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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關山7


    “上啊!”漢軍卯足了力氣,奮力仰攻。


    “殺啊!”周軍沉住氣,毫不留情地反擊著。


    大周廣順元年的四月二十八日夜,在潞州鹿台山以外相持數月之久的雙方終於爆發了一場大戰。擁有優勢兵力的漢軍,將以五千義勇軍為主力的周軍圍困在襄垣城內。


    不僅如此,漢軍有陸續添兵的跡象,試圖一舉將義勇軍消滅在襄垣城內。這場屬於雙方各自偏師的戰役,大有演變成一場真正決戰之勢。


    義勇軍岌岌可危,他們的生死將與這襄垣城緊密地聯係在一起。城外漢軍亮起的火光將襄垣城包裹著,一波又一波火箭如同銀河萬千星辰,雙方的呐喊聲讓人迷失,隻剩下廝殺與反擊的機械本能。


    箭雨消失了,漢軍在揮霍了一陣多餘的精力後,敢死之士抬著各式登具,吼叫著蜂擁撲去。城頭上飽受打擊的周軍,又紛紛冒出頭來,用弩箭與燃火奮力反擊著,發泄著滿腔怒火。


    城牆下瞬間變成了火海,奔在最前頭的漢軍葬身在一片大火之中,容不得他們僥幸。他們痛苦地擁抱著、翻滾著,在烈火中得到涅槃和永生。夜空中飄散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糊焦味。


    義勇軍頑強地將漢軍阻擋在城下,令其一夜無功。當旭日越過東邊的山嶺,將萬千金光灑在襄坦內外的時候,漢軍主帥李瑰站在漳水河畔,遙望襄垣城。


    襄垣城城牆上下一片焦黑,城牆下餘煙繚繞,戰死的軍士東倒西歪地臥在地上,城頭上寂靜無聲,周軍的旗幟在清晨的微風中無力地飄動著。


    一夜之間,漢軍損失了兩千餘人,李瑰相信義勇軍決沒有討得了太多便宜。


    自入夏以來,天已經好些日子未下過雨了,漳水河露出了它淺淺的醜陋河床。即便是城外的漢軍,也漸感飲水困難,以至於漢軍不得不在襄垣東北三十裏外,將漳河的北方支流攔住,抬高主河上遊水位。


    “周軍陷入重圍,唯有戰意仍在,不知李帥下一步如何辦?”楊業問道。


    他抬頭望了一眼旭日,即使是清晨,剛走了幾步,便是汗流浹背,這一年的夏季似乎來得特別早。


    “哈哈,韓奕不過是甕中之鱉罷了。城中既無糧食,又缺少飲水,我看他如何支撐。魚鱉離開了水太久,就會成了死鱉!”李瑰哈哈大笑。


    李瑰停下了腳步,又道:“不過在本帥取了韓奕項上人頭之前,爾等每天都去攻城,務必使其部屬屈服,心生降意。”


    鹿台山下,鎮北軍都指揮使向訓認為自己應該做點什麽。他躍上戰馬,回首對自己的眾部下們喝問道:


    “韓帥不畏強敵,以身為餌,將敵軍主力引到了襄垣城下,陷入敵軍重圍,盼我等趁此良機,立下奇功。


    我等隸於韓帥帳下,曾受韓帥教誨,身為男兒當為天子了卻天下事。爾等大多為生於斯長於斯,豈能坐視敵寇侵我家園?值此危難之際,爾等可敢與本帥同往太平驛?”


    “願與將軍同往!”軍士齊呼。


    頂著烈日,一千鎮北軍將士及牙衛,夾雜著五百州兵,呼嘯著隨向訓向太平驛急進。太平驛的守軍早已嚴陣以待,他們料定了周軍會來挑戰,磨刀霍霍,期待著鎮北軍的自投羅網。


    鎮北軍一抵達太平驛外,便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了守軍陣中。雁形隊伍如同一支利箭,犀利地衝破了外圍敵陣的阻攔,一頭撞在了敵軍陣中的長槍大陣中,隊首迅速地被削平。


    尖利的箭嘯聲,直插雲霄,迅速淹沒在刺耳的刀槍碰撞與重物撞擊崩裂之聲中。


    緊接著,便是槍矛刺入體內的噗噗之聲。


    迅速的,人們的雙耳被呐喊與痛哭聲灌滿。密集的箭雨無差別地覆蓋在戰事正酣的那一線,甚至難分敵我。


    敵軍呐喊著從兩翼向中間擠壓,瘋狂地砍殺著,鎮北軍前鋒迅速消失在長槍大槊的瀚海之中,不曾留下一點漣漪。


    向訓不忍看自己的部下慘死在敵軍長槍大槊的合圍之中,伏身策馬向前衝刺,戰馬撞倒了阻攔在前的巨盾,迎麵撲來的是不比巨盾脆弱的血肉之軀。


    鮮血迅速地滋潤了幹渴的大地,迅速地變幹發黑,汗水與淚水灑在枯萎的野草上,飛快地消失不見。


    在一片嘶心裂肺的呐喊聲中,向訓率領著部下發動一次又一次洶湧的攻擊,付出慘重的代價,讓敵軍大陣一次又一次跟著移動、扭轉和變形。


    敵軍被激怒了,躲藏在陣後的漢軍馬隊呼嘯著從兩翼奔出,包抄到鎮北軍的兩翼及身後。攻守易勢,矛盾換位,鎮北軍被拆散、分割、壓擠。


    向訓瞠目欲裂,發瘋地率領著自己的牙隊,左突右擊,搜羅著自己的部下,呼喊著自己的部屬向自己靠攏。鎮北軍將士艱難地披荊斬棘,好不容易集結成一團,小溪匯成了大河,又一次向敵軍大陣的正當中發起更猛烈的攻擊。


    洪水再一次撞在了堅固的堤壩上,堤壩在這猛烈的撞擊中顫抖了一下,出現了裂縫,被迫向後撤退。即便如此,堤壩仍然挺立在麵前,令洪水徒勞無功。


    向訓抹了抹臉上的汗水與血水,無奈地暫且退後。再回頭看去,自己部下已經傷亡不下三成,這支成立不足兩個月的新軍,接受了一次悲壯的洗禮。


    還能再戰嗎?向訓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正在做正確的事。太平驛直接關係到敵軍主力的糧道安危與否,一旦太平驛糧道受到威脅,襄垣城下的一萬五千餘漢軍野無所掠,撐不了多久。這正是向訓想做的,也是韓奕曾交待他這麽做的,盡管韓奕許他便宜行事。


    鮮紅落日的餘輝下,燥熱稍減。鎮北軍重整旗鼓,再一次向太平驛的守軍發起如飛蛾撲火般的攻擊。


    守軍稍稍愣了一下,他們不知這支不夠看的對手為何如此的不知疲倦,也不知他們為何如此的百折不撓。但守軍決不會因為對手的堅韌與頑強,而放下屠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每個參與者都很清楚這一點,這來不得半點憐憫。


    十裏外,落日,古道。


    一支運糧隊被迫停了下來觀望。這支由虒亭漢軍大營出發的輜重隊伍,滿載著糧食與軍械,正要經太平驛,運往襄垣城,他們不得不等前方太平驛的戰事停歇下來。


    運糧的民壯大多來自太原府與汾州一帶,他們鬆鬆散散地靠在道邊的樹蔭下,遙望北方,那時他們家鄉的方向。


    或許他們在思索,這一場戰爭似乎越來越猛烈,漸有曠日持久之勢,讓他們有家不得歸,還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兒女。他們越想越不是個滋味,紛紛謾罵起監督的軍士。


    平日裏驕縱的軍士們此時忽然都成了啞巴,除了一些人偶爾回罵了幾句,大部人也都沉默不語。在這些背井離鄉的軍士內心深處,他們與麵前的這些民壯沒有兩樣。


    三五隻蟬蟲釘在樹梢上,熱烈地歡叫著,仿佛在嘲笑著人類。


    不遠處的一棵矮樹似乎在移動,就在押運糧草的軍民以為花了眼的時候,三棵、五棵、數十棵矮樹全都伏倒在地,像是被人連根拔起。


    “不,是周軍!”


    “敵襲、敵襲!”


    蟬蟲帶著叫聲,離開了它們眷念的樹梢,振翅飛奔。緊接著,黑色的箭矢從水中、樹上和道邊的溝壑中,齊齊飛奔而來,帶著令人恐懼的嘯聲。


    暴露在路中間的漢軍軍士驚恐地看著箭矢由遠及近,來不得反應過來,便被掀翻在地。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一般,百來位臉上及胳膊、手背塗著綠色草汁的野鬼憑空出現在眾人麵前,雙目中射出嗜血的凶光,他們偶爾露出白色牙齒,暫看之下,如同地獄來的索魂厲鬼。


    雪亮的橫刀從天而降,反射著落日慘紅的色彩。這道光芒刺破了一個漢軍的心房,短暫地閃過之後,那漢軍成了無頭屍體。


    鄭寶收回掄出去的橫刀,順勢一帶,瞬間又割破了另一人的喉嚨。


    這場精心設計的伏擊,讓漢軍運糧隊無從招架。但在鄭寶和他的部下曹十三等人的心中,這場幹脆利落的勝利並不給他們帶來任何喜悅。


    潛伏,他們已經潛伏了一個月,除了傳回去有關敵軍調動的消息,並未起到太大作用。他的目標實際上是為了在漢軍主力出了虒亭大營後,伺機燒了屯在大營中的糧草,令敵不戰而潰。


    但漢軍比他們想像的要更有準備,連日來不斷有漢軍自太原府團柏南下,入駐虒亭,雖然不多,但足以讓鄭寶望敵興歎。這也意味著韓奕的計劃失敗。


    這場伏擊戰,在它剛爆發起,就宣告結束,敵軍甚至連反抗都來不及。來不及逃散的民壯龜縮在糧車的左右,不知自己下場會如何。曹十三遠遠地問道:


    “衙內,怎麽辦?”


    “讓民壯推著糧車,我等扮成漢軍模樣,去太平驛!”鄭寶當即立斷。


    部下們紛紛從漢軍死屍上扒下軍衣,舉著漢軍旗幟,搖身一邊都成了漢軍。民壯們嚇破了膽,無奈著推拉著糧車往前進發。


    太平驛的戰事如火如荼,雙方都已經忘記白晝即將過去,黑夜將要來臨,隻有忘我的廝殺與酣鬥。鎮北軍如同一塊麵團,被揉搓成各種形狀。向訓悲壯地率著他最為倚仗的牙隊,勉強地應付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攻擊。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讓胯下戰馬飛騰起來,戰馬的前蹄被伸過來的一把大刀砍斷,伴隨著飛迸四射血液,向訓被狠狠地摔向前去。


    “將軍,小心!”


    牙軍爭先恐後地飛奔而至,用血肉之軀阻擋住圍上來的長槍大矛。碰撞在一起的雙方軍士,互相砍殺著,甚至廝咬著,一時間血肉橫飛。


    向訓勃然大怒,撿起一把長槊,殺入重圍,長槊狠狠地洞穿了一個漢軍小卒,更多的敵軍蜂擁而至,讓他疲於應付。


    難道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忌日了嗎?向訓甚至想到了這一點。韓奕也曾如他這般離死神接近,也曾如此悲觀過,但韓奕挺了過來。


    “殺!”一陣洪亮的呐喊聲,猶如晴天裏的一聲聲霹靂,蓋過殺戮戰場中心酣鬥人群的呐喊聲。


    黑夜已經不期而至,背景是一條奔馳的長蛇火陣。成群的戰馬與役畜被人點燃了尾巴,受驚的牲畜發瘋地往漢軍後陣紮去,將所有遇到的軍士踐踏成一堆爛肉。


    戰馬的嘶叫聲,役牛的哞哞叫聲,更多的卻是軍士的慘叫聲。


    後方的漢軍軍士齊齊往前湧去,如同後浪推前浪,將恐懼向戰場的中心擴散。


    混亂之中,太平驛漢軍主將的帥旗被人砍斷。


    “漢軍敗了、漢軍敗了!將軍死了!”呐喊聲遠遠地傳來。


    戰場的形勢急轉直下,一支奇兵徹底扭轉了太平驛一邊倒的形勢,甚至反敗為勝。混亂之中的漢軍並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本身不足以撼動他們,但這突如其來的奇兵借著黑暗與發瘋的牲畜,成功地製造了混亂與恐懼。


    太平驛的漢軍被衝得七零八落,又被向訓的部下們趁機追擊,死傷大半。邁過地上倒伏的屍首,向訓沒有向鄭寶道謝,隻是凝視了他一眼:


    “在這裏看到你,那說明韓帥的計劃落空了。”


    “敵軍大營防守甚嚴,鄭某環伺左右,卻不得機會。”鄭寶一雙虎目飽含憂心忡忡之色。


    “看來,隻有勞駕,請鄭老弟往潞州跑一趟。是時候了!”向訓道。


    “將軍意欲何往?”鄭寶點點頭,問道。


    “我雖有意去襄垣,但鹿台山萬萬不可無人駐守,須防備敵軍趁我虛弱來奪我大營。一旦失去鹿台山之堡壘,不僅韓帥危險,就是潞州城也岌岌可危。鄭老弟不必停留,連夜去潞州見過沈觀察,辦完最要緊的事情,立刻趕回鹿台山,那時不管如何,你我再一同趕往襄垣。”向訓道,頓了一頓道,“勝敗在此一舉!”


    鄭寶鄭重地點了點頭:“勝敗在此一舉!”


    他躍上戰馬,回首望了襄垣城方向一眼,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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