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虎在大夫看過的半月後懨懨歸西了,我打著傘踩站那低矮的墳頭,癡癡的低頭盯著自己泥濘不堪的靴子,許久許久,原來生活早就用他的語言訴盡哲理,世路行久了,總是會沾染汙塵的。


    佛尚且回首方成金身,渡河方曉世道,笑看蒼生者,多是浮沉已過之人。


    但不同的是,成佛者選擇寬恕,選擇原諒。而我,仍在這泥濘小道上踽踽而行,放不下過往,放不下心中執念,放不下堆在心口的條條人命。我想我的骨子裏,是帶著犀利的魔性的。


    而身側重視之人的鮮血,仿如片片樂土,澆灌著心裏那道撕裂的虎口,綻開妖嬈的色彩,漸漸形如那阿鼻煉熔一般,不知何時便會噴出滾燙的熔岩,奪人性命。


    經曆之後方才知道,原來真相一直都在身邊,隻是那雙枯槁的眼睛,不願看見。


    就在看過張虎後的三日,京城終於迎來了土謝圖汗部的車隊,敦多卜多爾濟滿麵春風的坐在幃帳之中,身旁依偎著的卻是一臉強作歡笑的恪靖,這些年來,多有土謝圖汗部傳來的消息,恪靖與敦多卜多爾濟的婚姻,已是名存實亡,數月都難見一麵了。


    雖然我對此結果早有預料,但看著她那如屍般紋絲不動的麵貌,還是不由的心生疼惜。


    隊列中沒有丹津多爾濟的身影,倒是張猛,威風凜凜的騎馬跟在丹津多爾濟的幃帳邊側。身體越發魁梧黑壯了,看他眉梢洋溢的笑容,便知他而今生活美滿,故人的影子,早已消散了許久,許久了。


    我獨自站在街上,混在一群看熱鬧的民眾中間,細細端詳著一張張曾經無比熟悉的臉,宮中此刻怕是已經開始大擺宴席,就等著為他們接風洗塵了。此等重要國宴,自然是沒有女子參加的,八爺一早便已經被宣進宮,此刻怕已經在午門外迎接賓客了。


    回府之後焦等消息,昨日我便已經吩咐八爺,將那荷包帶去,若丹津多爾濟來了,便讓他看一看,但現在他沒有來,不知八爺能不能找到其他人問詢一番。


    等到日頭西斜,我已經全然沒了希冀,但晚膳過後,八爺卻風塵仆仆的回來了,一進屋子便大聲喚道:“心兒!心兒!”


    我起身迎他,嗔怒道:“怎麽,又喝高了?”


    他身子一讓,便看見原來張猛跟著他一同來了,隻見他滿麵堆笑,滿是胡須的下顎對著我一抖一抖的,我有些生氣的啦過八爺,退至一旁說道:“你怎麽這麽糊塗,帶他入府做什!”


    八爺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笑了笑說道:“心兒莫憂心,不礙事的。”


    繞過八爺身子,徑直站在張猛麵前說道:“張猛將軍,你還是老樣子啊,很會為自己主人打算呢。”他這一來,讓耳聰目明的康熙知道,便又該疑心八爺了,也正好洗了四爺嫌疑。


    張猛臉頰紅了紅,八爺卻不知他是四爺的人,仍是笑嗬嗬的以禮相待。


    “恕在下聽不懂福晉的話,張猛的主人一向隻有皇上一人。來為八阿哥排憂,也是在下的分內之事。”我見他狂打太極,也不想說的太露,免得害了四爺,遂引他進屋。


    將荷包裏的東西抖在桌上,問道:“將軍可有見過此物?”


    他拿著隨身金刀在那堆薄荷葉裏撥了撥,便很肯定的說道:“此蟲乃是蒙古之物。”


    心頓時激蕩一番,急急問道:“請將軍詳細訴來。”


    他點了點頭,不緊不慢的說道:“這種蟲子生長在肯特山的紅鬆枝幹上,極為耐寒耐熱,卻獨喜歡幹燥的地方,紅鬆一般都長在肯特山的石縫間,所以很適合他們生長。但此蟲一般挨不過兩度春秋。我們都管這蟲叫旱蟲。軍中的老軍醫總會在秋天時候去樹上將這些蟲子撥下來,因為它們活著時候能散發出一種麻痹氣味,讓受傷的壯士減緩痛楚,死了還能搗碎了給即將拔刀或者拔箭的武士服用,會暫時的讓人昏迷,以便為他們處理傷口。”


    經他一說,事情似乎都已清明了,此些蟲子,果然不是關內之物,乃是丹津多爾濟苦心從肯特山上尋來的…若我猜的沒錯,是那次塞外巡幸之後采來的。


    難怪他神神秘秘的說要給我自由,從那時起便已經打定主義了吧。但他到底為何要殺我妹妹,隻是因為巡幸時候,了解了我妹妹對我所做之事,還是,他從來都知道我嫁給八爺,完全是因為康熙以我妹妹性命相要挾?


    “多謝將軍,有勞將軍了。”我有些淒涼的說道,而張猛好奇的問我此蟲的由來,卻真的不想回答了。


    八爺拉著張猛又去外麵談了許久,而我心裏亂作一團。李德明到底為何了什麽,要殺我的妹妹…他如此盡心守候著我,又怎會傷我至親之人。


    一路想來,從蘇州避世開始,到初遇愛兒,到他專為愛兒調理身子,他若想下手,早有萬次機會,又為何要等到愛兒嫁進四爺府之後?難道是塞外巡幸回來,他方發現了某些真相?而他的死,難道也和這件事情相關?


    照愛兒將香包贈人這一舉動來看,她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知道此荷包有了什麽問題,而她又知道此些荷包一向都是李德明做的…接著李德明又慘死蘇州…


    我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所有事情,似乎由一條並不起眼的線索,牽連其中。


    串成了今日的局麵。


    “心兒,你怎麽了!”八爺使勁推了推我,才抽回思緒。原來張猛已經走了。


    “哦,沒,沒什麽事。”八爺明顯不信,追問道:“既然已經查出這些荷包的問題了,是會害死喘症病人的,李德明又為何將此物送你妹妹?”


    我無措的說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依我看,這件事情確實蹊蹺,李德明一直是與你同行之人,他下狠手殺你妹妹,可想而知,你妹妹那怕也有些秘密。”八爺在旁若有所思的說道。


    “你說…你妹妹會不會害你,畢竟你和四哥曾經…”八爺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驚的我靈魂震動。


    又想起李德明以身擋箭的情誼,他護我,一直都是生死不顧的,如今發現兩個我至親至愛之人,居然暗湧激流,生死相博,那麽兩人之中,必是一人護我,一人傷我。我的心雖然萬般不願懷疑愛兒,但她先前所做之事,再加四爺對她的種種態度。


    難道她…還是非要姐妹相殘…我一定要問清楚,李德明,到底是不是她…


    “對不起…”八爺見我神色不快,為自己失言道歉,我虛軟的笑了笑:“爺,今夜我好累,你去大福晉那歇息吧。”


    他望了我一眼,張口想說些什麽,卻隻是歎了口氣,走了。


    一個人呆在漆黑的屋子裏,從未有過的恐慌害怕,未尋到她時,不管有多少苦難,我都會站起來,愛兒便像遠處的一盞亮燈,讓我不管高山深湖,風雨無阻。直到尋到她了,我生命的全部意義又變成了守她安全,保她幸福。甚至當她開口向要我生命中最珍視的男子,我都全心全意的成全她,祝福她。


    可知我是拾著怎樣的一地碎片,才把自己的心拚湊完整。


    如今,當殘酷的事情樁樁件件一步步的揭開在我麵前,就如相信上帝之人,某天魂歸之後發現,天下並沒有上帝,而自己能走的,隻有黃泉路…


    既然隻有黃泉路,那我也隻能埋頭走下去了。


    次日起床,天方蒙亮,我便已經在前往四爺府的路上,方溜進後門,四爺卻似已經恭候多時的模樣。


    “張猛告訴你我昨天尋他什麽事了,對不對?”我開門見山的說到。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對,我知道瞞不過你了,便自己來此等你。”


    “好,那我所有問題,你都回答麽?”我一直知道,他明白所有事情的原委,所以很多時候,他都會對我說是他的錯。


    他到底錯在哪裏,今日既然他自己來此,我定然要問個清楚。


    “江修緣為何而死,你知道的對不對!”而今我最關心的便是這個,我狠盯著他臉麵,卻未發現半點漣漪,他神情安然,甚至連微小的蹙眉都沒有,輕緩而吐之字,卻如雷響:“對。”


    “那在蘇州時候,為何不告訴我?”我激動的問道。


    “若你未發現荷包之事,時至今日,我都不會將真相告訴你。”明明是他瞞騙了我,卻還是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


    但我卻顧不得同他發脾氣,直直問道:“那他,到底是被誰殺的?愛兒麽?”


    “其實有些事情,你知道了未必就會開心,為何要這般尋根究底呢?”四爺忽而有感而發的說道,而我亦再也耐不下性子:“我寧願明明白白的死,也好過現在,你可知道而今不管是熟人還是陌生人,第一眼見到之時,我便會想:他到底有何目的,說此話是為了什麽,他到底是敵是友?我猜不透了,也不想猜了。請爺告訴我罷!”莫說不辨忠奸之人,即便是這些我早已認定為至親之人,我也不懂,猜不透她們心裏到底想要怎樣。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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