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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風起2


    皇宮中,郭威與王峻二人對坐小酹。


    郭威今天很高興,韓奕自潞州傳來的露布,宣布了一場期待已久的大勝,一舉扭轉了大周朝在山西被動挨打的局麵。韓奕在潞州“略施小計”一舉殲俘一萬五千敵軍,收複了失地,一鼓作氣作出北上反攻沁州的姿態。太原偽皇帝劉崇聞聽襄垣大敗,大驚失色,唯恐沁州有失,業已將晉州戰場重兵撤去。


    郭威一高興,禦案前便多加了兩樣菜式。


    君臣二人今日都穿著居家常服,卸去一切繁文縟節,隨意地席地而坐,一邊相互勸酒,一邊有一搭沒一句地閑聊著。


    除此之外,殿內並無他人。殿中門窗都敞開著,清風徐徐,很是涼爽,二人很享受盛夏季節這難得的愜意時刻。


    “秀峰兄,你我二人已經多日未曾這樣輕閑了,今日兄長可要多飲幾杯。”郭威笑道,他親自給王峻添酒,王峻也不跟他客氣,否則太見外。


    “是啊,陛下登基以來,先是徐州不服王化,諸道之中也有三兩個居心叵測之輩,遼人雄居燕地陰魂不散,更有太原劉崇那個老頑固。”王峻也感歎道,“你是皇帝,我是宰相,天天拆東牆補西牆,忙得腳不沾地。還要防備小人作亂,真懷念以前無官一身輕的日子。”


    “秀峰兄所言極是。弟有時想,還是以前在河東為將時,更多自由。那時雖然窮困,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隔三差五地邀上幾個同輩,一醉方休,哪管身邊閑事?哦對了,那時候,我結發之妻柴氏尚在世間,你常常沒錢買酒,便假借著我的名義,向我夫人討酒喝,最後還是我挨罵。”


    “哪有這事?”王峻老臉一紅,故意打趣道,“你既懷念過去,要不,你不做皇帝了吧?”


    “那秀峰兄不做宰相吧?”郭威反笑道。


    君臣二人哈哈大笑起來。


    郭威不可能脫下龍袍,再做回“郭雀兒”,正如王峻也不可能掛印而去,重新去做一介平民,或者如年輕時那樣在權貴門前遊走和飽受他人白眼。


    時也,運也,命也。這就是命,命運讓他們成就了今天的地位,當一切來臨時,曾經讓他們不知所措,以為這是個不歸路。


    但僅僅是半年,郭威與王峻這兩位難兄難弟,對當初的猶豫、惶恐與激動已經釋然。郭威已經習慣於接受臣民的膜拜,王峻已經當仁不讓地認為自己是大周朝的中流砥柱。


    過去東奔西走寄人籬下的不甘,和渴望出人頭地的心情,早已如昨日黃花,隻剩下如今豁然開朗的大笑。重新追憶起過去的苦澀與悔恨,正如品嚐兩人麵前的美酒,越陳越香,個中滋味隻有如郭威與王峻這樣年過半百的人,才會真正懂得。


    如果非要說這二人之間的不同,除了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之外,在王峻差不過快忘記過去的顛沛流離的日子,陶醉於被阿臾奉承之輩包圍的情形,而郭威仍然記得自己曾不過是潞州一個當街殺人的大兵。


    “秀峰兄這兩日在忙些什麽?”郭威有心無心地問道。


    “除了給邊關將士計功、獎賞之外,就是忙著關於涼州請帥之事。”王峻答道。


    “關於涼州請帥,可有人應選?”郭威問道。


    “一個月了,沒人願做涼州節度使。”王峻覺得好笑。


    涼州,地處河西走廊的咽喉之地。雖有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直的壯麗之美但那畢竟是詩人筆下的意境,如今的涼州不可同日而語,它成了漢、黨項、吐蕃、回鶻與諸胡雜居地帶,從來就沒有一支力量能在那裏站穩腳跟。


    吐蕃人曾趁李唐衰弱,一度占領河西,唐時張議潮鑒於中原喪亂,自請為河西節度使,一度聯合於闐人,趕走吐蕃人,將河西走廊與關中聯成一片,然而大唐帝國畢竟是衰弱下去,河西走廊終成了諸多勢力混居之地。


    對於近世中原朝廷來說,那裏不過是一片飛地,甘州有回鶻牙帳,而沙、瓜、涼三州自稱唐官,皆天寶遺民,衣冠未改。此三州雖然名義上臣服中原朝廷,但實際是河西節度使這個職位僅僅是個空銜罷了,甚至發生過中原使者被當地人劫留逼為刺史的情況發生。


    沒有人能夠在那裏發號施令,一不小心,卻很可能將腦袋丟在那裏。王峻奏請郭威同意,索性張榜天下,公開招賢,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一個月過去了,竟然沒有一個主動來做這個節度使的人。


    “涼州是化外之地,若非涼州留後折逋嘉施自請,我可管不了那麽多。”郭威道,“秀峰兄準備如何了結此事?”


    “臣倒是有一個人選,正要說給陛下知曉。”王峻放下酒杯道。


    “哦,是誰?”郭威好奇道。


    “臣有一故人,名叫申師厚,此人曾做過兗州牙將,晉高祖時也曾在侍衛親軍中當差。此人有誌於為國朝盡犬馬之勞,也頗有些才能,不如……”


    “我聽說這申師厚是秀峰兄家中的常客吧?”郭威捋著胡須,輕笑道。


    王峻略感驚訝,那申師厚仗著與他過去的交情,常常穿著破破爛爛的,守在他出府回府必經的路上,討要官職,此事京城人無人不知,沒想到連郭威都知道。王峻尷尬地說道:


    “嗯,是有這麽回事。反正涼州是化外之地,也無人願去,不如就打發申師厚去吧。”


    “好,那就先授他為左衛將軍,再加檢校工部尚書,多給駝馬、錢帛,將他打發去吧。”郭威點頭道,他不關心申師厚在涼州是生是死。


    郭威的爽快,讓王峻還覺這是因為自己的麵子大,哪知郭威接下來說道:


    “涼州不比本朝各鎮,區區一個河西節度使何足掛齒,但今天我卻有另一項任命要跟秀峰兄商議一下。”


    “何事?”


    “河陽節度使張暉!”


    王峻心裏一緊。


    “我朝將士在外征戰,勞苦功高,不必說王晏、王萬敢、史彥超等在晉州連月激戰,就是向訓的鎮北軍,一戰幾乎全沒。戎馬之際,首要的就是抵禦外侮,同仇敵愾,但竟有張暉鼠輩,敢私自攔截糧草,令我將士寒心!此輩惡徒,不殺不足以正朝綱,不殺不足以壯我軍勢!”郭威說話間,不覺又動了肝火。


    王峻輕輕端起酒杯,淡淡地說道:


    “你是皇帝,你想殺誰就殺誰,何必問我?坊間有傳聞,說是王某勾結張暉,陷害韓子仲,這是哪裏話?我王秀峰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陛下念著張暉也是河東舊將的份上,大事化小,我倒要勸你趁早殺掉他,為我洗冤!”


    漢祖劉知遠在河東為帥時,現任河陽節度使張暉當時也是劉知遠帳下親校,與王峻頗有交誼,若非沒有王峻授意,張暉也不敢私自攔截潞州糧草。


    王峻原本隻是借此不想讓韓奕再立大功,他以為以區區五千人馬,防守尚可,進取卻有不足,他以為隻要韓奕鎮潞久而無功,他便好趁機落井下石,卻未料到韓奕以智勝敵,而且還是大勝、速勝。


    張暉死定了。王峻暗想。


    “好,有秀峰這句話,我也就心裏有數了。”郭威語氣緩和了不少。


    “河陽一鎮地理極為重要,既是我京洛門戶,又是澤潞後方,需換個適當人選去鎮守。”王峻道。


    “我準備移許帥武行德去河陽任節度使,前代時他曾在河陽殺遼起事,又做過河陽的節度使,有氣節、有擔當,在當地官民中頗有名望。秀峰兄以為如何?”郭威想道。


    王峻察顏觀色,見郭威話意間似乎早有將武行德移鎮河陽的打算,也不便極力阻止。他知道,武行德跟韓奕交情很不一般,郭威也正是看到這一點,加上殺掉張暉,算是給韓奕及義勇軍將士一個交待。


    “武行德經曆豐富,足以擔當此任。不過他先自河陽是移鎮鎮州,又自鎮州移鎮許州,今日陛下又想讓他移鎮河陽,在鎮日均不超過一年,未免太速。”王峻說道。


    “這沒什麽!”郭威擺擺手道,“韓子仲不也是如此嗎?他先後擔任西京留守、鄆帥以至開封府尹,均不超過一年,雖然年紀輕輕的,我見他不管是為將為郡守,樣樣做的都比別人好。年輕人嘛,就應該多擔些責任,武行德也是如此。經過襄垣一事,倒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我們年長的,不要總是小看年輕人,不敢放手。依我看,讓韓子仲、向訓,還有高懷德這些年輕人在邊關多多曆練,將來在我百年之後,一代新人換舊人,他們正值年富力強,又有才幹,輔佐朕的兒子安邦定國治理天下,如此我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王峻聞言,臉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他忽然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莊重地跪拜而下,道:


    “臣老了,又才疏學淺,沒什麽本事,恐壞了陛下的國事。老夫不如就此辭相,請陛下另擇賢明吧!”


    郭威驚道:


    “秀峰兄,何出此言?”


    王峻有恃無恐地回道:“老夫雖然老邁,但也有自知之明,今聽陛下一席話,臣未免才覺自己已經擋了年輕後進的仕途,阻了陛下招賢納士的路。故而有此請辭。”


    郭威慌忙親手將王峻從地上拉起,一邊作揖一邊賠禮道歉:“秀峰兄誤會了,你我相交二十年,過硬的交情,也算是生死之交,何時有過如此生份的情形?沒有你王秀峰的鼎立相助,我郭威不過仍是一隻雀兒,哪有如今的皇帝做。我今日隻是有感而發,並非是對秀峰兄不滿,秀峰兄定是誤聽了小人的讒言,我大周上下怎能離得了你呢?”


    “陛下果真如此想?”


    “我對天發誓,隻要我還是大周朝的皇帝,秀峰兄就是當朝第一宰相,如有違背,便遭天譴!”郭威發著毒誓。


    王峻眯縫著眼,見郭威態度赤誠,並非作偽。他雖然不在提及辭相之事,心中未免存有了芥蒂。君臣二人重拾起杯盞,饒是郭威百般勸飲,試圖言歸於發,方才的愜意與和諧之感已經蕩然無存。


    二人都覺氣氛變了味,索性各自散了去。


    黃河邊,一支軍隊正在渡河。


    這是來自京城的鐵騎軍右廂兩軍共兩千人馬,由新任都虞侯高懷德率領,目的地便是潞州。隨行的還有皇帝的宣慰使魏仁浦,他要代表皇帝與朝廷,前往鹿台山軍前犒賞三軍。


    高懷德衣甲鮮明,意氣風發,策馬立在岸邊大呼小叫:


    “利索點,都利索點,爾等老胳膊老腿,許是沒吃飽飯!咱們鐵騎軍要是去晚了,就沒仗可打了!”


    高懷德又嘟噥了幾句,帶著牙衛打馬走了,留下正在渡河的軍士們麵麵相覷。


    “趙兄,這高家的子弟就是與眾不同啊。”說話的是鐵騎右廂第二軍都指揮使韓通,人稱“韓瞪眼”的那位。這是位老資格的戰將,不久前還是天雄軍馬步都指揮使,原隸屬於王殷的侍衛親軍,這次被郭威召一紙詔令招進了鐵騎軍中。


    被他稱為“趙兄”的是鐵騎軍右廂第一都指揮使趙弘殷,更是鐵騎軍兩廂四軍中排號第一位的軍主。趙弘殷年近半百,有一張寬大的前額,身材不高,但看上去極為健碩。


    “不看陛下的麵子,也要看齊王的麵子。陛下不也是對我等明言嗎?高少將軍去軍前效力,雖然掛著我們鐵騎軍都虞侯的官銜,但大事還得你我二人拿主意,要不然最後吃軍棍的還是你我。”趙弘殷笑道。


    韓通注視著高懷德遠去的背影,道:


    “高少將軍武藝高強,自幼隨齊王征戰,當年戚城血戰足見其英雄無畏。雖然從未獨當一麵過,但也並非浪得虛名,正所謂虎父無犬子。倘若他能放下世家子弟的派頭,成為韓相公第二也未為可知哩!”


    趙弘殷嘿嘿一笑:“韓老弟離著潞州老遠著,就開始拍韓相公馬屁了,原來你們都姓韓。你以前在京城侍衛軍中時,不時揚言要去義勇軍的校場挑戰嗎?”


    “老實說,我跟韓帥也並非陌生,當年陛下征河中,我與他同在陛下麾下效力。隻是我從未想到,韓帥崛起之快,近世罕見。”韓通瞪了趙弘殷一眼,“對了,令郎也是當年自請軍前效力的,我記得韓帥當時頗有招賢之意呢!令郎如今在哪高就?”


    “犬子匡胤現在滑州任指揮使。他性子不像我,認準了的事,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我曾數次寫家書勸他來我軍中謀個職位,彼此也好有個照應,他百般推辭,就是不肯。”趙弘殷未免有些傷感,“我與他已經有兩年未相見了。”


    “萬事不求人?韓某雖不認同,但令郎想全憑自己的才幹升官進爵,可見也是有骨氣之人。令郎若是在你麾下,就是憑真本事立了功升了官,也會被旁人認為這是因為他是你兒子的緣故。”韓通安慰道,“就說咱們的這位都虞侯,新官上任,像個催命鬼似的,怕也是如令郎這般想的,急著要在韓相公麾下效力,與齊王撇清幹係,憑自己真本事大幹一場呢!”


    二人正說話間,高懷德又打馬馳了回來,遠遠的再一次大呼小叫起來:


    “趙將軍、韓將軍,快點、再快點!”


    “來了、來了!”趙、韓二人無奈,急忙喝令軍士加緊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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