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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挖坑埋坑


    秋分一過,晝短夜長,寒露風吹過,燕山上遍地衰草。


    燕山正式成為周、遼兩國的分界線,距今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了,距離上一次發生在燕山中的大戰,時間也快要過去兩年的時間了。在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裏麵,契丹軍就很少滲透到山中的小徑上來,至於翻山而入那就是越發的不可能了。


    不過守衛關隘的周軍卻從未放鬆過警惕。


    “隊長!這裏的陷坑被破了……”


    這裏是潮河邊上的一條驛道,也就是古北口北麵的那條驛道,說話人此刻正站在距離北麵山穀峽口隻有百來步的地方,右手方向是潮河岸邊,左手方向是驛道,這時候正一邊低著頭仔細地端詳著位於驛道右側的大坑,一邊低聲地向身後趕過來的隊長匯報著。


    “哦,仔細地看一看,看看是用手來破的,還是用命來破的。”


    回話的隊長二十出頭年歲,一身的甲胄裝具穿戴得整整齊齊的,臉上也是透著股一絲不苟的神情,卻正是守備古北口的那個指揮下麵的一個十將趙曼雄。


    十將,那是上司和同僚與他說話的時候稱呼的官銜,至於他帶的這一個隊,兵丁們自然是稱他為隊長了。


    今天是趙曼雄帶隊出來巡路,因為古北口的兵力薄弱,派出來的就隻能是像他們這樣的一支支十人隊,所以他們通常是巡到了前麵的那個峽口就會返回,決不會貿然深入燕北的草原去做契丹人的獵物。


    今天還沒有到峽口呢,前麵的尖兵斥候就有所發現了,無論這個發現是不是涉及到了契丹軍,那都是他們小隊今年的第一次,也是整個古北口今年的第一次,很值得他們重視一番。這年頭,也不知道是人類之間殘酷的相殺嚇壞了山中的走獸,還是他們這樣頻繁的巡路嚇跑了路邊的走獸,總之今年以來他們在路上挖了陷坑無數,卻是毛都沒有套到過一根,就更別提契丹人或者熊瞎子了。


    “小的可看不出來,這事還是隊長最拿手了。隊長的兩眼打陷坑底下那麽一掃,立馬就可以知道是哪樣禽獸搞壞的陷坑了。”


    尖兵看不出來,那就說明陷坑裏麵是沒有套著東西了,估計連血跡都不是很明顯,甚至幹脆就是沒有血跡。那麽到底是敵軍發現陷坑以後破壞掉了,還是什麽東西掉進陷坑以後又跳出去跑了?這可就不簡單了,趙曼雄當下就是興致大增,連忙加快了腳步趕了上來。


    幾步趕到敞開的坑口粗粗一看,趙曼雄就知道絕對不是陷坑被提前發現以後破壞掉的――原先安在底下的支架和浮土全都落在了坑底,包括覆蓋在浮土上麵的一層枯草,在坑底散了個亂七八糟的,再加上坑邊隨機散落的浮土和枯草,在在都說明了這是某個重家夥一頭栽進陷坑裏麵去以後才造成的效果。


    不過從坑口確實看不到明顯的血跡,也沒有特別明顯的足跡特征表明曾經有哪種禽獸掉進去過,坑底的痕跡亂得很,非近前去仔細觀察不能發現端倪。


    “牽根麻繩把俺放下去,讓俺仔細打量打量。”


    趙曼雄把手一伸,旁邊自然就有人飛快地遞上來一根粗麻繩,讓他卸了甲胄綁著腰下到了陷坑裏。


    “木簽子上麵還有半幹的血跡……沒有毛……嗯?有兩塊破布……”


    趙曼雄一邊在坑底細細地搜尋著,一邊隨口點算著自己的發現,等到半晌以後再無新發現,於是開始下結論:“坑到了一個人,應該是契丹兵,著皮甲的,時間就在還不到兩個時辰以前,正是天色最暗的時候啊,這契丹兵也夠作死的。人最後死沒死看不出來,應該是被同夥拉上去以後一起跑了。這麽大的陷坑隻坑到了一個人,這夥契丹的斥候也真是夠小心的,摸過來的時候散得很開。”


    “隊長,那夥契丹兵的人數一定也很少,所以折了一個以後就不敢再往裏麵走了,左邊隔了不到幾步遠的陷坑一點都沒事。”


    其他幾個士兵在周圍搜索了一遍,也趕緊湊過來發表著自己的見解。


    “好了,都不要聒噪,準備開始幹活了!”


    爬出了陷坑的趙曼雄拍了拍手,向一個背著鎬頭的兵丁一招手。


    “啥?隊長,這個坑還能用啊?契丹人沒有那麽笨吧……”


    “嘁……笨的是你!俺咋個會想這樣餿的主意呢……這個坑就留在這,俺在大坑前麵再挖出一個小坑來,你們在做遮掩的時候弄得精細一點!俺們給後麵再來的契丹兵放個炮。”


    深夜,燕山深處涼風習習,秋蟲在叫了半晚以後也開始懶了起來,一輪彎月也轉下了山巒,在閃爍的星光照耀下,燕山的這條峽穀黑黢黢的。


    從峽口往裏麵看,右半邊還能勉強看得出是一條路,左半邊卻是黑咕隆咚的什麽都看不清爽,隻有潺潺的流水聲在寂靜的夜色中證明著這裏是一條河道。


    山穀峽口外麵,赫然排著一隊人馬,影影綽綽地看起來總有一兩千人,而在入口處卻是堵著十幾號人。


    “周軍就是靠著在山路上挖坑來防備咱?”


    問話的似乎就是這隊人馬的頭目,問得似乎還算慎重,不過語氣中怎麽也難掩譏誚之意。


    “蕭舍裏,周人的陷坑挖得精妙,掩藏得也好,坑雖然很大,但是很難看得出來。其實別說是這樣的夜晚了,我覺著在白晃晃的日頭下麵也很難看出來,它上麵的那層枯草墊得忒賊了。”


    回話的似乎是斥候的統領,這時候一邊說話一邊搖頭以示敵軍狡猾:“昨天幸好大夥走得很散,就隻掉下去耶律豬兒一個,又幸好燕山沒有竹子,周人一時又削不出那麽多木簽子來,更不舍得在陷坑裏麵用上鐵矛頭,豬兒才隻是傷了大腿,性命好賴是保住了。”


    所謂“舍裏”,就是契丹語裏麵“郎君”、“勇士”的意思了,是契丹貴族中無職事而勇武者的稱號。這個蕭舍裏也就是曾經在兩年前率軍攻打古北口的蕭抱魯了,而斥候統領提到的耶律豬兒則是蕭抱魯的女婿,契丹遙輦部子弟,一天之前的斥候統領。


    “任他把陷坑挖得如何精妙,掩藏得怎麽隱蔽,既然咱都已經知道了,那也就作不得怪。”蕭抱魯的話語間還是飽含譏誚:“就照著白天在營帳中演練的那樣,你們十來個人用長斧大棒開路,一路給我砸過去,前頭的人累了就趕緊換人。”


    “你們趟出來的路,就算是窄一點,大隊因而走得慢一點,那也盡來得及在天亮以前趕到古北口城下,咱一樣可以奇襲古北口。”


    蕭抱魯目光冷然地轉向南方,信心滿滿地如此宣布。


    篤篤篤、咚、嗑嗑嗑……斧頭和大棒敲在地麵上的聲音輕輕響起,因為砸中的土質沙石不同而發出不同的聲音,盡管開路的人盡量控製了自己的力度,這些聲音在寂靜的秋夜裏還是嚇了眾人一跳。


    幸好現在距離古北口還有很遠,這麽一點聲音傳不到那麽遠去。斥候們定了定神,再一次精心地控製著力度砸向路麵,反複嚐試了幾次,總算是找準了敲擊的力度和節奏,發出來的聲音不再是那麽讓人驚心動魄了。


    重器輕輕地敲擊路麵的聲音漸漸地向南延伸,蕭抱魯轉身向前一揮手,然後跟在十幾個斥候的後麵往前慢慢挪去,身後的隊伍步步緊隨著他依次進入了山穀峽口。


    前麵走得很順暢,斥候們大約記得他們在這條路上碰到的第一個陷坑的位置,所以前麵的一百多步走得並不算慢。


    啪的一聲,與之前略顯不同的低沉響聲又把蕭抱魯嚇了一跳:“什麽聲音?”


    “好像是到了昨天碰到的那個陷坑邊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一塊碎石。那陷坑在左手邊靠著河岸的方向,隊伍最好是往右邊縮一縮,靠攏右邊的山壁。”


    開路的斥候提醒得倒也算及時。


    噗的又是一聲,然後就是一個斥候的小聲驚呼:“哎喲!不行,右邊靠近山壁的地方也有一個陷坑,隻有中間還剩下來擠著通過兩個人的路。”


    後隊又趕緊向中間靠攏,人群正在艱難挪動擠成一團的時候,猛然就見這支隊伍右邊的石壁方向火光一閃,然後就是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山壁都晃動起來,碎石煙塵在這一閃亮之間騰空而起,自山壁腳下往潮河的方向橫掃而過。


    “炸了!”


    古北口的城頭,裹著棉被睡得正香的趙曼雄一骨碌就坐了起來,滿眼欣喜地隔著眼屎看向北方。


    “響了!隊長挖的坑可真是狠啊……”


    “是隊長挖的坑真準,算得真狠。”


    顯德十年秋,曾經遭受重創的契丹慢慢地恢複了一些元氣,雖然契丹主耶律述律依然耽於逸樂,遊獵射鹿,終夜酣飲,無心南略,但是契丹西南各部對周軍把守的燕山各口均進行了一些試探性攻擊,隻是全部遭到挫敗。


    最慘重的挫敗就發生在古北口,契丹六院部郎君蕭抱魯陣亡,部眾折損上百,狼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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