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九年三月,北平燕王府,朱棣拿著父皇給他的詔書,內容是令燕王選精卒壯馬奔赴大寧、全寧,沿河南北覘視胡兵,針對敵情,隨時隨地給予打擊。同時告知朱棣,周王朱橚世子朱有燉,將率領河南都司精銳,赴北平塞口巡邏,以解燕地後顧之憂。


    連想就不用,朱棣就知道這份詔書意味著什麽,上個月,寧王的騎兵在巡邏時現在道路上有脫落遺失的車輪,大驚小怪的十七王弟,就藩不過短短兩年,立功心切,於是誇大其詞的報於周邊諸王,要求協助其北上剿滅蒙元殘部。


    可是久駐邊塞的諸王哪能被寧王這點小伎倆騙到,自從捕魚兒海大捷之後,蒙元已經漸漸墮落成馬匪一般,基本上對大明已經構不成威脅,就算是剩餘一些殘餘也已經逃到徹徹兒山以北的兀良哈禿城附近,短時間內根本就不敢南下,有太平日子不過,誰去幫助寧王建功立業呢?


    在兄弟那裏求助不成,寧王幹脆上報京師,而父皇則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認為這是蒙古騎兵仍在邊境活動的證明,並判斷蒙古兵很有可能再次入寇邊境。於是就有了這道詔書,,出乎意料的是,不但沒有命寧王統兵禦敵,卻派自己領兵經由寧王封地北上討賊。


    而後卻命五弟周王世子朱有燉率領河南都司精銳為自己守護北平塞口,先不說在此時屬地的守護絕無問題,就算是有後顧之憂。難道邊塞九王之中,自己左右的遼王、代王等弟弟不能幫自己看護家門嗎?為什麽要從河南調兵!!!


    將詔書慢慢的放在案幾上,朱棣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心道,父皇,你這樣做是不是太明顯了呢,就算您真的想傳位允炆,也沒有必要這樣消耗燕地的力量,並還要周王監督。您既是父親,又是皇上,有必要做的這麽絕嗎?


    也不覺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父皇就好像有些故意限製北方諸王的勢力,大概是李景隆任平羌將軍,充總兵官鎮守甘肅開始吧,二哥秦王次年就莫名的暴斃,而陝西的軍權易手於秦王府和李景隆共同節製。


    不經意間,朱棣此時的想法和晉王一樣,就是秦王的暴斃和父皇有關,別人不明白,而身為邊塞九王之中的他們,怎麽會不知道洮州反叛,隻是二哥自編自導的一場鬧劇,其目的不言而喻,也正是如此,秦王的下場才使他們心寒。


    朱棣的心神有些不寧,吩咐身後的親宦王景弘道:“你去通知張指揮,召集眾將,孤王申時有事宣布。”


    王景弘領命而去,隨即片刻,又回轉奏道:“王爺,道衍大師帶著權知朝鮮國事五子靖安君李芳遠求見。”


    皺著眉頭,朱棣想了半天,才知道所謂的權知朝鮮國事是誰,大明雖然賜予高麗國號為“朝鮮”,但是父皇卻是不喜李成桂此人“頑囂狡詐”而不正式冊封賜印。於是李成桂的頭銜改成了“權知朝鮮國事”。


    所以縱然李成桂是實際的朝鮮王,但是在大明始終由於皇上的原因,不承認其的身份,隻是按照權知高麗國事而稱呼之。而這個靖安君李芳遠,卻是李成桂的五子,以前朱棣見過幾次,覺得此子頗有手段。


    但是為什麽會和道衍一起來王府,朱棣有些不明白,猶豫了一下,對王景弘說:“你請道衍大師進來,然後照顧那李芳遠在偏廳侯一下,派人好生接待。”


    不一會,道衍那慈眉善目的模樣出現在門口。本來他來見燕王是不用通報的,但是當著朝鮮李芳遠,怎麽也要做出一種姿態。


    “燕王為何愁?”看到朱棣麵前案幾上放著的皇綢,雖然已經向王景弘詢問過原因,但還是故作不知的問道。


    “難道大師沒有算出來又要打仗了嗎?”朱棣苦笑著,將詔衍,讓他自己看。


    接過皇綢,卻沒有看,直接又放在案幾上,道衍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很神棍的說道:“也不是貧僧不知,但殿下要是為此事煩惱,就有些著相了。”


    “著相?”朱棣雖然和道衍打著啞謎,但是嘴角的嘲諷意味越來越濃,也不知是嘲諷道衍,還是嘲諷自己,接著說:“大師,你幫本王看一下,孤王這胡須是不是越來越短了?”


    別人也許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是道衍卻是明白,當初他推薦袁珙至燕王幕下,袁珙曾經說過:“龍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須過臍,即登大寶矣。”


    意思就是待到胡須長過肚臍,燕王就能坐上皇帝的寶座,當初朱棣深以為然,但是現在麵對父皇的如此動作,不由不使他有些失望。


    道衍一笑,垂於臉頰的白眉顫抖著,道:“原來王爺為此事愁,貧僧還以為是畏懼胡騎路遠奔波而苦惱”。這句話說的已經是無禮之極,但是道衍看準了朱棣的心理,所以才直言說出。


    話鋒一轉,道衍轉而問道:“燕王可知,那朝鮮李芳遠來北平做甚?”


    “這種反複小藩,孤王何用去想,多半是國內不靖,要借助我大明天威成事。”對於高麗,朱棣沒有半點好印象,縱然寵愛權氏,但和國事無關。


    “燕王果然是明鑒秋毫……。”道衍稽一禮道:“雖為中,亦不遠矣。”


    朱棣一愣,說:“那他來找孤王作甚,是不是想要孤王遣兵護送其往京師覲見?眼下北征在即,大師您……。”


    沒有等朱棣說完,道衍攔住道:“日前李芳遠求貧僧解惑,老衲有所感悟,所以今日才引其過來,希望能和殿下分享。”


    聽意思說不是那李芳遠求助,而是道衍引過來見自己,朱棣不禁有些好奇,他知道這個和尚不是那麽無聊的人物,既然這麽做,必然有其深意,於是不動神色,耐心的聽道衍講下去。


    事情要追溯到洪武二十一年,現在的朝鮮實際國王,也就是大明的所謂權知朝鮮國事李成桂幾經廢立,終於確定改立高麗宗室王瑤為恭讓王,掌握了高麗王朝的黨政軍所有大權。


    在善竹橋刺殺了高麗威望頗重的名士鄭夢周後,上演了一出朝鮮半島的“黃袍加身”。雖然沒有獲得大明的正式承認,但也做了實際的國王位置上,隨著年紀日漸老邁,立嗣的事情也逐漸提上日程。


    因為朝鮮一直繼承學習的都是華夏的儒家傳統,按照慣例,應該是由長子繼承王位。但是這個時侯比較微妙的是,李成桂的長子鎮安君李芳雨在其動兵變的時候,不幸身亡。


    於是剩下的兒子當中,李芳遠是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人了,因為在李成桂兵變奪取政權之初,身在開城的李芳遠從容護送家族避難,之後又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刺殺高麗忠臣鄭夢周,最後積極參與到勸進換君之中。


    朝鮮初建,當時礙於名分,國內無人敢出使大明,而李芳遠悍然接受了出使任務,往南京為父親討要封號,在一定程度上,大明各界還以為李芳遠就是朝鮮世子。


    但就在這種情況之下,李成桂出於對幼子的溺愛,竟然決定讓僅僅十餘歲的最小的兒子宜安君李芳碩來當世子。而李芳遠,這個在父親登上王位過程中最大的功臣,可現在卻沒有得到承認。


    不但如此,還把輔佐大任交給鄭道傳。鄭道傳當時掌握著軍權和政權,對於當初立下大功的李芳遠自然是全力打壓,無可奈何,李芳遠才借故前往大明,在北平時正好被道衍遇到,聽到其的際遇,所以將他引至燕王府求見。


    道衍講的很簡單,而朱棣卻是聽得十分認真,當聽到李芳遠被權臣打壓無奈才來到大明之後,竟然雙手攥拳,好像是聽到自己的遭遇一般,雖還未見到李芳遠的麵,但立即感到親切了很多。


    “時平立嫡,世亂先功。那朝鮮對李芳遠的確有些不公……。”


    將雙拳鬆開,朱棣神不屬己的說了一句,不知道是在惋惜李芳遠,還是在感歎自己。


    道衍見目的達到,微笑問道:“那李芳遠至今未曾放棄,不知殿下如何?”


    “不放棄,那又如何?”朱棣心裏一動,朦朧中,朱棣已經想到了其中暗指的是什麽,但是作為一個王爺,有些話還是由臣下提出的好。輕輕歎口氣,裝作十分不忍的樣子反問道:“所謂君臣、父子,我大明以忠孝治國,君父之意,奈何違之。”


    “朝鮮李氏年邁,聽信近臣誤國,難道殿下就任由我大明屬國幼主即位,屆時權臣當道,恐我大明遼東不靖,邊塞又要陷入兵禍,其不有違我佛家好生之說。”數著念珠,道衍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雙方都是聰明人,一句“幼主即位”已經表明了道衍此行的目的,也明白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為何事煩惱,朱棣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問道:“大師可有良策教我”。


    “良策倒是有,不過佛前禮敬,還望殿下施舍一二。”道衍的話語依然不急不慢。但是朱棣已經沒有了耐心,脫口說道:“大師,佛祖不是普渡眾生嗎,怎麽大師給人獻策還要好處?”


    停了一下,看道衍笑而不語,於是耐著性子問道:“不知大師想要什麽?”


    “殿下莫要誤會,貧僧要的不是錢財,要的是功德,貧僧準備在朝鮮興建廟宇,頌揚我佛慈悲……。”


    “……。”


    “可是朝鮮國主將國事不靖推諸於我佛,現在朝鮮境內,佛事凋零,我佛震怒,貧僧想殿下效仿金剛之態,予與當頭棒喝,以警醒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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