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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洛陽8


    “我家夫君是新任西京判官!”婦人高聲呼道。


    韓奕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眾軍士們聞言也都停了手中的活計觀望,都在想:判官是很大的官嗎?


    這隊軍士正是特進、懷化將軍、檢校太保、西京留守、河南府尹兼義勇馬步軍都指揮使韓奕和他義弟鄭寶及部下們,他們正是陪伴韓奕巡視地方,體察民情,眼下事了,順便從邙山行獵歸來。


    薛居正之妻因為害怕受軍士們欺淩,故將自己丈夫的官位搬了出來,以為如此能讓軍士們不敢造次,她哪裏知道自己的話聽在別人耳中,就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


    “原來是薛判官,失敬、失敬!”韓奕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


    薛居正並不認識韓奕,他見韓奕英氣逼人,氣度不凡,方才又聽軍士們稱他為將軍,又知道自己姓薛,一邊心中猜測他的身份,一邊口中寒暄道:“薛某正攜家眷赴洛陽履新,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我姓韓!”韓奕說道,他毫無顧慮地上下打量薛居正。


    薛居正聞言大驚,連忙深躬拜道:“下官見過留守大人!”


    他的妻子既羞又惱且怕,沒成想在這荒郊野嶺遇到了洛陽主人,讓人笑話,連忙道:“留守大人勿怪,我一個婦道人家,不知禮數,請大人恕罪。”


    “薛判官免禮,嫂夫人免禮!”韓奕笑道,不以為意。他稱薛妻為嫂,並非是對她另眼相待,隻是因為她丈夫年長而已,韓奕一向不因為自己的官職高而忘了禮數。


    “聽聞薛判官來我洛陽視事,韓某翹首以盼啊,我洛陽管內官場一片汙濁,更有一幹奸人狼狽為奸,貪贓枉法,韓某不過是一個武人,不懂刑獄訴訟之事,恐受人蒙蔽。今薛判官來此視事,韓某也可偷得一日半閑。”韓奕說道。


    薛居正察顏觀色,見韓奕一本正經,看不出他內心真實想法。要知判官一職雖然官小,但卻是相當重要的,自楊邠為相,為了抑製藩鎮尾大不掉,朝廷便直接委派判官掌管地方刑獄,除此之外還有都押牙、知客使之類的,全都是奉朝廷敕令到地方赴任,不必接受藩帥、刺史們命令。


    這是一項極為高明的辦法,一是可以讓朝廷加強對地方的控製,二是讓藩帥、刺史們不敢太過份。不過,效果卻是一般,原因在於這些身負朝廷敕令的小官們,往往與地方沆瀣一氣,魚肉百姓,反讓百姓更加苦不堪言,藩帥、刺史們也不滿,因為這讓他們處處受牽製。


    韓奕新官上任,借著扳倒王守恩之機,將洛陽的官場掀了個底朝天,直屬的官員大半被逮入大牢中,也包括朝廷的委派來洛的一幹官吏,這也不必韓奕栽贓和羅織罪名,因為他們全都不幹淨。韓奕借此,一是為立威,二是將空缺職位安插進自己的私人。


    這當然會觸動別人的利益,加上王守思在大梁的運動,朝廷就派一位被公認為能幹的官員來洛陽徹查所有案卷,掌管刑獄,分了新留守韓奕的權力。朝廷當然不會直接下令讓韓奕收手,韓奕前有佐命大功,後有平叛大功,他也被視為楊、史、王、郭一黨,朝廷這樣做,也是為了平息一部分人的怒氣。


    所以薛居正覺得自己被夾在其中,很是難辦。他還未正式上任,不熟悉洛陽實際情形,隻好說道:


    “薛某受命赴洛,唯有遵紀守法,按章辦事而已。”


    “好,薛判官這麽說,韓某也就放心了。”韓奕豪爽地說道,“相請不如偶遇,今日韓某獵了不少野物,不如就在這裏,天為帳地為席,為薛判官接風?就怕大人嫌我等武夫,不肯賞臉。”


    韓奕的話讓薛居正無法拒絕,他可不想落了個鄙視武人的罪名,便道:“打擾了!”


    鄭寶正趴在地上,蹶著屁股,精心烘烤著一隻野兔。煙熏火燎的,熏出了他的眼淚,連同臉上的汗水,讓他成了一個大花臉。


    他想起了當年在鄆州、兗州一帶逃亡的日子,他想起韓奕曾烹出的野兔,讓他裹腹充饑,昔日的情景曆曆在目,仿如昨日。


    如今的鄭寶早已沒有當年的倉惶與無助,但他從未忘記饑餓的感覺,也不敢忘記,那種感覺讓他至今刻骨銘心。他要親手烘烤出一隻自己親自獵來的野兔,獻給自己最尊敬的兄長。


    薛居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專注於野炊的鄭寶,鄭寶專注的神情與動作,讓他感到極為好奇。


    時間不大,鄭寶急不可耐地踢飛了柴薪餘火,抽出佩劍將埋在地下的野兔挖出,敲醉了封泥,立刻飄出一陣肉香來。


    “請兄長品嚐!”鄭寶將勞動成果獻到韓奕的麵前。


    “好!”韓奕接過來,撕了一隻兔腿,塞進嘴中大嚼,一邊點頭說道,“好,味道不錯,小寶的手藝就快超過我了。多謝賢弟了!”


    鄭寶聽著高興,揚著燦爛的麵孔說道:“古人雲,一飯千金。兄長之恩,豈能以千金相稱?小弟不敢言功。”


    “你去替我安排一下薛判官的家眷,我跟薛判官有要事要商議。”韓奕吩咐道。


    鄭寶依言離開,他回頭見韓奕將手中兔肉分了一半給薛居正,又聽韓奕小聲地對薛居正說道:“我兄弟忘了放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過這是我兄弟的滿腔熱忱,請薛判官湊合著吃吧。”


    鄭寶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


    薛居正望了望鄭寶的背影,又瞧了瞧正找來鹽末撒在兔肉上的韓奕,心中卻很是感動。


    “留守大人方才說有要事要談,不知大人有何示下?”薛居正問道。


    “刑州人周璨曾為宿衛將軍,去年被罷了官,從王景崇西征,王景崇在鳳翔叛亂,周璨也是謀主之一。薛判官如何看待此事?”韓奕問道。


    “革命時代,江山易姓頻繁,但凡新朝初立,前朝的官員往往留用,故這數十年以來,官員太多,以致朝廷無法一一安排職事。”薛居正道,“日前楊相公奏請朝廷,雲前資官喜搖動藩臣,宜悉歸京師,以免再釀事端。”


    “薛判官若是到了洛陽便知,天下最多的就是官了。各地罷秩官員雲集京師,日日造訪宰相府第,攔馬求官。楊相公被逼無奈,隻好又奏請陛下,讓這些人分居兩京,以俟有闕而補之。如今我洛陽隨處可見漂泊無定的官員,他們找我要錢要糧要住所,我如何能安排妥當?這些人填咽官司,民情大擾。”韓奕抱怨道。


    “略有所聞!”薛居正點頭稱是,不便發表自己的高論。


    “如今民百戶不足以養一卒,更何況這些冗官。我洛陽號稱西京,大小官員數百人,凡是京城大梁應有的官司名目,我西京一概不缺,其實隻有三司與禦史還管著一些實事,其他全是閑職冗官,空耗國帑。”韓奕道,“依我看,不如全削了去,連同那些暫居我洛陽的等待候補的諸官。”


    “下官不過是判官,不管他事。”薛居正回道,又道,“若是大人上表朝廷,下官樂見其成!”


    “薛判官這是在笑話我嗎?”韓奕轉過臉來輕笑道。


    薛居正的心思被韓奕猜中了,他拘謹地說道:“大人做了自己份內之事便就是了,那是朝廷的命官,與大人無關。”


    “對,我雖為西京留守,隻有名義統領之權,並無權過問。我隻能對縣令、主簿們發號施令!”韓奕語氣中頗有憤憤不平之意,“但以薛判官之見,韓某應視而不見嗎?”


    “此事非下官能與預聞!”薛居正一如既往地謹慎。


    “是,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天下何時能歸於一統,百姓何時能享太平安康,國朝何時能複幽薊?”韓奕提高了音量:


    “我想削冗官,可那是真宰相們的事情,我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使相。我想整頓禁軍,那是樞密使的事情,我隻能領四千餘人。我既不能得罪全天下的官員,也不能得罪禁軍同僚……我稍想有所作為,卻恐被指不協於朝廷……”


    薛居正莫明驚詫,他既驚訝於韓奕的開明,直指冗官冗費與禁軍驕悍冗員的弊病,更是驚訝於韓奕初次見到自己,便向自己抱怨朝廷的不是。薛居正不敢接口,恐惹是非。隻聽韓奕又說道:


    “所以,韓某就找些力所能及之事做做。”


    “願聞其詳!”薛居正好奇地問道。


    “唐初,諸司置公廨本錢,以貿易取息,計官員多少為月料。其後又罷諸司公廨本錢,以天下上戶七千人為胥士,而收其課,計官多少而給之,此謂課戶。唐時又薄斂一歲稅,以高戶主之,月收息為俸,此所為俸戶。易代以下,這些課戶、俸戶仰仗官府護庇,暴斂小民,與官府分肥,實質以大部收入歸己,其下差役者大多是貧戶。今我欲罷諸色課戶、俸戶,解除民戶差遣,放為散戶,薛判官以為如何?”


    “好雖好,但大人恐怕難以辦成?”薛居正潑了冷水。


    “我倒是忘了,判官的月料錢也是出自俸戶,我不能斷了判官家中的米麵。”韓奕故意說道。


    薛居正急道:“非是如此。在下以為,大人此舉,雖本意欲抑製豪奸,增加府庫收入,紓貧下民戶之困,但州縣幕僚佐官料錢,全從州縣公帑中出,怕是力有不及。”


    “官吏月料錢總數雖多,今年或許不成,但韓某自信明年可以辦到。”韓奕說道。


    “敢問大人,明年您還在洛陽為帥嗎?”薛居正質疑道。


    “你……”韓奕大怒。


    薛居正感到後悔,但麵對惱羞成怒的韓奕,他裝聾作啞。他家眷們遙望此處,個個提心吊膽。


    麵對薛居正的質疑,韓奕頓感頹喪。薛居正說的對,藩臣就好比黃河上的浮木,今天飄到了洛陽,明天就到鄭州地界,後天說不定就飄到了東海之濱。


    朝廷是不可能讓一個藩帥在一道多待,多則三年,少則一年,便讓節度使們移鎮,各自換個地方,除非你想謀反。


    所以,滿腔抱負,也僅僅是空想,欲成就所謂偉業,須要與之相襯的權力。為人還算不錯的節帥們,如高行周,在地方便與人為善,然後拍屁股走人,人走政息。要是差一點的節度使們,就趁自己還在本地為帥,就趕緊抓緊時間搜刮些錢財,然後換個地方再搜刮,有誰會想著幹點實事呢。


    熊熊燃燒起來的篝火,給韓奕的臉龐染上了一層紅光,現實讓他感到無奈,他沉聲說道:


    “不因惡小而為之,不因善小而不為。韓某不管在何地為帥,隻求問心無愧!”


    薛居正為韓奕之言所折服,他輕聲說道:“大人欲上表朝廷革除此病,薛某雖位卑言微,願附名在後。”


    “好,既然如此,不如就請薛判官擬表,聽說薛判官博覽群書,文章風流倜儻,人言有公輔之量。”韓奕笑道,“韓某就坐等薛判官的墨寶,署名上奏。”


    韓奕給薛居正戴高帽,讓薛居正感覺自己好像落入了算計,不過他想這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善政,也就沒有拒絕。


    初冬的夜晚有些寒意,篝火在風力的作用,向著一邊扯著火舌。月朗星稀,幾隻寒鴉在樹叢中撲騰著翅膀,四下裏顯得分外寂靜。


    韓奕起身繞著篝火走了幾圈,忽然又說道:“我在洛陽要辦成幾件事,方才說的罷諸色課戶、俸戶便是一例,另外還有幾件事也必須辦成。其一,便是修繕洛陽城池;其二是整修驛道,讓我洛陽恢複四方通衢大都之盛;其三,便是引洛水入汴。”


    “引洛水入汴,此事大人恐怕也辦不成。”


    “薛判官這是故意與韓某作對嗎?”韓奕說道,臉色並無不悅之處。


    “汴水自汴口,過汜水關,經鄭州、開封府,南下可達淮河。所經州府,並非洛陽一道,大人即便引洛水入汴,下遊若未浚通,怕是淹了下遊州縣。”薛居正回道。


    “誠如薛判官所言,工時甚大,非我洛陽一府可以完成。但這是利國利民之事,韓某將上表朝廷,如若不成,韓某隻管修好我洛陽地段,築好閘口便是了。我在鄭州任上,已經浚通了汴水鄭州地段,又導城西壕池直達中牟,我的計劃並非南達淮水,而是自曹州引汴水經五丈河入梁山泊,溝通齊、魯。如此工時要小了不少,隻要開封府調集數千民壯便成,但也要愛惜民力,須挑冬末春初之時發役,薛判官以為此議如何?”


    薛居正撫掌讚道:“大人真是有心之人!”


    他不得不折服,因為韓奕不光有想法,在鄭州任上,已經不顯山不顯水地做著實事,如今如韓奕這樣篤於行的高官屈指可數。但誠如韓奕如言,他想做實事,一旦超過他的權力範圍,就隻有向朝廷建言的份。


    韓奕像是自言自語:“若是浚通汴水全程,東可達齊魯,南可達淮水。到時萬國駿奔,四方赴集,舟輯無雍,既利民生,又顯國家昌盛。朝廷若想用兵淮南,可乘船南下,直逼淮左,南人必謂我如雄兵天降……河北亦如是,先帝征鄴都,韓某奉命巡視河北,我觀深、冀間有胡蘆河,橫亙數百裏,若是大發兵卒、民壯浚修胡蘆河,於險要關口設堡壘,則遼人必不敢長驅直入,收取關南如探囊取物……天下本多事,戎馬倥傯之際,遑言建設,韓某之議如牛入泥海,奈何……”


    夜色漸已經深沉,韓奕繞著篝火不停地走著,口中喃喃自語,不乏有指摘朝廷的不恭之辭,似乎已經忘了薛居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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