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您別聽三嫂胡言,哪有這麽多忌諱。”不等兩人應下,董書就撒起嬌來,“女兒和四嫂打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才不信這個!”


    這書兒,怎麽就不懂她的苦心呢,非要自己當眾給雲初沒臉,說她滿身晦氣,是個笤帚星才好嗎?神色變幻地看著董書,太太久久不語。


    “書妹妹這是哪的話,太太也不是忌諱,是心疼四妹。”姚闌語氣輕緩,但忌諱兩字卻咬得格外清晰,笑盈盈地看著董書,“……就你說的那個屏風,不說描花樣子,單隻說繡,沒一兩個月也繡不完,隻白熬了功夫,趕不上你大婚的……”


    “四嫂手快,熬熬夜能趕上的……”董書開口打斷姚闌,期待地看著雲初,“是吧?四嫂,隻辛苦您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看看,太太已給你定了四個屏風”姚闌從清單中挑出一張遞給董書,“……一個紫檀邊座嵌銅鏡插屏,一個牙雕鴛鴦戲水插屏,一個金絲楠木嵌玉鸞鳳和鳴屏風,還有一個金漆點翠圍屏……都是上好的”又指指雲初,“看看你四嫂這些日子瘦的,哪還能熬得夜?你就別搗亂了”


    “要不……”眼底閃過一絲遲疑,董書依然堅持道,“四嫂繡個別的,小一點就好,也不怕趕不出來。”


    姚闌就皺皺眉,索性扭過臉,端茶喝了起來。


    這董書怎麽恁別扭,不會是早知她不懂女紅吧?看著如此固執的董書,雲初一陣恍惚。


    “……按說書妹妹大婚,就是通宵不睡,我也該給你繡個屏風出來,讓你高高興興的嫁人,隻不巧的很,這段日子我這手腕忽然疼的利害……”蔥白玉手伸到董書跟前,“你看看,別說做女紅,就是拿筷子都費事……”


    臉色驟變,董書哼的一聲將臉扭到一邊。


    沒人相信這拙劣的托詞,卻也沒人點破,都古怪地看向太太。


    “好了,書兒別鬧了,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想起什麽,太太就轉向姚闌,“對了,提起雙麵繡,我倒是想起,頭年潘老爺送了幾匹緙絲,倒是和雙麵繡有異曲同工之處,不知還有沒有,闌兒想著去看看,找出來再為書兒添兩個掛屏。”


    “虧太太還記的這個……”端著茶杯,姚闌仰臉想了想,“上個月旬娘娘晉升淑妃,都送進了宮裏,府裏是沒有了”又看向潘敏,“太太想要,三妹那兒不知還剩沒剩?”


    小姑的嫁妝,憑啥讓她出銀子!


    雖說兩個掛屏用不了幾尺,但那是緙絲,俗話說,一寸緙絲一寸金,織造一幅緙絲,要換數以萬計的梭子,花時之長,功夫之深,織造之精,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不悅地瞟了眼姚闌,潘敏臉色一沉,也不答言,眼睛看向別處。


    目光在太太和潘敏之間遊蕩,眾人嘴角都掛著一抹輕笑。


    “我也不過一提,這緙絲織造費時費工,沒預先定,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這才問一問,看把你嚇的?”語氣中透著三分寒意,太太不悅之色溢於言表,“……你要有呢,就索性拿出來,自會有銀子補給你。”


    潘敏立即眉開眼笑,道:


    “……頭年父親是送了些來,不知是不是被各房用了,太太提了,媳婦回頭找找,如果還有,就請小姑去選兩幅喜歡的圖樣。”


    雲初的眼睛也亮起來,還帶這樣做買賣的,她那還有兩屋子現成的嫁妝,都是嶄新的,是不是也可以讓董書挑挑,換些銀子,這念頭隻一閃,雲初就沮喪地低下了頭。


    她的東西都是帶晦氣的,盡管那些嫁妝也是沒開封的。


    這寡婦的牌子,還真是晦氣,做買賣都不靈,真有如前世的“三鹿”奶粉了,早晚砸碎了它!


    看著眾人的嘴一張一翕,雲初暗暗咬了咬牙。


    ……


    從太太屋裏出來,一束明媚的陽光直射過來,一掃心裏的陰霾,雲初舒展了下四肢,端坐在那聽太太安排事物,可比前世聽教授講課累多了……


    “四奶奶先在這稍等,奴婢去喊張嬤嬤”


    掃了一圈,沒見自家轎子,喜菊就說,雲初就點點頭。


    “喜菊姐姐……”


    聽有人喊,兩人同時回過頭,就見喜竹快步追出來,看見雲初,忙施禮道:


    “四奶奶安,太太忽然想起前些年從宮裏傳出來的花樣子,要奴婢找來送去給三小姐挑挑,這些以前都是喜菊姐姐經管的,奴婢也不知放在何處,才想著讓喜菊姐姐回去幫著找找,四奶奶您看……”


    “噢……我當是什麽事兒,喜菊隻管去就是……”


    給董書備嫁妝,她可不敢攔著,自然是一路綠燈。


    “這……”


    回頭看看,就她一個人跟著雲初,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喜菊不覺遲疑起來,喜竹就笑道:


    “正好,大奶奶和三奶奶都沒走,四奶奶不如一起進去待會兒……”


    潘敏和姚闌還沒走?


    雲初目光閃了下,那她可得躲遠些,沁園的事兒還是少參和。


    “……悶坐了一下午,這外麵風和日麗的,正好透透氣”仰臉看看天,雲初又轉向喜竹,“……左右也耽誤不了多久,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們隻管去就是。”


    “那……要不,奴婢去把張嬤嬤叫來,四奶奶先在轎子上等會兒。”


    “你隻管去就是”雲初揮揮手,抬腳向前走去,“……不用管我。”


    “四奶奶稍等,奴婢這就遣人……”


    喜竹話說了一半,見雲初已走下台階,就閉了嘴,招手叫過一個婆子,吩咐去給雲初喚轎子,一邊已拽著喜菊匆匆進了屋……


    雲初來到大門口,見張嬤嬤等人正守著轎子打瞌睡,索性也沒叫醒,邁步出了門,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延一條林蔭小路,向西走去。


    來國公府日子不多,除了落雁湖和露院,對其他地方,雲初還真不熟悉,尤其這隱院,怕太太嘮叨,雲初每次來都坐轎子,自然不記路,知道露院在西麵,於是便一路朝西。


    不知不覺間,她便迷了路。


    在一個幽靜的小樹林邊停下,雲初左右望望,想找個人問問,才發現四周靜悄悄的,哪有人影,抬頭看看太陽,露院在西邊,她隻要順著太陽落山方向,就不會南轅北轍了。


    這樣想著,雲初硬著頭皮,順著林間唯一的一條小路向西走,好在這是內府,樹林中不會有什麽毒蛇猛獸。


    雲初暗暗給自己打著氣。


    瞧見前麵一座土石假山,雲初一喜,影虎記得露院北麵的樹林裏就有這樣一座假山,快步走上去,假山後是一條銀灰色低矮的圍牆,絕不是她的露院。


    一陣失望,她忘了,國公府裏這種類似的布景太多了……


    圍著假山繞了兩圈,雲初一無所獲,前麵已無路可走,回頭看看來時的路,正想著要不要返回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終於有人了,雲初一陣欣喜,順著腳步聲望去:


    董書!


    她來這兒做什麽?連丫鬟都不帶。


    難到圍牆裏就是蘭芳院?


    見董書正撥開灌木,匆匆地向這邊走來,雲初就皺皺眉。


    即便迷路了,她也不願和董書打交道,鬧不好路沒問出來,倒惹一肚子氣,見她一麵急匆匆地走著,一麵向圍牆處望,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雲初心一動,閃身躲進一旁的假山洞裏。


    一股寒氣迎麵襲來,雲初一哆嗦,腳下一滑,險些載到,忙一把扶住牆璧,洞裏黑糊糊的,好在她六識異於常人,適應了片刻,便將一切盡收眼底,低矮的石洞緊巴巴的能容下兩個人,牆壁上長滿了青苔,又黏又滑,頭頂還滴滴答答的不時有水珠滴落。


    令雲初驚奇的是,靠裏麵牆壁還有個小洞,能容一個人爬著過去,不知通向何處,正打量著,一滴冰冷的水落在頸間,激起一身雞皮,雲初猛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衣服,雙手緊抱在胸前,刺骨的寒冷,讓她後悔自己的莽撞。


    董書又不是老虎,為了躲她受這份罪,實在夠不上,如今倒像是做了虧心事般。


    伸手擦去頸間冰寒刺骨的水滴,雲初側側身子,避開濕漉漉、黏糊糊的洞壁,向外看去,伴著細碎的腳步聲,一席藍色碎花長裙,來回在洞口擺動,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董書在洞口徘徊。


    見她一時並無離去之意,咬了咬牙,雲初剛要出去,就聽見一陣粗重的腳步聲。


    原來她在等人!


    隻是不知,她匆匆來此是為了見誰?


    聽腳步聲,來人絕不是女人,自己早出去也就出去了,這時候再出去,撞上董書和個男子約會,卻是不好了,這樣想著,雲初就收起出去的打算,豎起了耳朵。


    就聽一個低沉略帶磁性的聲音傳來:


    “不知董姑娘匆匆叫江某來,有什麽事兒?”


    江某!


    難道來人就是那個臭名遠揚的欒城浪子,江賢江衡君?


    江賢是欒城有名的花心大蘿卜,太太三令五申要內府的女眷離這浪子遠些,董書眼看要出嫁了,約他來這兒做什麽?


    心下好奇,雲初伸手扶住牆壁,躬身向洞外望。


    可惜,洞口太低,又不敢太朝前,費了半天勁,隻瞧見一雙石青色的軟底鞋停在不遠處,聽說這江賢武功極高,怕被發現,雲初不敢擅動,隻屏息靜氣地聽著……


    她猜的不錯,來人正是江賢,此時正轉著拇指上一隻祖母綠扳指,鳳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著董書。


    被看得極不自然,董書臉色微紅,一擰帕子:


    “你……”


    好半天,不見回音,董書又一跺腳:


    “你名知故問的!”


    “董姑娘何出此言?”鳳眸微眯,江賢細細打量著董書,語氣中帶著三分玩味,“……江某正要出門,被你匆匆招來,實在不知何故?”


    “是不是我不叫你……”董書微低著頭,質問的語氣中帶著三分曖昧,就像熱戀中情人,“你就一輩子躲著我,再不見我?”


    笑容僵在臉上,江賢臉色微寒,鳳眸中射出一道利光,直視著董書。


    沒發現他變了臉色,過了一會兒,董書又喃喃道:


    “萬歲……萬歲已經為我和旬公子指婚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十二……”聲音漸低,董書忽然抬起頭,急聲辯解:“我不想嫁的!奈何……母親以死相迫……”


    雙眼緊緊地盯著江賢,董書心撲撲跳著,生怕他指責她的別嫁。


    “恭喜董姑娘了。”


    淡淡的語氣中,無一絲感情,有如那冰寒刺骨的眼,董書渾身一顫,叫了聲你,竟再說不出話來,接著眼淚就撲簌簌珍珠般落了下來。


    “府裏盛傳四嫂殉情是假的,那日在落雁湖是為了勾引你,才故意失足,為了給她遮羞,母親還特意封了口……”直視著江賢的眼睛,董書哽咽道:“……論才華樣貌,我都比不過她,你躲著我,一定是又被她迷上了,妄我以前那麽信任她,什麽心事都和她說,想不到她竟……”


    “董姑娘何出此言!”江賢皺皺眉,粗魯地打斷了董書,“……我喜歡誰,與董姑娘何幹!”


    語氣中透著絲絲寒意,不見半分柔情。董書臉色由紅轉白,蔥白玉指直直地指著江賢,嘴唇顫抖。


    “你!”好半天,董書才回過氣來,“我就知道你是個沒心肝的,可惜我就信了你那夜的誓言,傻傻地等著你來向老爺提親……”


    說著,董書伸手取下頸間的玉佩,狠狠地扔到江賢身上:


    “還給你,從此我們……我們……”


    臉色慘白地怒視著江賢,那恩斷義絕得話竟怎麽也說不出口。伏在樹上,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夜……哪夜?”伸手抓住董書扔過來的玉佩,江賢疑惑道:“咦……這玉佩怎麽會在你身上?”


    “你,你……”哀怨地看著江賢,董書渾身顫抖,“你自己做下的事,竟不承認!”


    “江某實在不知董姑娘說的是什麽?還請董姑娘把話說明白了!”


    “和你做下這等羞人的事情……”哀怨的目光漸漸變得憤怒,“是我不知廉恥,是我該死!萬歲賜婚,你又躲著不見蹤影,我也本想一死了之,奈何,我……我竟有了你的骨肉……”


    語氣漸漸低了下去,猛一咬牙,直視著一臉錯愕的江賢,董書一字一頓,果決地說道:


    “要想我和這孩子平安,你就好好祈禱,旬公子這次出征,也能像大哥一樣……戰死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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