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長安城中，處處皆是春意盎然。</p>
枝頭鳥兒清脆鳴叫，嫩芽星星點點。</p>
宮中自然不可能遍地花樹，所以嫩綠的隻能是衣裳和帽子。</p>
太子殿下今日便穿了一身嫩綠的衣裳進宮。</p>
“好生讀書。”皇帝看著有些不耐煩。</p>
“是，兒告退。”</p>
太子恭恭敬敬的行禮，抬頭，眼中全是孺慕。</p>
後世演員表演是掙錢，這位表演是掙命。兩者出發點不同，演技自然天差地遠。</p>
韓石頭把太子送出去。</p>
“阿耶操勞，韓少監要時常提醒才是。”太子很是親切的拍拍韓石頭的肩膀。</p>
韓石頭微微欠身，“是。”</p>
這話太子說的漫不經心，他聽了也不過腦。</p>
“韓少監在外麵可有人？哎！孤這是糊塗了，隨口就問了犯忌諱的話。”太子笑了笑，誠懇的道：“你伺候阿耶盡心盡力，孤很是感激。”</p>
話不能說透。</p>
韓石頭淡淡道：“奴婢不敢。”</p>
太子笑吟吟的道：“好，好。”</p>
韓石頭目送著太子遠去，轉身進殿。</p>
皇帝坐在那裏看似走神。</p>
但韓石頭卻恭恭敬敬的稟告道：“殿下關切陛下的身體，令奴婢要時常提醒陛下。殿下還問了奴婢宮外是否有家人。”</p>
“嗯。”</p>
皇帝輕哼一聲，說的卻不是這個事，“聽聞何氏昨夜走水了？”</p>
“是。”</p>
“長安城中走水，若是蔓延開來便是大事。”</p>
“是。”</p>
皇帝起身，“朕去梨園，有事稟告。”</p>
“是。”</p>
韓石頭沒有跟隨，而是留在原地，直至看到皇帝消失在視線內，才淡淡道：“令王守入宮。”</p>
獨眼龍緩緩走在宮中，沒人敢和他對視。</p>
看到韓石頭時，他正在看著朝陽。</p>
朝陽斜照在飛簷之上，順著下滑，一縷入殿。</p>
一縷照在韓石頭的肩上。</p>
有些寂寥。</p>
“韓少監。”</p>
韓石頭側身看著他。</p>
“昨夜何氏走水。”</p>
“對。”</p>
可長安城中每年走水沒有百次也得有五十次。</p>
王守知曉這話是代表著皇帝，所以微微低頭。</p>
“長安城中多貴人，若是火勢蔓延開來該如何？何氏，也太不小心了。”</p>
“是，不過當如何？”</p>
鏡台是帝王圈養的狗，此刻帝王一怒，便該去撕咬。</p>
“何錦城畢竟是重臣，若是責打，不好。”</p>
王守頷首，“可還有吩咐？”</p>
韓石頭搖頭，“你自去。”</p>
王守這才抬頭看著他，眯眼，“陛下在梨園。”</p>
“嗯！”</p>
“你可會譜曲？”</p>
帝王的身邊人，這樣的職位讓宮中無數人趨之若鶩。但韓石頭卻做的很穩，不給別人機會。</p>
王守執掌鏡台，堪稱是權勢滔天，可他的權勢在韓石頭這裏卻碰了壁。</p>
內侍少了淡，做不成真男人，自然要移情別戀，把心思花在別的地方，譬如說權力。</p>
這話是在嘲笑韓石頭原先靠著皇帝身份尊貴，可皇帝如今整日泡在梨園裏，韓石頭的權勢也跟著在梨園裏隱形了。</p>
韓石頭不置可否，隨即去了梨園。進門時他找到了自己的心腹，輕聲道：“今日宮中路滑，讓鏡台的人小心些。”</p>
心腹點頭，“知曉了。”</p>
“還有，太子先前有些試探之舉，陛下那裏有些為難。”</p>
“是。”</p>
皇帝搶了太子的王妃，那位王妃此刻是皇帝的寵妃……</p>
貴妃見到太子會如何？</p>
這不是我的前夫嗎？</p>
可這位前夫如今是我名義上的兒子。</p>
皇帝看到太子，這不是貴妃的前夫嗎？</p>
這特麽膈不膈應？</p>
皇帝最想幹啥？</p>
宮中人都有一種直覺，皇帝大概率是想弄死太子，隨後好和貴妃雙宿雙飛，再也見不到那個讓他們膈應的人了。</p>
可太子老實的就像是一隻鵪鶉，皇帝沒法下手啊！</p>
韓石頭看著心腹悄然而去，</p>
他的身邊空無一人。</p>
於是便輕輕的道：“要父慈子孝才是。”</p>
隨即消息傳達。</p>
鏡台的人盯著前朝，晚些，有人照例進宮稟告消息。</p>
在經過一道宮門時，此人和兩個宮人撞到了一起，隨即起了口角，爭執不休，還差點動了手。</p>
梨園裏，貴妃慵懶的靠在榻上，皇帝坐在另一側，正全神貫注的看著曲譜，不時皺皺眉。</p>
樂師和歌舞伎在邊上等候，氣氛很是輕鬆。</p>
良久，皇帝抬頭笑道：“這裏改動一下，更為自然。”</p>
隨即演練曲子，貴妃讚道：“二郎譜曲果然精妙。”</p>
皇帝放下手中的樂器，得意的道：“這天下能聽朕譜曲的便是鴻雁一人。”</p>
那些樂師和歌舞伎神色平靜。</p>
內侍們神色安靜。</p>
仿佛自己隻是人偶。</p>
皇帝愜意的活動了一下脖頸，問道：“外朝可有事？”</p>
韓石頭遲疑了一下。</p>
皇帝微微眯眼。</p>
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敲了一下曲譜。</p>
韓石頭低頭道：“鏡台的消息還未到。”</p>
皇帝淡淡道：“王守也跋扈了，杖責。”</p>
韓石頭身體微微一顫，“是。”</p>
韓石頭出去了。</p>
皇帝把曲譜放在案幾上，有人過來給他按摩肩頸。</p>
“韓石頭是懼怕王守的權勢，還是想做老好人？”</p>
貴妃捂嘴輕笑，“韓石頭孤家寡人一個，他做老好人作甚？難道還能澤被子孫？”</p>
皇帝莞爾，“也是，那便是畏懼王守的權勢。那條惡犬最近有些跋扈，正好收拾一番。”</p>
貴妃嬌笑，“二郎，剛才的曲子很是精妙，可能有歌？”</p>
皇帝輕輕攬著她圓潤的肩頭，“鴻雁要，那自然就會有。”</p>
……</p>
王守回到了鏡台，和心腹說道：“國丈最近行事操切了，手下一些人很是上躥下跳，這下可好。陛下不好處置國丈，就拿何錦城這條國丈養的狗來敲打。”</p>
心腹說道：“按理嗬斥即可。”</p>
“是啊！”王守狐疑的道：“可韓石頭的意思卻是要責打何錦城的兒子。那何歡隻是一條野狗，何至於責罰他？”</p>
心腹說道：“會不會是韓石頭泄私憤？”</p>
“韓石頭與何氏沒來往。”王守摸摸眼罩，“可此事……要不咱在陛下那裏試探一番，若是韓石頭泄私憤，那便是罪責。”</p>
心腹說道：“那何氏那邊……”</p>
王守起身，“咱現在就進宮去試試。”</p>
他做夢都想把韓石頭拉下馬來，。韓石頭一旦倒台，可能的接班人中，好幾人他都有交情。</p>
到時候外麵執掌鏡台，宮中有人傳遞消息……權勢穩如山嶽。</p>
那隻獨眼中多了熾熱。</p>
“王守何在？”</p>
外麵進來幾個內侍。</p>
都是膀大腰圓的。</p>
王守起身出來，見到幾個內侍後，心中就是一個咯噔，行禮，“咱在此。”</p>
為首的內侍微笑，“咱是陛下身邊的人，做事都是秉承上意，想來諸位不會見怪吧？”</p>
這些人是宮中行刑的內侍，他們來鏡台時要處置誰？</p>
王守等人都笑了，笑的極為不自然。</p>
“不敢。”</p>
這幾個內侍若是按照品級而論，在王守的麵前隻能跪著叫爸爸。可此刻王守卻恭謹的就差喊他們爸爸了。</p>
為首的內侍突然變臉，喝道：“陛下令。”</p>
王守帶人跪下。</p>
趙三福也在其中。</p>
“王守跋扈，杖責！”</p>
“是！”</p>
有人抬來長凳，王守自家趴上去，隨即上綁。</p>
上綁不是怕他跑，而是擔心他承受不住劇痛，身體滑落。</p>
趙三福過去，把軟木遞到王守的嘴邊，“監門。”</p>
王守抬頭，見趙三福的眼中隱含著憤怒和擔心，就笑了笑。</p>
“動手！”內侍厲喝。</p>
啪！</p>
“嗯！”</p>
王守咬著軟木，臉上漲紅。</p>
“啪！”</p>
“啪！”</p>
十杖完畢，內侍頷首，“咱回宮複命，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p>
王守麵色鐵青，被趙三福和另一人攙扶起來，強行行禮，“咱隻有忠心耿耿，還請回稟陛下。”</p>
內侍點頭，“效忠陛下便是福報。”</p>
等他們走後，王守厲聲道：“來人！”</p>
趙三福等人喝道：“在。”</p>
王守目光轉動。</p>
所有人都昂首挺胸。</p>
王監門要出手了，這等時候他點誰，誰便是心腹。</p>
“趙三福！”</p>
辛全看了出來的趙三福一眼，眸色平靜。</p>
“你帶著一隊兄弟去何氏，杖責何歡二十。”</p>
“領命！”</p>
這是得罪一家四姓的活兒，可趙三福卻答應的格外的幹脆。</p>
王守的眸中多了一抹讚賞。</p>
趙三福帶著一隊人衝出了鏡台。</p>
出宮，隨即上馬。</p>
到了何氏後，大門緊閉。</p>
“叫門！”</p>
一個樁子上前，厲喝，“鏡台辦事，開門！”</p>
春日綿綿正好睡覺，門子大概睡糊塗了，喝道：“狗東西，吵死了！”</p>
鏡台是狗。</p>
但這話誰敢當著鏡台的人說？</p>
楊鬆成等人自然是可以的，但他們不會說，因為為此得罪皇帝沒必要。</p>
一個門子！</p>
還是何氏的門子！</p>
眾人回身看著趙三福。</p>
趙三福默然。</p>
吱呀！</p>
側門緩緩打開！</p>
趙三福上前。</p>
一腳！</p>
呯！</p>
門子倒飛了進去，落地吐了幾口血，喊道：“來人呐！”</p>
一群護衛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p>
趙三福站在門內，雙腿撇開，目光冷漠。</p>
“何歡何在？”</p>
何歡來了。</p>
見到趙三福他心中一驚，但依舊從容的問道：“何事？”</p>
“拿下！”</p>
幾個樁子衝上去，那些護衛擋在何歡身前。</p>
雙方劍拔弩張。</p>
錚！</p>
橫刀從刀鞘中拔出來半截，刀光閃爍中，趙三福說道：“十息！不退者，殺！”</p>
不用十息，五息之後，何歡主動走了出來。</p>
“我何罪？”</p>
“何氏昨夜有人縱火，險些釀成大禍，令，杖責！”</p>
昨夜……昨夜是失火，何曾縱火？</p>
何歡剛想辯駁，趙三福上前就是一拳，重重的擊打在他柔軟的腹部。</p>
何歡彎腰，嘴裏倒吸涼氣看著趙三福。</p>
“你我……無仇無怨。”</p>
趙三福平靜的道：“我行公事，乖一些！”</p>
王守令他來何氏責打何歡，這是考驗——你敢不敢去得罪何氏？他必須要彰顯出自己的果斷和擔當，哪怕這個果斷和擔當被王守認出是為了討好自己，為了升官。</p>
幾個樁子緩緩上來。</p>
趙三福喝道：“磨磨蹭蹭作甚？動手！”</p>
二十杖打的何歡皮開肉綻，後院的婦人聞訊嚎哭，令人去請何錦城，又令人去請名醫雲雲。</p>
趙三福走出了何氏大門。</p>
身邊有樁子問道：“主事何須給何歡一拳，卻平白得罪了他。”</p>
可若是不得罪他，又如何能討好王守？</p>
趙三福想到了晏城。</p>
還有那個少年！</p>
狗曰的，楊玄許久沒回長安了。</p>
他看了一眼北方。</p>
……</p>
深夜。</p>
衛王的臥室外。</p>
一個黑影悄然出現在窗前。</p>
他右手握著一把飛刀，左手一掌推去。</p>
呯！</p>
窗戶粉碎，飛刀射了進去。</p>
床上的衛王平平的向上飛起，飛刀落空。</p>
腳下一點，衛王撞開窗戶的殘餘框架飛掠出去。</p>
黑影在前方急速飛掠而起。</p>
“誰？”</p>
值夜的侍衛聽到動靜趕來。</p>
衛王飛掠而去。</p>
就在黑影準備越牆時，覺得頭上多了陰影，抬頭一看，衛王在往下急速下墜。</p>
黑影慘笑一聲，毫不猶豫的一刀抹了脖頸。</p>
侍衛趕來，揭開黑影蒙麵的布巾後，驚呼道，“是吳順！”</p>
“查同黨！”</p>
府中一陣大亂。</p>
“大王，並無發現。”</p>
衛王回去拿了扔在自己床上的飛刀，嗅了一下，再令人把吳順的橫刀弄來嗅一下，麵色陰鬱。</p>
“把王三的橫刀拿來。”</p>
王三的橫刀上並無味道。</p>
“吳順！”衛王眸色冰冷。</p>
“王三不行了！”</p>
“叫醫者來。”</p>
大晚上隔壁鬧的不消停，楊玄夾著被子翻個身。</p>
“大王，不知那醫者何在。”</p>
衛王拎著橫刀去看望了王三，看著王三胳膊上爛掉的傷口，眼中殺機迸發。</p>
“誰知曉？”</p>
“隔壁。”黃坪打個哈欠。</p>
“叫人！”</p>
“呯呯呯！”</p>
縣廨的大門被敲的震天響。</p>
斜對麵的嶽二家中傳來了叫罵聲。</p>
“曰你娘，大晚上叫魂呢！”</p>
隨即各種汙言穢語就以縣廨為中心噴薄而出。</p>
這些人犯罵髒話堪稱是無師自通，敲門的黃坪的十八代祖宗轉瞬就成了人渣，一家子女性也跟著倒了血黴。</p>
黃坪怒火中燒，吱呀，門一開，他就想噴。</p>
門內站著的是甄斯文，他最近上火，一開口打個哈欠，口氣重的差點把黃坪送走。</p>
“醫者何在？”</p>
“往東走，兩個巷子再轉右，第三家就是了。”</p>
陳花鼓被叫來了。</p>
衛王就坐在台階上喝酒。</p>
屋裏是奄奄一息的王三和幾個看護的侍衛。</p>
“治好，重賞。”</p>
衛王說的簡略。</p>
陳花鼓大喜，“請大王放心。”</p>
他急匆匆進去，身後，衛王說道：“治不好，一起死。”</p>
陳花鼓一個哆嗦。</p>
他進去看了王三的模樣，再看看傷口，頓時就傻眼了。</p>
“這是傷口壞了。”</p>
“可能救？”</p>
陳花鼓想說不能。</p>
“難說。”</p>
黃坪皺眉，“王三的傷便是你處置的，一個小傷口為何如此？”</p>
“老夫也不知，不過外傷死人這等事倒是常見，少說兩成因傷口壞了而死。”</p>
黃坪盯著他，冷冷道，“不對，那日你說什麽各自處置傷口，另一人為何無事？”</p>
站在床邊的一個侍衛得了黃坪的眼色，說道：“吳順晚飯時看著活蹦亂跳的。”</p>
“那便是傷口已經結痂了，並無紅腫。”陳花鼓覺得自己要倒黴了。</p>
黃坪看向陳花鼓，厲聲道：“為何一人好，一人壞？”</p>
陳花鼓腦子發蒙，下意識的道：“他是老夫按照明府的吩咐處置的傷口，床上這個是老夫按照慣常的手法處置的傷口。”</p>
他的心猛地蹦跳了一下，呆呆的道：“不對，老夫專治外傷二十餘年，經驗之豐，北疆大概罕有。老夫見過無數外傷發熱的，就算是發熱也不至於這麽快就奄奄一息，傷口爛的太快了！”</p>
黃坪出去，俯身對坐在台階上的衛王低聲道：“此人在太平多年，應當與行刺之事無關，不過需要盯一陣子。”</p>
毒藥是抹在刀口上的，和陳花鼓的藥沒關係。</p>
“把楊玄弄來！”</p>
楊玄大晚上被弄了過來，起床氣還在，等見到坐在台階上喝酒的衛王後，什麽起床氣都沒了。</p>
</p>
大侄子殺氣騰騰。</p>
“你既然懂的醫術，為何當時不救尚玨？”</p>
“他當時就斃命了。”</p>
楊玄覺得大侄子不至於那麽弱智。</p>
衛王突然扔了一把橫刀過來。</p>
“這便是吳順在對練時傷了王三的那把刀，刀口有毒。就在先前，他拿著一把和這把橫刀同樣有毒的飛刀行刺本王。”</p>
“本王修為高深，他們很難近身下手。於是便選擇了深夜行刺。竟然還先用王三試試那毒的效用……鼠輩！”</p>
楊玄心中一跳，“那吳順呢？”</p>
衛王緩緩說道：“死了。”</p>
……</p>
求票。</p>
枝頭鳥兒清脆鳴叫，嫩芽星星點點。</p>
宮中自然不可能遍地花樹，所以嫩綠的隻能是衣裳和帽子。</p>
太子殿下今日便穿了一身嫩綠的衣裳進宮。</p>
“好生讀書。”皇帝看著有些不耐煩。</p>
“是，兒告退。”</p>
太子恭恭敬敬的行禮，抬頭，眼中全是孺慕。</p>
後世演員表演是掙錢，這位表演是掙命。兩者出發點不同，演技自然天差地遠。</p>
韓石頭把太子送出去。</p>
“阿耶操勞，韓少監要時常提醒才是。”太子很是親切的拍拍韓石頭的肩膀。</p>
韓石頭微微欠身，“是。”</p>
這話太子說的漫不經心，他聽了也不過腦。</p>
“韓少監在外麵可有人？哎！孤這是糊塗了，隨口就問了犯忌諱的話。”太子笑了笑，誠懇的道：“你伺候阿耶盡心盡力，孤很是感激。”</p>
話不能說透。</p>
韓石頭淡淡道：“奴婢不敢。”</p>
太子笑吟吟的道：“好，好。”</p>
韓石頭目送著太子遠去，轉身進殿。</p>
皇帝坐在那裏看似走神。</p>
但韓石頭卻恭恭敬敬的稟告道：“殿下關切陛下的身體，令奴婢要時常提醒陛下。殿下還問了奴婢宮外是否有家人。”</p>
“嗯。”</p>
皇帝輕哼一聲，說的卻不是這個事，“聽聞何氏昨夜走水了？”</p>
“是。”</p>
“長安城中走水，若是蔓延開來便是大事。”</p>
“是。”</p>
皇帝起身，“朕去梨園，有事稟告。”</p>
“是。”</p>
韓石頭沒有跟隨，而是留在原地，直至看到皇帝消失在視線內，才淡淡道：“令王守入宮。”</p>
獨眼龍緩緩走在宮中，沒人敢和他對視。</p>
看到韓石頭時，他正在看著朝陽。</p>
朝陽斜照在飛簷之上，順著下滑，一縷入殿。</p>
一縷照在韓石頭的肩上。</p>
有些寂寥。</p>
“韓少監。”</p>
韓石頭側身看著他。</p>
“昨夜何氏走水。”</p>
“對。”</p>
可長安城中每年走水沒有百次也得有五十次。</p>
王守知曉這話是代表著皇帝，所以微微低頭。</p>
“長安城中多貴人，若是火勢蔓延開來該如何？何氏，也太不小心了。”</p>
“是，不過當如何？”</p>
鏡台是帝王圈養的狗，此刻帝王一怒，便該去撕咬。</p>
“何錦城畢竟是重臣，若是責打，不好。”</p>
王守頷首，“可還有吩咐？”</p>
韓石頭搖頭，“你自去。”</p>
王守這才抬頭看著他，眯眼，“陛下在梨園。”</p>
“嗯！”</p>
“你可會譜曲？”</p>
帝王的身邊人，這樣的職位讓宮中無數人趨之若鶩。但韓石頭卻做的很穩，不給別人機會。</p>
王守執掌鏡台，堪稱是權勢滔天，可他的權勢在韓石頭這裏卻碰了壁。</p>
內侍少了淡，做不成真男人，自然要移情別戀，把心思花在別的地方，譬如說權力。</p>
這話是在嘲笑韓石頭原先靠著皇帝身份尊貴，可皇帝如今整日泡在梨園裏，韓石頭的權勢也跟著在梨園裏隱形了。</p>
韓石頭不置可否，隨即去了梨園。進門時他找到了自己的心腹，輕聲道：“今日宮中路滑，讓鏡台的人小心些。”</p>
心腹點頭，“知曉了。”</p>
“還有，太子先前有些試探之舉，陛下那裏有些為難。”</p>
“是。”</p>
皇帝搶了太子的王妃，那位王妃此刻是皇帝的寵妃……</p>
貴妃見到太子會如何？</p>
這不是我的前夫嗎？</p>
可這位前夫如今是我名義上的兒子。</p>
皇帝看到太子，這不是貴妃的前夫嗎？</p>
這特麽膈不膈應？</p>
皇帝最想幹啥？</p>
宮中人都有一種直覺，皇帝大概率是想弄死太子，隨後好和貴妃雙宿雙飛，再也見不到那個讓他們膈應的人了。</p>
可太子老實的就像是一隻鵪鶉，皇帝沒法下手啊！</p>
韓石頭看著心腹悄然而去，</p>
他的身邊空無一人。</p>
於是便輕輕的道：“要父慈子孝才是。”</p>
隨即消息傳達。</p>
鏡台的人盯著前朝，晚些，有人照例進宮稟告消息。</p>
在經過一道宮門時，此人和兩個宮人撞到了一起，隨即起了口角，爭執不休，還差點動了手。</p>
梨園裏，貴妃慵懶的靠在榻上，皇帝坐在另一側，正全神貫注的看著曲譜，不時皺皺眉。</p>
樂師和歌舞伎在邊上等候，氣氛很是輕鬆。</p>
良久，皇帝抬頭笑道：“這裏改動一下，更為自然。”</p>
隨即演練曲子，貴妃讚道：“二郎譜曲果然精妙。”</p>
皇帝放下手中的樂器，得意的道：“這天下能聽朕譜曲的便是鴻雁一人。”</p>
那些樂師和歌舞伎神色平靜。</p>
內侍們神色安靜。</p>
仿佛自己隻是人偶。</p>
皇帝愜意的活動了一下脖頸，問道：“外朝可有事？”</p>
韓石頭遲疑了一下。</p>
皇帝微微眯眼。</p>
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敲了一下曲譜。</p>
韓石頭低頭道：“鏡台的消息還未到。”</p>
皇帝淡淡道：“王守也跋扈了，杖責。”</p>
韓石頭身體微微一顫，“是。”</p>
韓石頭出去了。</p>
皇帝把曲譜放在案幾上，有人過來給他按摩肩頸。</p>
“韓石頭是懼怕王守的權勢，還是想做老好人？”</p>
貴妃捂嘴輕笑，“韓石頭孤家寡人一個，他做老好人作甚？難道還能澤被子孫？”</p>
皇帝莞爾，“也是，那便是畏懼王守的權勢。那條惡犬最近有些跋扈，正好收拾一番。”</p>
貴妃嬌笑，“二郎，剛才的曲子很是精妙，可能有歌？”</p>
皇帝輕輕攬著她圓潤的肩頭，“鴻雁要，那自然就會有。”</p>
……</p>
王守回到了鏡台，和心腹說道：“國丈最近行事操切了，手下一些人很是上躥下跳，這下可好。陛下不好處置國丈，就拿何錦城這條國丈養的狗來敲打。”</p>
心腹說道：“按理嗬斥即可。”</p>
“是啊！”王守狐疑的道：“可韓石頭的意思卻是要責打何錦城的兒子。那何歡隻是一條野狗，何至於責罰他？”</p>
心腹說道：“會不會是韓石頭泄私憤？”</p>
“韓石頭與何氏沒來往。”王守摸摸眼罩，“可此事……要不咱在陛下那裏試探一番，若是韓石頭泄私憤，那便是罪責。”</p>
心腹說道：“那何氏那邊……”</p>
王守起身，“咱現在就進宮去試試。”</p>
他做夢都想把韓石頭拉下馬來，。韓石頭一旦倒台，可能的接班人中，好幾人他都有交情。</p>
到時候外麵執掌鏡台，宮中有人傳遞消息……權勢穩如山嶽。</p>
那隻獨眼中多了熾熱。</p>
“王守何在？”</p>
外麵進來幾個內侍。</p>
都是膀大腰圓的。</p>
王守起身出來，見到幾個內侍後，心中就是一個咯噔，行禮，“咱在此。”</p>
為首的內侍微笑，“咱是陛下身邊的人，做事都是秉承上意，想來諸位不會見怪吧？”</p>
這些人是宮中行刑的內侍，他們來鏡台時要處置誰？</p>
王守等人都笑了，笑的極為不自然。</p>
“不敢。”</p>
這幾個內侍若是按照品級而論，在王守的麵前隻能跪著叫爸爸。可此刻王守卻恭謹的就差喊他們爸爸了。</p>
為首的內侍突然變臉，喝道：“陛下令。”</p>
王守帶人跪下。</p>
趙三福也在其中。</p>
“王守跋扈，杖責！”</p>
“是！”</p>
有人抬來長凳，王守自家趴上去，隨即上綁。</p>
上綁不是怕他跑，而是擔心他承受不住劇痛，身體滑落。</p>
趙三福過去，把軟木遞到王守的嘴邊，“監門。”</p>
王守抬頭，見趙三福的眼中隱含著憤怒和擔心，就笑了笑。</p>
“動手！”內侍厲喝。</p>
啪！</p>
“嗯！”</p>
王守咬著軟木，臉上漲紅。</p>
“啪！”</p>
“啪！”</p>
十杖完畢，內侍頷首，“咱回宮複命，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p>
王守麵色鐵青，被趙三福和另一人攙扶起來，強行行禮，“咱隻有忠心耿耿，還請回稟陛下。”</p>
內侍點頭，“效忠陛下便是福報。”</p>
等他們走後，王守厲聲道：“來人！”</p>
趙三福等人喝道：“在。”</p>
王守目光轉動。</p>
所有人都昂首挺胸。</p>
王監門要出手了，這等時候他點誰，誰便是心腹。</p>
“趙三福！”</p>
辛全看了出來的趙三福一眼，眸色平靜。</p>
“你帶著一隊兄弟去何氏，杖責何歡二十。”</p>
“領命！”</p>
這是得罪一家四姓的活兒，可趙三福卻答應的格外的幹脆。</p>
王守的眸中多了一抹讚賞。</p>
趙三福帶著一隊人衝出了鏡台。</p>
出宮，隨即上馬。</p>
到了何氏後，大門緊閉。</p>
“叫門！”</p>
一個樁子上前，厲喝，“鏡台辦事，開門！”</p>
春日綿綿正好睡覺，門子大概睡糊塗了，喝道：“狗東西，吵死了！”</p>
鏡台是狗。</p>
但這話誰敢當著鏡台的人說？</p>
楊鬆成等人自然是可以的，但他們不會說，因為為此得罪皇帝沒必要。</p>
一個門子！</p>
還是何氏的門子！</p>
眾人回身看著趙三福。</p>
趙三福默然。</p>
吱呀！</p>
側門緩緩打開！</p>
趙三福上前。</p>
一腳！</p>
呯！</p>
門子倒飛了進去，落地吐了幾口血，喊道：“來人呐！”</p>
一群護衛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p>
趙三福站在門內，雙腿撇開，目光冷漠。</p>
“何歡何在？”</p>
何歡來了。</p>
見到趙三福他心中一驚，但依舊從容的問道：“何事？”</p>
“拿下！”</p>
幾個樁子衝上去，那些護衛擋在何歡身前。</p>
雙方劍拔弩張。</p>
錚！</p>
橫刀從刀鞘中拔出來半截，刀光閃爍中，趙三福說道：“十息！不退者，殺！”</p>
不用十息，五息之後，何歡主動走了出來。</p>
“我何罪？”</p>
“何氏昨夜有人縱火，險些釀成大禍，令，杖責！”</p>
昨夜……昨夜是失火，何曾縱火？</p>
何歡剛想辯駁，趙三福上前就是一拳，重重的擊打在他柔軟的腹部。</p>
何歡彎腰，嘴裏倒吸涼氣看著趙三福。</p>
“你我……無仇無怨。”</p>
趙三福平靜的道：“我行公事，乖一些！”</p>
王守令他來何氏責打何歡，這是考驗——你敢不敢去得罪何氏？他必須要彰顯出自己的果斷和擔當，哪怕這個果斷和擔當被王守認出是為了討好自己，為了升官。</p>
幾個樁子緩緩上來。</p>
趙三福喝道：“磨磨蹭蹭作甚？動手！”</p>
二十杖打的何歡皮開肉綻，後院的婦人聞訊嚎哭，令人去請何錦城，又令人去請名醫雲雲。</p>
趙三福走出了何氏大門。</p>
身邊有樁子問道：“主事何須給何歡一拳，卻平白得罪了他。”</p>
可若是不得罪他，又如何能討好王守？</p>
趙三福想到了晏城。</p>
還有那個少年！</p>
狗曰的，楊玄許久沒回長安了。</p>
他看了一眼北方。</p>
……</p>
深夜。</p>
衛王的臥室外。</p>
一個黑影悄然出現在窗前。</p>
他右手握著一把飛刀，左手一掌推去。</p>
呯！</p>
窗戶粉碎，飛刀射了進去。</p>
床上的衛王平平的向上飛起，飛刀落空。</p>
腳下一點，衛王撞開窗戶的殘餘框架飛掠出去。</p>
黑影在前方急速飛掠而起。</p>
“誰？”</p>
值夜的侍衛聽到動靜趕來。</p>
衛王飛掠而去。</p>
就在黑影準備越牆時，覺得頭上多了陰影，抬頭一看，衛王在往下急速下墜。</p>
黑影慘笑一聲，毫不猶豫的一刀抹了脖頸。</p>
侍衛趕來，揭開黑影蒙麵的布巾後，驚呼道，“是吳順！”</p>
“查同黨！”</p>
府中一陣大亂。</p>
“大王，並無發現。”</p>
衛王回去拿了扔在自己床上的飛刀，嗅了一下，再令人把吳順的橫刀弄來嗅一下，麵色陰鬱。</p>
“把王三的橫刀拿來。”</p>
王三的橫刀上並無味道。</p>
“吳順！”衛王眸色冰冷。</p>
“王三不行了！”</p>
“叫醫者來。”</p>
大晚上隔壁鬧的不消停，楊玄夾著被子翻個身。</p>
“大王，不知那醫者何在。”</p>
衛王拎著橫刀去看望了王三，看著王三胳膊上爛掉的傷口，眼中殺機迸發。</p>
“誰知曉？”</p>
“隔壁。”黃坪打個哈欠。</p>
“叫人！”</p>
“呯呯呯！”</p>
縣廨的大門被敲的震天響。</p>
斜對麵的嶽二家中傳來了叫罵聲。</p>
“曰你娘，大晚上叫魂呢！”</p>
隨即各種汙言穢語就以縣廨為中心噴薄而出。</p>
這些人犯罵髒話堪稱是無師自通，敲門的黃坪的十八代祖宗轉瞬就成了人渣，一家子女性也跟著倒了血黴。</p>
黃坪怒火中燒，吱呀，門一開，他就想噴。</p>
門內站著的是甄斯文，他最近上火，一開口打個哈欠，口氣重的差點把黃坪送走。</p>
“醫者何在？”</p>
“往東走，兩個巷子再轉右，第三家就是了。”</p>
陳花鼓被叫來了。</p>
衛王就坐在台階上喝酒。</p>
屋裏是奄奄一息的王三和幾個看護的侍衛。</p>
“治好，重賞。”</p>
衛王說的簡略。</p>
陳花鼓大喜，“請大王放心。”</p>
他急匆匆進去，身後，衛王說道：“治不好，一起死。”</p>
陳花鼓一個哆嗦。</p>
他進去看了王三的模樣，再看看傷口，頓時就傻眼了。</p>
“這是傷口壞了。”</p>
“可能救？”</p>
陳花鼓想說不能。</p>
“難說。”</p>
黃坪皺眉，“王三的傷便是你處置的，一個小傷口為何如此？”</p>
“老夫也不知，不過外傷死人這等事倒是常見，少說兩成因傷口壞了而死。”</p>
黃坪盯著他，冷冷道，“不對，那日你說什麽各自處置傷口，另一人為何無事？”</p>
站在床邊的一個侍衛得了黃坪的眼色，說道：“吳順晚飯時看著活蹦亂跳的。”</p>
“那便是傷口已經結痂了，並無紅腫。”陳花鼓覺得自己要倒黴了。</p>
黃坪看向陳花鼓，厲聲道：“為何一人好，一人壞？”</p>
陳花鼓腦子發蒙，下意識的道：“他是老夫按照明府的吩咐處置的傷口，床上這個是老夫按照慣常的手法處置的傷口。”</p>
他的心猛地蹦跳了一下，呆呆的道：“不對，老夫專治外傷二十餘年，經驗之豐，北疆大概罕有。老夫見過無數外傷發熱的，就算是發熱也不至於這麽快就奄奄一息，傷口爛的太快了！”</p>
黃坪出去，俯身對坐在台階上的衛王低聲道：“此人在太平多年，應當與行刺之事無關，不過需要盯一陣子。”</p>
毒藥是抹在刀口上的，和陳花鼓的藥沒關係。</p>
“把楊玄弄來！”</p>
楊玄大晚上被弄了過來，起床氣還在，等見到坐在台階上喝酒的衛王後，什麽起床氣都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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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子殺氣騰騰。</p>
“你既然懂的醫術，為何當時不救尚玨？”</p>
“他當時就斃命了。”</p>
楊玄覺得大侄子不至於那麽弱智。</p>
衛王突然扔了一把橫刀過來。</p>
“這便是吳順在對練時傷了王三的那把刀，刀口有毒。就在先前，他拿著一把和這把橫刀同樣有毒的飛刀行刺本王。”</p>
“本王修為高深，他們很難近身下手。於是便選擇了深夜行刺。竟然還先用王三試試那毒的效用……鼠輩！”</p>
楊玄心中一跳，“那吳順呢？”</p>
衛王緩緩說道：“死了。”</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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