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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安南實況


    目送著趙匡義緩緩地退出廣政殿,直到其轉身離去,身影在遠處消失,郭煒才收回目光,掃視了在場的使團內偵諜司人員一眼,最後注目副使王文寶。這些人在方才趙匡義匯報的時候一個個都無精打采的,隻是為了不在君前失儀才勉力支撐著,趙匡義這一走,人人都知道下麵大概就是自己的正題了,立時就是一個個精神煥發,看得郭煒心中失笑。


    不過郭煒在麵子上還是不失威嚴地說道:“好了,後麵對待安南的表麵事務,自有禮部等有司處斷,現在正使已經走了,那個安南來的丁璉尚未應召入宮,你們現在可以放開來說一說,安南那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陛下,安南丁氏不臣!趙匡義欺君!”


    終於等到皇帝問起自己來,王文寶一開口就是危言聳聽,這時候他甚至都不稱呼趙匡義的官階或者差遣了,而是直呼其名,給他栽的罪名卻是不輕,真要是給落實下來,那趙匡義不死都得被扒層皮下來。


    郭煒眉頭微挑,神色間卻是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平淡地問道:“哦~此話怎講?”


    這麽些年過去了,郭煒確信趙家的根基差不多已經被自己拆了個七零八落,就連趙匡胤也頂多隻有自保的能力而已,趙匡義就更像一隻螻蟻一般,隨便自己怎麽捏死都行――當然不能真的就這麽隨便捏死,郭煒總還要顧忌一下太後的感覺,也要考慮不能讓文武群臣臥不安枕,真要想捏死,那麽一定得有足夠冠冕堂皇的理由。


    安排得像史書上郭宗訓兄弟那樣紛紛未成年就夭亡?郭煒可是既沒有那麽下作,也沒有那麽心虛,還不至於說趙家兄弟不死他就睡不著覺。


    王文寶給出來的這個點子貌似不錯,不過……時機確實不對。


    隻是王文寶顯然探查不到皇帝的內心世界,所以麵對皇帝的提問激昂地說道:“陛下,那丁部領早就在顯德十五年僭位自立,以安南之地建國號‘大瞿越’,僭號‘大勝明皇帝’,仿中國之製在其故鄉華閭洞築城鑿池以為‘新都’,起宮殿、製朝儀、置百官、立社稷、設六軍,儼然以天子自居,更於永樂二年建元,偽號‘太平’,又立五‘皇後’,不臣之心盡顯!”


    原來王文寶他們確實不愧是在偵諜司白訓練了那麽久,盡管使團一進入安南境內便被其地方官員接待護送,沿途受到了百般防範,到了華閭城以後更是被嚴密監控,他們還是借著許多機會接觸到了安南的普通百姓。有精通當地土話的向導在,大體上的戰略情報王文寶他們還是可以打探得到的,丁部領安排蒙蔽使團耳目、搪塞正使趙匡義的那些個手段,在偵諜司出身的人麵前並不是那麽有效的。


    所以什麽“萬勝王”、“大勝王”都是安南民間百姓自發的尊稱,什麽宮殿逾製純粹因為土蠻無知,什麽丁部領早已將當地軍民私相授受的節度使一職遜位於其子丁璉……這些全都是應付朝廷的鬼話!所謂的“王”其實已經是丁部領弄的障眼法了,他這個時候早就自稱皇帝,都不再甘心於稱王了!他的長子丁璉都被他封為了“南越王”!


    看看丁部領做出來的這些行為,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和朝廷分庭抗禮的意思?隻不過他也知道以安南一隅之地難以對抗中國全境,這才在麵對朝廷使節的時候百般遮掩,這才讓長子丁璉親至東京來表示自己的無害,為的就是以麵子上的讓步換取實質上的**。


    丁部領確實可以安心地將長子派到東京來,因為丁璉的那個靜海軍節度使和南越王都隻是虛銜,安南實際大權就掌握在丁部領這個僭號稱帝的人手中,而且連太子都還沒有立――那個丁璉盡管是丁部領的長子,而且丁部領後期的征戰都有丁璉參與,但是貌似丁部領屬意的太子人選並不是丁璉。


    可以說這一次郭煒向安南派遣使團的時候摻入了那麽多的偵諜司人員,其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安南的基本政情都被打探到了,這幾年的發展線索相當清楚,對於其內部勢力劃分雖然有些不明朗,但是也足夠運籌司就此粗略地推算研討一番了。


    甚至,使團還明確了安南丁氏的幾個大臣的名位:定國公阮匐,都護府士師劉基,十道將軍黎桓,匡越大師僧統吳真流,僧錄張麻尼,崇真威儀道士鄧玄光。從這寥寥幾人的名單來看,安南丁氏的大瞿越國文武僧道均有階品,而且僧道也能幹政,倒是有點大唐遺風,另外,據說這個“十道將軍”差不多就是總攬安南軍力的大將。


    王文寶主講,其屬下穿插其間進行各種補充,由使團打探到的安南政情就這麽詳盡地擺到了郭煒麵前,倒是讓他茅塞頓開,恍然間感覺自己抓到了一點什麽東西。


    “陛下,安南丁氏的不臣之舉,臣等身處華閭城時感受極深,其主臣雖然極力遮掩也難以欺瞞臣等的耳目。趙匡義卻無視這些疑竇,盡信丁氏之讕言,竟至向陛下述職的時候代丁氏狡辯,此舉欺君太甚,請陛下明察!”


    王文寶匯報到了最後,卻還不忘記給趙匡義敲幾枚棺材釘子,倒是讓郭煒對他大感興趣。回想了一下,王文寶也算是出身軍將之家,不過貌似和趙家沒有多少交集,他自己進武學也比趙匡義晚,兩個人之間應該不會有什麽舊怨吧……難道真的是出於對朝廷的一片赤誠?還是說他並不滿足於副使在隱蔽戰線上的功績,打算把正使完全推倒,從而獨居其功?


    不過無論怎麽推測吧,衝著王文寶的表現,郭煒的確感覺自己這個副使任命得不錯。正使和副使之間明麵上並沒有互相扯皮,起碼說明王文寶還是很識大體的;而兩人在暗地裏又完全不會沆瀣一氣,這樣朝廷才不至於在遠藩事務上麵被欺瞞。


    至於副使如何告訐正使,這種做法會不會成為官場通例,會不會徹底毒化整個官場,那就完全要看郭煒自己如何把握了――對官場風氣的引導和決定權可不在一兩個以各種手段希求上進的臣子手裏,皇帝怎麽應對這些臣子的勾心鬥角才是關鍵。


    就像眼前的這樁事情,郭煒心裏麵其實很欣賞王文寶的態度和做法,甚至如果不是時機不太恰當的話,他還很願意順手接過王文寶送上來的這根棒子直接將趙匡義敲廢了,但是郭煒絕對不會公然獎賞王文寶的告訐行為。


    對王文寶賞肯定是要賞的,但是那理由一定非常光明正大。


    所以郭煒隨後說出來的話盡管有告誡,卻並不怎麽嚴厲,而對使團的慰勉卻是相當由衷的。


    “王副使此番率偵諜司相關人員協同趙正使深入南疆,於藩鎮布設的迷霧當中查明了當地的實情,其功不在小!隻是目前朝廷在嶺南無備,因怒而興兵並不可取,故而安南丁氏雖有不臣之舉,朝廷也隻能暫且隱忍。況且丁氏自知理虧,對朝廷尚算不失禮數,其長子丁璉更有赴闕之舉,朝廷更不能在此時貿然處置使臣。”


    趙匡義有沒有欺君?郭煒很自然地略過了不談,這事眼下發作出來時機不對,卻不等於這不是一個好理由,所以郭煒才不急著定下調子來呢。朝廷眼下對安南需要隱忍,這個話可以向偵諜司有份出使的人說,畢竟他們已經涉及到了這個機密,也就不需要瞞得太厲害,明說還能安撫一下他們,讓他們知道朝廷暫時不會給他們論功的原因,也是朝廷不去追究趙匡義是否“欺君”的原因。


    皇帝的話讓王文寶略微冷靜了一點,郭煒的話音剛落,王文寶就開始認錯:“都是臣等無能!以數十人之眾,糜費公帑出使安南一趟,卻隻得到了些過往政情,自武安州海門鎮入白藤江,由岔流轉朱鳶江再到華閭城的水陸道路,臣等卻還沒有打探明白,行動遠不如定遠軍有成效,真是有負陛下重托。”


    “嗬嗬,對於這一點,眾卿就無需自責了。”郭煒笑了笑,這個王文寶挺知道進退的,“使團隻是匆匆往返,已經將沿途勘測得很好了!白藤江、朱鳶江的潮位、水位數據零散,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隻能著商旅漁夫逐漸補齊了。據朕所知,安南的氣候不同於中原,卻是分為雨、旱兩季,隻有旱季才利於北人用兵,而今旱季過半,今年用兵的時機早就錯過了,倒是不妨花上個一年時間慢慢地勘測安南的水文地理。”


    “陛下竟然也知道安南的雨、旱兩季?臣等還是到了華閭城之後才慢慢問出來的呢,陛下卻可以明見萬裏,果真是天下之幸,大周臣民之幸!”


    王文寶的這一句頌聖卻不是那種習慣性的阿諛,而是發自於內心。想來當時去安南的使團有那麽多人,絕大多數都是經過了偵諜司嚴格訓練的,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安南的氣候怎樣,非得到了當地東問西問才問出一點名堂來,結果皇帝早就知道這個情況了,而且還好像很清楚兩季的時間變化,這可真是合了武學私下的傳言――聖人生而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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