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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洛陽9


    乾佑二年,帝國已經千瘡百孔,如洛陽的城牆。


    除了一場耗時一年之久的平叛戰爭,還有北方的遼人南掠,更有數不清的天災。


    四月,幽、定、滄、貝、深、冀等州地震。是月,太白經天。京城有人白日抬頭仰望太白星,史弘肇使人腰斬之。


    六月,滑、濮、澶、曹、兗、淄、齊、青、宿、懷、相、衛、博、陳等州大蝗,朝廷分命中使致祭於所在川澤山林之神。是月,邠、寧、澤、潞、涇、延、麛、坊、晉、絳等州大旱。


    九月,鄴都、磁、相、邢、洺等州奏,霖雨害稼。西京留守韓奕奏,洛水溢岸,發兵卒及民夫近萬,堵崩壞岸堤十餘處。


    十月,契丹陷貝州高老鎮,南至鄴都北境,又西北至南宮、堂陽,殺掠吏民,數州之地,大被其苦。詔遣樞密使郭威率師巡邊,仍令宣徽使王峻參預軍事……


    已經是乾佑二年的深冬,韓奕站在洛陽城外,注視著忙碌著的近萬民壯,洛陽人正在忙著修繕城池。


    洛陽人第一次對官府攤派的力役,毫無怨言。人們不會忘記年輕的留守大人將貪官汙吏們一網打盡,不會忘記新留守廢除了前任的一切苛政,更不會忘了因為新留守的奏請,朝廷慷慨地免除了他們今年的秋稅。


    所以韓奕一聲令下,三日之內,近萬民壯匯集在洛陽城外,毫無怨言地開始了修複洛陽城池的力役。


    蕭瑟的寒風中,洛陽城卻恢複了生機,它再一次變得高大與堅固起來。它的地基可以上溯到古老的曆史,而最上層的新磚卻抒寫著嶄新的曆史。


    洛水安靜地流淌著,水淺處露出了一片片灘塗,然而秋汛時,這條河流曾讓韓奕寢食不安,但他成功地將洛水馴服,平安地將它送到了黃河之中。洛陽城與洛水河,韓奕有足夠地力量將它們馴服,但他卻無法對付超出他權力範圍的事情。


    西京留守司養著大批的閑官自不必說,那是朝廷養的,與韓奕無關,他隻有名義上的統領權。各地方罷職的官員也雲集在洛陽,等待著朝廷除授新職,但永遠是僧多粥少。這此官員,既有可追溯到朱溫時代的官員,被曆代繼承下來的,每換一個皇帝,又換一批新官員當權,而官員們往往又舉薦另一批白身人,再加上曆年科舉,數十年來中原多事,這科舉卻隻在少數年份停罷,所以這官員越積越多,朝廷哪裏都能安排妥當。


    暫住洛陽的官員們,大多數人是拖家帶口,混得還不如洛陽街頭的小販。韓奕起初還從公中出錢接濟這些人,後來他索性不管了,因為他管不了那麽多。每日都有八輩子不會再遇上的官員,登門求見,讓韓奕煩不勝煩,所以他常常借故不在府中視事,這就苦了劉德。


    “昝兄,你估計還需多少時日,洛陽城池可修繕完畢?”韓奕問侍立在旁的河南府少尹昝居潤。


    “回大人,在下以為再需七日可畢。不過,洛河兩岸河堤須修防洪堤,天津橋亦需加固,怕還需七日。”昝居潤回道,“至於引水灌溉農田,則由各縣明春各自修建水渠。”


    “嗯,完了之後就讓百姓回家。這天眼看就要下雪了,等明年開春再開工。這修建水渠比修繕城池更加重要,你要派人盯著,所有水渠必須夠寬夠深,還必須沿渠植樹護渠。明年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引洛入汴,趁著寒冬臘月,你讓沈推官帶人勘查地形,別誤了我的大事。”韓奕點點頭。


    “大人欲恢複汴水漕運,不知朝廷近日可有敕令?”昝居潤問道。


    “朝廷但雲此策極善,至於下文則是沒了。”韓奕抱怨道,“所以,我就自己幹。咱們把閘口築好,將來一旦下遊浚通,就能開閘放水。”


    “遵命!”昝居潤應道。


    “昝兄辛苦了!”韓奕讚許道。


    “大人言重了,屬下蒙大人厚待,哪敢不盡職盡責?”昝居潤連忙道。韓奕在鄭州任上,署他為判官,如今又跟著韓奕水漲船高,成了河南府的少尹,韓奕對他不僅有知遇之恩,更對他一向倚重。所以昝居潤對韓奕十分尊敬,勤於公事,從無懈怠。同樣的,現工部尚書李榖所薦的沈義倫,也被韓奕從鄭州帶到了洛陽,充任河南府的推官。


    “薛判官最近在忙些什麽?”韓奕忽然問道。


    “他去了一趟壽安!”昝居潤笑道,“難道大人最近不覺得眼前清靜了不少?”


    “哦!”韓奕恍然大悟,“我倒把這事忘了,怪不得最近他沒來找我理論呢,我以為他洗心革麵了。”


    昝居潤的目光望向韓奕的背後,見一個綠色的背影正向這裏走來,連忙道:“薛判官來了!”


    “那我得避一避!”韓奕沒有回頭,匆匆而別。


    韓奕躲著薛居正,原因在於薛居正一到洛陽,便重審韓奕以前所斷的案子,倒是讓他找出不少漏洞,尤其是在量刑上。


    韓奕帶著從人沿著洛陽城巡視了一個時辰,到了夜幕降臨之時才回到府中,見薛居正已經等待多時了。


    “薛判官何時回洛陽了?”韓奕見躲不過,索性故意熱情地問道。


    “今日剛回洛陽。”薛居正施了一禮,道,“下官有些事情,還需與留守大人協商。”


    “不敢,薛判官身負朝廷敕令來我洛陽視事,韓某豈敢幹涉判官份內之事。”韓奕道。


    “大人言重了,薛某雖身負朝廷敕令而來,不過亦是大人屬下官佐而已。”薛居正沒將韓奕帶刺的話放在心上,“薛某剛回洛陽,便聽說王守恩之子在牢中絕食而死了?”


    “嗯,確實如此。想來是那王衙內幡然醒悟,認為自己死有餘辜吧?”韓奕說道,“早死早投胎,來世做個好人。”


    “幡然醒悟?”薛居正不相信韓奕的話,他也並非是想為王衙內開脫,而是那王衙內關係到另幾件案件,他這一旦絕食而死,另幾件案子就無法審清,相關罪人隻有死路一條。


    “薛判官若是不信,盡管去提審牢卒。”韓奕理直氣壯。


    洛陽大牢中的牢卒全都被換了一遍,原因是以前都進了牢房,這些新牢卒對王守恩的公子與爪牙們恨之入骨,落在他們手裏,當然是生不如死。不給王衙內飯吃,那王衙內隻能是“絕食而死”。


    “此事暫且不談,我觀大人斷案,條理清楚,引律適當,人證、物證也都皆備,唯有這罰刑似乎太過了,豈能一殺了之,更何況有的嫌犯有檢舉之功,在下以為……”


    韓奕粗魯地打斷了他的話:“世有販私鹽一兩,私藏牛皮半寸,皆死!貪汙受賄之輩,重者流放登州沙門島,輕者卻隻判削職為民,豈不是太不公了?”


    “大人,律法如此,薛某隻能據律條判案。”薛居正答道。


    “天下公理民心為大,還是律法為大?”韓奕拍案而起,怒吼道,“此等無良律法,不要也罷!”


    韓奕震怒之下,薛居正心驚肉跳。堂外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那是劉德的聲音,韓奕意識到自己有些衝動,放緩了語氣:


    “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薛判官是進士出身,這個道理不是沒有聽說過吧?”


    “大人拳拳愛民之心,下官欽佩。律法或許有不公之處,但國朝綱紀,不可輕侮,在下自會秉公而斷,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貪贓枉法之輩。”薛居正道。


    “好,你是判官,小心讓我抓住把柄。”韓奕威脅道。


    “大人何必用言語威脅我?”薛居正並不懼怕,“薛某若是成了第一個在大人手中冤死之人,那也好成就我的清譽了。”


    韓奕聞言,不怒反笑:“你這人迂腐,不知變通。怪不得你數年之內,得不到升遷,我聽說當宰相的人都比較迂腐,動輒引述故事,看來薛判官將來能當上宰相。”


    “是的,我很迂腐,所以自開運初年至今,我還是判官。我的眼裏隻有律令,若是在律令麵前也講變通,則不如不要律令,斷案但憑胸臆,則世事紊亂人心茫然。”薛居正像是自嘲。


    “你果真覺得朝廷的律令切合實際嗎?”韓奕問道。


    薛居正愣了愣,道:“我朝律令近代相襲,世事變亂頻繁,條文確有不妥之處,又往往前後錯亂,行文晦澀難懂,讓人難以適從。大人若覺得不妥,可上表朝廷,讓朝廷下詔悉數改正。在下不過是判官,無權上奏朝廷。”


    “哼!你也知道如此!”韓奕笑罵道,他湊近了腦袋道,“那你跟我說說,那些貪贓枉法之輩,不該以殺頭論處嗎?”


    “在下自會施援引律令,施以重典,但不勞大人過問!”薛居正仍然堅持。


    “好吧,我拭目以待。”韓奕道,他衝著門外軍士命道,“送客!”


    薛居正起身,雙腳卻未動,想了想又道:“下官前些日子,去了趟壽安縣。”


    “嗯,壽安縣風光不錯,確實值得一遊。”韓奕道。


    “壽安有一所在,正如大人所言風光不錯,所以晉高祖便葬在壽安。”薛居正道,“不知大人聽說沒有,上月晉高祖的顯陵遭人盜掘。”


    “韓某亦有所聞。”韓奕道。那晉高祖,便是石敬瑭,死後葬在洛陽壽安縣。


    薛居正見韓奕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隻好又說道:“下官聽說,晉末遼人據洛陽時,盜首張遇曾遣人掘顯陵,恰逢大人率軍逼洛陽,收編了他的部分人馬,不知是否有此事?”


    “確有此事,不過我卻未聽說過他的部下曾想挖別人的陵墓。”韓奕否認道,“當時流民四起,群盜糾集,還有遼人占我河山,兵荒馬亂的,哪能顧得上這些?”


    “石氏雖是前朝皇室,但本朝初立時,先帝便曾下詔,派人看護顯陵。壽安也是大人治下,我聽說大人對付強盜有過人之處,顯陵在大人眼皮底下被掘,倒有些怪異?”薛居正道。


    “薛判官不是認為這是我遣人去盜掘的吧?”韓奕怒道。


    “下官不敢如此想。”薛居正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取出一物,形如鐵鏟,道,“此鏟與尋常的鐵鏟不同,名曰洛陽鏟,盜墓賊用此物可探明地下夯土、甬道與墓室,事半功倍。”


    韓奕將那洛陽鏟拿在手中,掂著份量,輕笑道:“此物如果名曰鄭州鏟,薛判官便會懷疑現任鄭州防禦使了!”


    “在下仔細尋訪,此物最早便是在鄭州出現,而大人不久前,曾是鄭州防禦使。”薛居正淡淡地說道,“另外下官抓住一個盜墓賊,此人盜得寶物,太過張揚。下官親自訊問,那盜墓賊曾是張遇的部下,並且也曾在大人麾下短暫效命過。”


    “那又怎樣?”韓奕毫無顧慮,“我為攻打洛陽,確曾收容了一些張遇的部下,不過先帝在世時,這部分人馬全都交於朝廷處置了,今我軍中無一人曾是張遇的部下。”


    “在下聽說大人,時常在賓客前,縱橫談論,平生以恢複幽薊為己任。不過大人眼下既然是西京留守,那就應當有安境保土之責,大人還需小心才是啊!”薛居正端座在胡床上,意有所指,“大人豈能讓盜墓賊猖狂?”


    “對,這倒是韓某疏忽了。”韓奕點頭稱是。


    韓奕有些心虛,石敬瑭的陵墓確實是他暗中使人盜掘的,他當然不是貪求墓中的寶貝,這完全是泄憤,一個石敬瑭引來多少禍事?他本以為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想他卻嚴重低估了薛居正的精明能幹,被薛居正抓住了其中的蛛絲馬跡。


    薛居正明知此事韓奕脫不了幹係,卻也不深究,心思倒是值得懷疑。或許他覺得,即便他告發韓奕,卻也沒有真憑實據,反會惹來一身麻煩。


    “大人剛上任,一邊忙於革除舊弊,一邊忙於建設,百忙之中難免有一疏。”薛居正說道。


    “薛判官所言極是,我心實有愧也!”韓奕撫著額頭,“今日判官在這裏,韓某正想與判官秉燭夜談,向判官請益。”


    “這是在下榮幸之至!”薛居正並不拒絕。


    二人似乎忘了方才劍拔弩張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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