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的動作很快,用計攻下皋亭山,隨後接應阿裏海牙水師,還不到半個月時間,騎兵前鋒已來到了臨安東門附近,張世傑率領僅存的三千精銳騎兵偷襲伯顏的前鋒,兩戰兩勝給臨安城內增添了不少士氣,臨安終於由初時的混亂恢複了平靜,也接受了元軍已兵臨城下的事實


    人的適應都有一個過程,隻要能把這個過程穩定下來,那麽臨安的勝利已有一半的機會,張世傑在臨安門口當著所有人的麵確確實實打了一次勝仗,讓臨安城內的每個人都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也徹底打破了元軍騎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謊言


    《大宋戰地報》竟然發表了宋度宗的聖旨,言無論如何都要抗戰到底,不敢做出有違祖訓、出賣祖宗的罪人,又在皇城前的鍾樓和臨安百姓見了麵,臉色雖有幾分蒼白,但確確實實是宋度宗無疑,又有李庭芝、張世傑、孫虎臣、汪立信、文天祥、陳宜中等重臣紛紛發表誓言,言臨安沒有投降的君臣


    宋度宗已接近半年沒有現身,百姓還一直以為他還在昏迷之中,如今出現讓臨安的軍民氣氛達到了最高點,也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臨安城內的士氣突然暴漲了好幾倍,又有李庭芝等人回到京城主持兵事,京城的治安、百姓的生活仿佛比以前加穩定,竟然沒有絲毫大敵兵臨城下的緊張


    隻是臨安向來歌舞昇平的景象倒是淡了很多,每天清晨到夜晚,臨安城內的學子們都集中在酒館、茶館和ji院,捧著《大宋戰地報》,一字一段都能讓他們討論半天


    “嘖嘖,張世傑將軍真乃我軍一等一的猛將”一個年輕的學子眼中露出幾分嫉妒,但多的卻是興奮:“真恨不能與將軍一起並肩殺敵,好讓韃子知道我大宋兒郎的英雄氣概”


    “就憑你?”另一個年紀大很多的士子諷刺,道:“老夫若是年輕幾年,倒是可以上陣,想當初老夫的騎射可要比禁軍還要強幾分,隻恨生不逢時啊”


    “哈哈,”年輕的學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指著雙手如雞爪一般的老學子,笑嘻嘻說道:“方老,若是其他事由,我謙讓您幾分也可以,隻是你說自己上陣殺敵,我定然是不服氣”


    方舒是一個老學究,如今卻是朝廷太學的學諭,聽得年輕學子不相信,不由須發皆怒,指著年輕學子的鼻子大聲道:“魯豐,別以為學正看你頗有幾分學識而器重你,你、你這是誹謗老夫,老夫要和你評理”


    “嘻嘻,”魯豐卻頑皮起來,臉上也沒幾分正經,連忙把方舒扶住,但卻堅持說道:“方老,學生說得也是真話,你這身骨子看起來實在是有違豪言壯誌”


    “你……”方舒一時怒火衝心,竟然咳了起來,看來這老頭還真是人老心不老,讀書人的那股意氣、那一段脊梁還是高高的支撐著他年老但卻沒有腐朽的腰杆子


    “魯豐,你卻又是惹方老生氣了”一個嚴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人卻是太學的學正梁曾,聽說梁曾也是半年前從江陵的象山大學過來,說來也讓人嫉妒,這象山大學如今都要成了大宋士子的殿堂,竟然集中了謝枋得、程紹開、劉辰翁、於石等老一輩士子和吳澄、陳孚等生一代風流人物


    梁曾年紀不大,但頗有才幹,而且少時好學,日記書數千言,頗得荊湖置大使張貴的賞識,到了臨安之後是受到陳宜中的器重


    梁曾治學謹慎嚴肅但不拘淤泥,講學方法活潑但卻有序,管理太學也是有條不紊,頗得太學生的尊重,魯豐連忙行禮,喃喃說道:“學生隻是和方老開玩笑而已,開玩笑而已”


    “玩笑之言可以亂開嗎?還不趕緊給方老道歉”梁曾板著臉瞪了魯豐一眼,狠狠罵道:“看來你小子最近有點得意了,連基本的東西都忘記了,回去罰炒五十遍《師道》,而且不準有任何一個錯字,一定要用正楷”


    魯豐苦著臉,連死的心都有了,自己這不是白折騰自己嗎?趕緊向方舒道歉,怕是遲了幾分又不知梁曾又會怎樣處罰自己,方舒也知道是遊戲之言,但無奈心裏實在是不舒服,梁曾走過來,拱手認真說道:“方老莫要與這小子一般見識,荊湖置大使張大人不是曾經有言抗元戰爭應該是‘地不分東南西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又說‘讀書人應該肩負起抗元戰爭的第二道防線嗎?’”


    “我等在臨安宣揚抗元道理,鼓舞士氣,安撫民心,可是為朝廷貢獻不少力氣,雖然我等所做一切皆默默無聞,沒有戰功、沒有英雄榜,但張大人認為其功足以和前線拚殺的將士相比,日後將會在史書上記下濃濃的一筆呢”


    “即使比不上在前線上拚殺的將士,但亦不遠矣”


    方舒聽得全身舒適,才高興起來,瞪了魯豐一眼,道:“學正大人果然是七竅玲瓏之人,說話和這等小子就是不一樣”


    “嗬嗬”魯豐可不敢再造次,已經被罰炒了五十遍《師道》,他可不想再被罰炒五十遍,若是再罰炒今晚就不用睡覺了,討好般走到梁曾身邊,笑道:“《論戰之道》學生已背得滾瓜爛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開講?”


    “方老,是否可以出發了?”梁曾也不看魯豐一眼,而是尊敬問道,方舒是臨安人,在這一帶頗有威望,自己和魯豐都不過是外地人,說十句話也比不上方舒說一句話有用


    “張大人的一篇《論戰之道》實在是精辟,老夫昨晚琢磨良久,才略懂其中滋味,張大人實在是天縱奇才”方舒捋了捋胡子,頗為得意說道:“貢父,你認為如何”


    所謂的《論戰之道》,梁曾卻是知道,因為三年前已在均州軍內部小範圍留出,傳聞是張貴寫給如今的獨鬆關守將牛富牛大人,當時還叫做《論持久戰》,但這個名字可不能在臨安用,也不能在其他地方使用,若是得罪了所謂的忠臣,不是白給自己增添麻煩?梁曾也不在《大宋戰地報》等報紙上發表,隻是在士子內部流傳,然後讓他們出去講給臨安的老百姓聽


    梁曾點頭,道:“曆來兵家一般多忌曠日持久的戰爭,主張戰決但也有的主張以疲兵之術、消耗對方,爾後擊敗之分析目前戰況,後者應該是朝廷對付元軍一個重要的戰略


    “再說,我大宋還能拖得起,然而元軍卻拖不起,時間拖得越長,對我大宋就越發有利,所以我等不應該隻看到元軍來勢洶洶,隻要我大宋堅守半年,一定會把元軍拖垮”


    魯豐也湊過來,他雖然看了《論戰之道》,其實也不過是通曉半分而已,有這樣的免費教學,他不聽才奇怪呢?見梁曾說得隱晦,忍不住說道:“學正是說朝廷應該堅持下去,與元軍打持久戰”


    梁曾瞪了他一眼,大宋向來厚待士大夫,但也沒必要給自己和張大人添麻煩,卻是繼續說道:“再說,朝廷早在半年前已著手準備,再加上今年秋糧豐收,如今臨安城內糧食充分,別說半年,就算是一年、兩年也無礙,臨安城內人口一百二十萬,僅青壯就有四十萬有餘,再加上將士三十萬,又有李庭芝、張世傑等良將坐鎮”


    “外有獨鬆關的張貴、常州的姚訔等支援,又有護城河、高大的城牆,元軍想一口吃成一個大胖子,恐怕不容易”


    “放眼大宋,有口八千餘萬,大宋將近三百年國祚,百姓歸心,而蒙古人口卻不過數百萬而已,但元軍殘忍好殺,百姓離心,孰勝孰負,明眼人就可以看出,隻要我軍心不亂,任憑元軍碰破了頭顱,也不能賺到絲毫的便宜”


    “還沒算上北方的百姓呢?”魯豐聽得梁曾偷換概念,但也不好開口指正,要不然這五十遍的《師道》是免不了


    梁曾仿佛知道魯豐有話想說,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說跟你秋後算賬,看到方舒聽得入迷,而且身邊也開始圍了不少人,於是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元軍若是一心想攻下臨安,反而會被拖住了腳步,屆時張大人調兵遣將,攻下建康和皋亭山,反而把元軍困住,若是元軍大敗,必然元氣大傷,說不定收複中原,旗卷幽雲十六州也是指日可待啊”


    眾人聽得高興,有些學子囔囔說道:“學正大人,那朝廷上為何還有這麽多相公要行議和甚至投降之事”


    “怕死鬼”魯豐忍不住罵了一聲,大聲說道:“莫非臨安三十萬大軍是吃素的嗎?莫非李庭芝、張世傑等大將打不上一個蠻子?這完全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但蒙古騎兵殺人不眨眼,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我軍多是步兵,如何能打”另有學子低聲問道


    梁曾沉吟片刻,他思量用最樸實的言語把《論戰之道》說出來,讓所有的人都能夠聽明白,然後傳開:“能不打嗎?西夏、大理、遼國、金國、高麗甚至還有遠在西域的各國,元軍已經占領了除大宋外的每一寸土地,但在在遙遠北方,元軍遇到了同是他們蒙古族強勁的對手,要知道如今的元朝大汗並非正統,他需要南方作為他的後盾,需要數不盡的漢人為他耕種獲取多糧食,需要多的兵員供他作戰,他要從他強勁的對手海都身上搶回他應該有的地位與尊嚴,所以,元軍絕對不會允許大宋議和,甚至不允許大宋投降,他要的是臣服在他腳下的包衣和,供他驅使的奴隸”


    “然而,我大宋天下人的腰杆子硬得很,要當這種沒有祖宗的包衣奴才,我們就算死也不願意,所以這是一場不死不已的戰爭,這是一場有你無我的戰爭,我們需要的是雄起,舉起我們手中的武器,用我們的硬邦邦的腰杆子和元軍一直抗爭到底”


    “這三年來,雖然以襄樊為首的沿江防線也取得了一些勝利,然而這些勝利相對而言卻還是遠遠不夠,元軍還有一戰之力,身受戰爭災難、為著大宋的生存而奮鬥的每一個大宋人,無日不在渴望戰爭的勝利”


    “朝廷上很多相公會大宋會亡,元軍肯定會勝利,也有一些相公卻咬定口齒:大宋一定能夠勝利,我們聽誰的好呢?”部分學子有些迷幻,他們是太學的學子,風言風語聽得多了


    梁曾突然笑了笑,道:“在襄樊戰役以前,很多大元朝的將士都認為大宋將會很快滅亡他們認為大宋的士卒戰力不若自己,將領不如自己,騎兵不如自己,君臣相交不如元朝,然而,從蒙哥汗到忽必烈汗十多年過去了,大宋還是那個大宋”


    “從襄樊戰役到如今,三年過去了,大宋還是那個大宋,雖有損失,但元軍的損失大,元軍百萬大軍南下,如今僅存幾何?五十萬不到矣,伯顏率領七萬不到元軍,阿裏海牙率領十萬水師上岸,呂文煥率領八萬漢軍圍攻常州,尚有張弘範的七萬大軍被堵在獨鬆關外,至於建康的董士選,五萬漢軍亦不過是苟且偷生而已,不用說叛將呂師夔,敢去江陵捋張貴張大人的胡子?”


    “然而,這三年來我大宋卻愈戰愈強,出現了如張貴張大人、張世傑張將軍、郭平郭將軍、牛富牛將軍等這樣的英勇將領,出現了如均州軍這樣攻無不勝戰無不克的英勇雄師,還有英雄榜上的每個人,殺死和俘虜元軍大將數十萬,幾乎占元朝將領的一半”


    “大宋,還是以前那個毫無一戰之力的大宋嗎?”


    眾人聽得群情激揚,一些耐不住的漢子大聲喊道:“我們也要從軍,殺他狗日的元軍一個屁滾尿流“


    梁曾站起來,環視看了一下身邊,長衫的士子,短袖的力工,還有卷著褲腳的泥腿子,跑堂的小二,收賬的掌櫃,甚至於無所事事遊手好閑的混混,他們一臉渴望的看著自己,梁曾深吸一口氣,大聲道:“要戰勝元軍,除了將士們之外,還有我們”


    梁曾指著四周的每一個人,吼道:“你們每一個人,士子用文章激烈士氣,力工用力氣搬運貨物,鄉民種出多糧食,小二、掌櫃做出最好的服務,就算是無所事事的遊俠,你們也可以和元軍拚命,你們每個人都是戰爭勝利的棋子,最重要的棋子”


    “必須記住,這個戰爭是在我們大宋土地上打響,我們沒有後路,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隻要是有漢人的地方,就應該有我們的將士,隻要元軍還留在我們漢人的土地上,留在我們大宋的土地上,我們就要把他們趕出去”


    “事實上,經過這半年來的抵抗,我們不得不承認元朝還有一戰之力,就算是常州,也隻有依靠堅固的城防,才能擋得住元軍的進攻,元軍騎兵南下,宋軍還是沒有辦法和他們硬拚,它的軍力無疑是鮮有敵手”


    “但我們必須明白,戰爭打的是不僅僅是人,天時地利人和,還需要巨大的經濟支持,大宋人口眾多,地形複雜,民心歸一,這都是我們的優勢”


    “奸臣看到敵我強弱,從前就說‘抗元必亡’,現在又說‘再戰必亡’如果我們僅僅說,蒙古雖強,但隻是一個野蠻的國家,大宋雖弱,但卻是一個仁義的國家,這些是不足以折服他們的”


    “如今,元軍看起來來勢洶洶,但卻不知道已經墮入我們大宋的泥潭,等他發現他們身邊的每一個地方,都有我們大宋的子民,都有我們大宋永不屈服的子民,他們已經是退無可退”


    酒館的人越來越多,不少較為冷靜的人低聲問道:“那麽,戰爭還要持續多長時間呢?”


    那人剛說完,無數雙眼睛瞪著他,像是要把他吞入肚子裏,梁曾卻是笑了笑,道:“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是啊,戰爭還要打多長時間呢?地裏的糧食要播種,這可耽擱不了多長時間啊”


    眾人不由笑了笑,梁曾突然提高聲音,大聲說道:“我可以在這裏肯定告訴你,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元軍一定會敗”


    “元軍來勢洶洶,大家都害怕了嗎?然而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元軍即使想攻下臨安,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宋元相持,建康、常州、獨鬆關牽製了元軍的大部分兵力,兩淮已回到我大宋的手裏,其他地方還遠嗎?”


    “隻要我們軍民齊心一致,絕不動搖地堅持戰爭,統一禁軍廂軍、鄉兵與義勇作戰,並且鞏固戰績,排除一切悲觀和妥協,艱苦鬥爭,實行的戰時政策,熬過這一段艱難的路程,那麽勝利將會屬於我們”


    “不過是十七萬大軍而已,可能看似元軍的騎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騎兵能夠用來攻城嗎?難道就靠阿裏海牙那十萬大軍想攻下我們大宋的京城嗎?不要說我大宋三十萬大軍,就算是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你們答應嗎?”


    “你們答應嗎?”


    “不,我們不答應,我們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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