>
“滾！”</p>
看到李元麵色大變，李泌突然跪下，“阿耶，當年李洵在時，帝後均寵愛信重有加，後來被一杯毒酒了結。可李洵身邊有五十護衛，號虯龍衛，修為了得。為首的林飛豹更是出眾，當年曾與裴韶較量，不分上下……”</p>
李元突然大笑，繼而捧腹大笑。</p>
“哈哈哈哈！”</p>
李泌平靜的看著他。</p>
良久，李元喘息道：“你我父子，你什麽樣朕知曉。這些年你不怎麽敢出宮，群臣讚不絕口，可誰知曉你卻是在忌憚大兄的虯龍衛，哈哈哈哈！”</p>
他笑的很開心，“阿耶自然是青龍，而大兄為太子，是為虯龍。虯龍者，無角之小龍也！可這條小龍還未曾生出角來便被弄死了，哈哈哈哈！”</p>
那些宮人麵色死寂，哪怕是聽到了這等秘辛依舊如此。</p>
“你害怕了？”</p>
李泌點頭，“是。”</p>
李元笑道：“你一年之中隻來看朕一次，今日來了，是記得父子情了？”</p>
“是。”</p>
李泌跪下，膝行上前，趴在李元的胸前，吸吮著他的***。</p>
“阿耶，孩兒無時不刻不在想念阿耶！”</p>
“哈哈哈哈！”</p>
李元笑的很是快活，隨即推開了他。</p>
“你和朕是一樣的人，朕比你差的就是心軟了些，否則當初朕登基時便能殺了你。阿娘當年心軟，讓朕尋到了機會。朕心軟，讓你尋到了機會，一飲一啄，莫非天定？”</p>
李泌大哭，“孩兒不孝，從此當每日來阿耶處侍奉。”</p>
“你這話說給鬼聽，鬼怕是都不信。”</p>
“阿耶！”</p>
李泌叩首。</p>
李元笑了笑，眼中多了得意。</p>
“可還記得當年東宮那把火？”</p>
“孩兒記得。”</p>
“當年宮中賜下毒酒給大兄，朕便令人以阿耶之名召集了虯龍衛，隨即一把火把他們燒死在東宮之中。”</p>
李泌跪下，叩首，“阿耶英明。”</p>
“滾！”</p>
“是！”</p>
李泌起身告退，走到大殿外，他回首看了一眼。</p>
李元招手，兩個宮人過來，他隨即按倒一個。</p>
從後麵看去，就像是一條老狗。</p>
……</p>
長安安仁坊中有一家鐵匠鋪。</p>
鐵匠鋪打造的農具等物異常好用，所以生意不錯。</p>
鐺鐺鐺！</p>
鐵匠鋪很大，分為幾處。</p>
鋤頭胚子在火堆裏加熱，晚些，一把鐵鉗把火紅的胚子夾了出來。</p>
胚子被夾到台子上，一隻大錘猛地砸下。</p>
鐺！</p>
火星四濺，廢渣震落。</p>
一隻粗壯的手臂揮舞著大錘，輕若無物，就像是舞動燈草。</p>
赤果的上半身肌肉賁張，隨著大錘的揮動，肌肉跟著顫動著。</p>
一張微黑的臉被火星映的微紅。</p>
鐺鐺鐺！</p>
鋤頭打好了。</p>
外麵等候的婦人看了這雄壯的男子一眼，臉色微紅，“黃林雄，可好了？”</p>
男子點頭，“好了。”</p>
男子看著四十餘歲，神色淡然。</p>
婦人把錢給了，又磨蹭了許久，這才離去。</p>
大漢回身。</p>
“黃林雄？”</p>
“老夫好像還有個名字，叫做林飛豹。”</p>
視線升高。</p>
五十大漢正在鐵匠鋪中揮舞大錘。</p>
鐺鐺鐺！</p>
大錘的聲音中帶著一些韻味。</p>
仿佛要敲碎些什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