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來清心殿,相對於宮裏其他地方,這裏雖然不是皇上臨朝的正殿,卻也是更加的威嚴壯觀,宏偉不凡。殿門口的守衛不認識我,我報了自己的名號,請他幫我通報,隻待得一刻,劉喜就快步出來,道,“宣嫻容華晉見。”我拎了裙擺,徐步而進,殿裏大而空闊,金輝獸麵,彩煥螭頭的赤色金龍迎柱盤繞,明黃色的帷幔隨風而動,裏麵靜悄悄的,隻有幾個小太監大氣兒不敢出的伺候著茶水,研墨。英宏身著一身淺黃色的便裝,正在讀著一份奏章,見我進來,麵無表情,問道,“你怎麽來了?”我盈然拜倒,行三拜九磕之禮,他見我如此陣勢,不由的皺起了眉頭,放下手裏奏章,眯眼看著我。


    三呼萬歲後,我伏在地上,聲音不緊不慢,“皇上天恩,在端午的例賞外,對臣妾更加恩賜,臣妾銘感五內,特來謝恩。”


    “哦,是為這個麽,那平身吧!”他的聲音亦是平淡不驚。


    我卻不起身,轉身接了身後小壽手中的托盤,向前膝行一步,道,“隻是臣妾無功無德,萬不敢受這額外之隆恩,因此,臣妾鬥膽,懇請皇上恩準臣妾將這盤恩賞退回。”


    說完,我雙手高舉起托盤,垂頭等待著。


    殿裏響起幾聲吸氣聲,立時又歸於寂靜,半晌,隻聽‘啪’的一聲,英宏手裏的奏章甩在了桌上,劉喜驚得一哆嗦,忙來到我的身邊輕聲道,“哎喲,我的嫻主子,哪裏有您這樣的啊,皇上的賞賜,那可是天大的隆恩啊,是能退得的東西嗎?”


    說著一扯我的袖子,催道,“快,快向皇上請罪啊!”


    我將那托盤放在麵前,拜身道,“皇上的恩賜原不該辭,隻是,臣妾新進宮闈,若聖寵太過,隻怕,會冷了其她姐妹的心,還請皇上三思。”


    他終於開口,冷冷中帶了嘲諷,“你們平日挖空了心思,不就是想著能得朕多看一眼,多寵一分嗎?怎麽,到了你這裏,倒惶恐起來了!”


    我心裏明白不能太過,於是媚然一笑道,“皇上並不是臣妾一個人的皇上,臣妾縱然期望皇上多有憐惜,亦不敢違了宮裏的規矩,請皇上憐憫臣妾的這一片心。”


    他臉色稍平靜了一些,眼神定定,目光若黑色水銀般深邃無底,竟然似看透進我的心底,忽的,他起身到我身邊,伸手拉起了我,道,“朕明白你想的什麽!”


    我心裏突的一跳,直如一隻小兔兒要竄出心口般,頓時心虛起來,手心裏不由膩膩的起了汗意。


    他的笑意裏更是帶了一分了然,又道,“別怕,有朕呢!”


    他的笑溫暖如三月春風,卻有幾分涼意順著脊背爬上我的心頭,他,竟然真能看透我的內心麽?


    如此,就太可怕了,我在他的麵前,竟然是無所遁形!“凝霜,”他這樣叫我,聲音親切隨和如潺潺流水,再自然不過。


    “啊……”從來沒被人這樣叫過的我,一時竟然沒有反映過來。


    他撫了撫我的頭發,一笑道,“你的名字很好,隻是……帶了幾分寒意!”


    宮裏的端午節雖不如民間的熱鬧,縟節上卻更是煩瑣,早早兒的,各宮裏就掛起了鍾馗像,貼了午葉符,懸掛起菖蒲和艾草兒,一大早兒的,皇後就領了各宮的嬪妃,齊齊的去了榮壽宮給太後行禮問安,然後,又在太後的帶領下到了禦水河邊插艾草兒,拜河神,之後,眾妃將用五彩絲線紮的粽子,五毒餅,鹹蛋等丟進河裏祭屈原,太後又命將在祭台上祭過的香囊分於各人佩帶,直鬧了一早上,方才完了。


    按習俗,端午是女兒回娘家的日子,到了中午,出了嫁的公主也陸續進了宮,太後宮裏一時更是熱鬧非凡,大家聚在一起喝雄黃酒,菖蒲酒,吃著五毒餅,粽子和時令鮮果等,公主們圍著太後說著宮外的趣事,不時一陣咯咯的笑聲,直傳出很遠。


    我百無聊賴的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手裏攥著一個透著青色的白瓷官窯杯,杯裏淡黃色的茶水早已經涼透,我也懶得叫人換掉。腦子裏依舊想著昨日皇上說的那些話,自受封容華以來,我跟他相處並不是很多,偶爾翻我幾次牌子,也並不多說什麽,有時來我的淺梨殿坐一會兒,也隻是跟我閑話幾句,也就去了的。


    可是,他卻好似能看透我的內心,我隱藏的那麽深的,自以為無人所知的心事,他卻隻是一眼,就叫我,不要怕。


    一如那日在寧瑞宮,他說,不是我。


    是的,我怕,這次退回那些賞賜,並不是因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並沒有那樣的賢德,我隻是怕風頭太勁了,就成為枝頭上的鳥兒,眾人眼裏的釘子。


    我,隻想安閑度日,既然注定了走不出這富貴牢籠,那麽平淡無潑,就是福了。


    “姐姐怎麽坐在這裏?想什麽呢?”


    我抬頭一看,卻是紫芫扶著蟬兒過來,一身淺色素紗的衣裳,風擺楊柳般的嬌弱。


    伸手拉了她坐在我身邊,有宮人端上茶來,卻是涼涼的清茶,紫芫端起來剛剛要喝,我忙攔了,喚小青另外去換了溫熱的水色銀針來。


    紫芫不以為然,笑道,“天氣這樣熱起來了,我瞧著這涼涼的茶喝著正好呢。”


    我點點她的額頭,“身子才好,又是小產過的,能馬虎的嗎?”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失言了,不由尷尬起來,滿心的後悔。


    她臉上卻一點表情沒有,不再說話,端起杯子嘬了一口,半晌,方才悠悠的一句,“姐姐,隻有你是真的對我好的!”


    我喏喏著,“妹妹又在胡思亂想了,再怎麽,不是還有皇上疼你嗎?皇上對你那樣好。”


    這話說的倒是真的,如今宮裏,皇上對她的榮寵再無人能及。她滿臉的淡然,“君王的心又哪裏能夠在自己身上待得幾時呢?不過是個新鮮罷了,都說是色衰則愛馳,再過得幾年,臉如黃花了,到那時,又幾時才能得見他一麵呢,”說到這兒,她的語氣漸漸幽怨激憤起來,“不過都是些虛無的東西罷了,卻人人來爭來搶,她們要,就拿去好了,怎麽無端的害了我的孩兒,她們………”“妹妹,”我見她越說越離了譜兒,嚇得一跳,忙去拉她的手,天氣已是很熱了,她的手卻觸手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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