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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破斧3


    殺,殺過鹿台山去。


    那裏有金銀綢緞,還有萬千美嬌娥!


    殺,殺到潞州城去。


    那裏數不清的財富與奴隸!


    殺,殺過太行山去。


    讓我大遼的戰馬再一次痛飲黃河,讓開封府的皇帝在我大遼勇士的腳下顫抖!讓開封府的百姓獻出他們財富與女人!


    遼人騎著戰馬,高舉著如獠牙的戰刀,帶著塞外的唳氣,如波浪一般蜂擁而來,勢不可擋。周軍麵對洶湧而來的遼兵,經過一翻強力抵抗後,從沁潞交界處的連綿山區退了下來,且戰且退,一退再退,就連虒亭都失去了,這無疑更是鼓勵了遼人不可一世的氣焰。


    中原的兵馬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堪一擊,還是一如既往地懦弱和外強中幹,他們天生應當被征服被奴役。遼人如此想,不過他們忘了,他們的先輩當中也有無數人長眠異鄉。


    狹窄的通道上,敗退的周軍忽然停了下來,後隊軍士匆忙將廂車卸下,將通路堵了個嚴嚴實實,回頭冷漠地看著追上來的遼人。


    這支人數近千的遼軍愕然,不由自主地勒馬觀望,對財富的渴望驅使著他們追得太快,以至於他們此時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離主力脫節。


    這裏不是大草原,聚散與否完全掌握在戰馬的健蹄之下。瑟瑟深秋的風,吹入山嶺上的密林中,發出颯颯風聲,恰如悠長的號角聲。


    一聲尖利的箭嘯聲迅速擊碎了這短暫的寧靜。


    嘯聲嘎然而止時,一支弩箭已經洞穿了一個遼人排頭兵,並且餘勢不減,又串起了另外一人,並且撞翻了第三人。緊接著,兩側高處的密林中,忽然亮出了周兵的旗幟,無數周兵的身影在樹林間、石頭間被激活。一陣弓弦緊繃的聲響,在密林中響起。


    山嶺上飄下一片烏雲,這片烏雲急速地下降,帶著呼嘯聲,向著擁擠在一起的遼兵頭頂鋪天蓋地地罩了過來。遼兵恐懼地推擠著,大部分人眼睜睜地看著箭矢洞穿了同伴與自己的身體。


    血肉之軀不過是紙糊的,接受鮮血的洗禮。一波又一波箭雨向山下傾瀉著周軍的憤怒,遼人悲哀地相擁而死,剩下的大隊人馬擁堵在一起,猶如一隻被砍斷了獠牙的野獸,相互踐踏著,隻有部分人才能勉強反擊。


    遼人本能地抬頭仰射,甚至看不清對手,那稀疏的箭矢隻能招來周軍更猛烈的箭雨。


    這種被動挨打的戰爭方式,讓遼人無計可施,他們突然發現自己最擅長最得心應手的手段,在這高山峻嶺間毫無施展的空間。遼人丟下近五百具屍體,從原路急速後撤,他們不希望連後路都沒了。


    趙弘殷將躍躍欲試的曹彬拉到身後,斥責道:“看著旗號,別亂動!”


    山巔之上亮起了一麵紅色的大旗,那大旗猛得向北方一揮,緊接著急促的角號聲響起,那是反擊的號角。


    趙弘殷的心房劇烈地跳動起來,回頭大喝:


    “兄弟們,隨我反擊,殺!”


    “殺!”曹彬也大喝一聲。他吼上這一嗓子,似乎能讓他覺得膽氣更壯,更能讓他心中的恐懼少一點。


    兩側山上的周軍也隨即向下衝鋒,硬是將這落荒而逃的遼兵大半堵住。曹彬緊盯著那被遼兵護衛在中間的中年男子,希望能將酋長模樣的人手刃了。


    但是以眾欺寡的周兵實在太多了,遼兵毫無反抗之力,曹彬眼睜睜地看著呼延弘義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身先士卒,連續砍翻了十餘名遼兵,最後將那酋長劈成了兩截。


    勝利了,這是一場期待已久的勝利,可以一掃數日來佯退給士氣帶來的損害。對,這是佯退,將軍們都這麽說,曹彬覺得這麽個退法,實在有傷自尊。


    在眾將士簇擁之中,韓奕握著鐵槍,踩著遼人屍首,打量著戰場,他對這個重大戰果毫無沾沾自喜之色,因為這從當年的貝州慘案發生時起,就已經命中注定了。與自己在潞州當麵的對手相比,韓奕時刻牽掛著澤州的戰況,一勝不足喜。


    義勇軍將士們不認為這隻是偶然的戰果,他們對自己的統帥有著無窮的信任與崇拜,而鐵騎軍將士們也由此認識到這位年輕的統帥絕非浪得虛名。


    韓奕的目光突然凝固了,回頭問趙弘殷道:


    “趙將軍,高將軍與韓將軍何在?”


    趙弘殷茫然四顧,看不見高懷德與韓通二人的身影,他不知所措,韓奕鐵青的臉,讓他這位老將也感到害怕,支支吾吾地回道:“相公,他們……他們應當在這裏啊!”


    “壞了,他們二人一定是覺得不過癮,追得太遠。”呼延弘義跺腳道。


    韓通性子剛直,又對韓奕誘敵深入的主張不滿,見有機可乘,便挾勇直追,殺了個回馬槍。起初戰果頗豐,殺得遼人屁股尿流,不料,他在虒亭外遇到了趕上來的遼兵主力的反撲,在山外的平地裏,遭到重兵包圍。


    高懷德雖然也是位猛將,天不怕地不怕,不過他是追韓通而來,他擔心韓通太過輕敵,結果二人先後陷入與敵膠著狀態。


    蒼穹下,兩支人馬捉對廝殺,殺的天昏地暗。這絕不是演武教戰,更不是集體郊遊行獵,他們收割的是人頭,飲的是人血。


    高懷德與韓通率領的五百大周鐵騎,即便是困在網中央,仍猶如一群發了瘋的野牛,咆哮著,怒吼著,在震耳欲聾的殺聲裏迎著勢不可擋的敵人一頭撞了上去。


    “轟……”一聲聲巨響,整個戰場仿佛都在這一聲撞擊裏戰栗起來。


    勢不可擋的敵陣隨著這劇烈的一撞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緊接著,這顫抖變成了波動,波動變成了搖晃,密集周兵的強悍攻擊勢頭突然間被遼軍的反擊遏製了,撞碎了。


    遼軍的人馬似乎越殺越多,簇擁著將鐵騎軍向內擠壓,似乎想將他們揉成碎屑。韓通瞪著他那一雙永遠不怒自威的大眼,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向敵陣義無反顧地衝了過去。


    兵器碰撞的巨響中,三個遼兵被這挾怒一擊直接劈落了馬,空檔之中,幾支大矛伸了過來,直刺韓通的胸腹。


    “找死!”韓通大吼一聲,扭曲著上半身,硬是收回自己的長刀,砍向伸過來的幾支長矛,齊刷刷地將長矛砍斷。


    高懷德已經殺了過來,胯下戰馬狂飆,嘶鳴長呤,長中的鐵槍靈巧地連突刺了數下,在人群中點名,瞬間便將那幾個握著空杆的遼兵刺翻下馬。


    他用雙腿緊緊地挾著馬腹,用腿部的力量驅使著戰馬在刀叢中快速地移動著,手中的鐵槍瀟灑地劃著圈子,斜睨著四周的遼人,遼人見他武藝高強,一時間竟不敢靠得太近。


    “韓將軍,快退!”高懷德吼道。


    更多的遼兵圍攻了上來,韓通等人早已無法抽身,身後的部下接連倒下,遼兵瘋狂的反擊讓他們膽戰心驚。韓通感到無比後悔,但此時此刻,也不容許他多想,隻得憑著血氣之勇,與敵廝殺與敵拚命。


    遼人的圍困越來越緊,壓力如大山般地撲上來,讓鐵騎軍疲憊不堪。


    驀的,戰鼓響了起來。熟悉的鼓點聲中,兩支馬軍一左一右撞了過來。


    遼兵密集的戰陣,似乎打了個冷顫。劇烈的喊殺聲,直衝雲宵,韓奕率領自己精銳的牙隊,與義弟鄭寶的追風十三騎一起從左翼撞在了敵陣之中。


    陳順、馮奐章在右,趙弘殷也領一支人馬緊接著這兩支義勇軍馬軍,從正麵撞了過來。


    呼延弘義等步軍隨後趕到,遊離在戰場之外,監視著遼軍的動向,隨時準備殺入戰陣。


    “大周必勝!”生力軍的到來,令高懷德與韓通等人為之一振。


    “大周必勝!”最高統帥的親自救援,令圍困當中的鐵騎軍將士感動地熱淚盈眶。


    韓奕的鐵槍,橫空而起,鋒利的槍尖洞穿了遼兵身上的皮甲,毫無阻礙地洞穿了那遼兵的身軀,鮮血四射。鐵槍毫不眷念讓它飽飲的血肉之軀,迅速地在空中劃分個優美的弧線,劃破了另一個遼兵仰起的脖子。


    “啊……”遼兵捂著自己的脖子,帶著滿臉不可思議地表情倒下,親吻著染紅了的異鄉土地。綾羅綢緞沒了,金銀財寶沒了,就連性命也丟了。


    浴血奮戰之中,韓通的坐騎被砍斷了前蹄,韓通被直直地摔了下去,狼狽不堪。高懷德拍馬殺到,殺了幾個遼兵後,側身將韓通提了起來。


    韓奕的牙隊已經突破了遼兵的包圍,迎麵奔了過來,迅速地將遼人隔離在外。


    “大周必勝!”


    “大周必勝!”


    此起彼伏的壯威聲中,韓奕身先士卒,浴血衝殺。周軍眾誌成城,橫擊一氣,硬是擊退了遼兵的反擊,將高懷德與韓通等人帶離了戰場。


    太平驛中,韓奕一腳踢翻了一輛破爛的廂車,惱怒地坐在行軍胡床上。


    高懷德與韓通兩個血人,直愣愣地站在他的麵前。韓通即便是先前對韓奕不滿,但親眼見到韓奕以主帥之尊,奮不顧身,親率精兵救了自己一回,他還能有什麽怨恨?


    “趙弘殷!”韓奕掃視了一眼站在自己麵前諸將校。


    “末將在!”趙弘殷出列道。


    “此役戰果如何?”


    “殺敵一千,沒有俘虜!其中高、韓二位將軍奮勇殺敵,戰果居多!”


    “那麽我軍戰損如何?”


    “陣亡三百,受傷的大約五百。一個換三個,值了!”趙弘殷答道。


    “趙將軍會算帳,那麽請趙將軍再給我算算,這三百人為何而死?”韓奕語氣飽含著憤怒。


    這三百人大多是因高懷德與韓通二人未得軍令,私自追擊被圍,而死在遼人刀下的。相反不久前周軍出奇不意伏擊遼兵時,死傷卻可以忽略不計。


    這不僅讓韓奕無法接受,就是在場的眾人也忽略了所謂的重大戰果。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戰,占盡地利之險以及局部以多欺寡的優勢,眼看就要成就一場完美的勝仗,卻險些折損了兩位大將,這讓人無法接受。若非遼人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乍遇到周軍進行了一場平地反擊戰,被打蒙了,不知周軍虛實,否則等遼人回過神來,周軍就要遭受更重大的損失。


    韓通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承認道:“這是末將的錯,請相公治罪!”


    “不,這是我的錯,是我拾掇著韓將軍窮追敵寇的。”高懷德也跪了下來。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跟高將軍壓根就沒有一丁點的關係。你別替我分擔,這又不是功勞,你犯不著跟我搶!”韓通怒道。


    “高某是鐵騎都虞侯,你是我的部下,是我沒有叮囑你。”高懷德此時倒是端起了身份,駁斥道。


    “強敵當前,隻顧著殺敵,你哪裏會想到那麽多。高將軍不用將我的罪責攬到自己身上,是我輕敵了。”韓通爭辯道。


    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爭搶罪過。韓奕大聲喝道:


    “夠了!”


    “相公……”趙弘殷有心為高、韓二人求情,不料韓奕堵住了他的口:


    “住口!我們一退再退,就是為了今日這一場伏擊戰,沉重打擊遼虜的囂張氣焰,挫其鋒芒。你們倒好,置我的軍令於不顧,輕敵冒進,難道近萬遼人就啃不下你們五百人馬?”


    “其實遼人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一刀下去……”呼延弘義忽然順口答道,他正瞅見韓奕投過來的嚴厲眼神,連忙止住了話頭,“嗯,我這是在說夢話,你接著講一萬對五百的事情。”


    有人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來,驀然覺得這笑聲太不合時宜。


    “曹彬!”韓奕點名,指著從眾將身後伸出頭來的曹彬問道,“聽說你苦背軍法,已經倒背如流,你來評評看,本帥如何處置這兩位膽大包天之輩!”


    曹彬暗罵韓奕給自己出難題,難道是因為自己個高的緣故?再怎麽問,在這將校雲集的場合,也不應該問自己這個小小的營指揮使。


    不過他心思敏捷,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韓相公真的想嚴懲自己麾下鐵騎軍的兩個主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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