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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章戰亂與憂鬱


    石彈在空氣中咻咻有聲的飛舞,將一座臨時搭起來的箭樓,打的粉碎。


    這些南沼人從生疏到熟練,打的是越來越有準頭了。


    披著斑點麻紋布的匍匐在殘垣斷壁裏的劉洛穀,心中咒罵著哪個不知名的部隊,將這種犀利武器留給敵人的敗軍,跑命的時候,連用刀破壞機弦做點手腳的時間都沒有麽,那瓚新如水的機括,看起來還沒有用過幾次,


    這是堅持的第幾天他已經忘了,在這裏白日的時光仿佛過的特別慢,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撤進成都太城內,特別是當成千上萬的蜀中百姓都給刻意驅趕到成都附近,洶湧的人潮擠斷踩塌了僅有的幾條橋梁,將一條條渡船掀翻壓沉在河裏,飄滿的浮屍和掙紮的人體,滯塞了並不寬敞的河流。


    甚至連負責在城外維持的秩序的鄭長史和負責組織軍民撤退的薛長史,都先後遭到混亂的人群中,接二連三有預謀的刺殺,流民大營中卻有相當部分的人,放棄了最一次撤進城的機會,選擇了留下來。


    對他們來說這裏是他們新家和生存下去的地方,寄托著夢想與將來的所在,就算不得不失去,也要讓那些南蠻人付出足夠的代價,自古以來的百姓,隻要給他們足夠的條件和環境,永遠不缺乏保衛家鄉的勇氣。實在不想再逃下去了。


    他就是其中典型的一員,追隨著軍隊一路艱辛的來到蜀中,在流民大營找到繼續活下的機會,劉洛穀的大名就是為了紀念那段日子所起的。


    但是事情的艱險,還是遠出大多數人的意料,幾度三番以為自己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卻倒在廢墟中頑強的活下來,對身邊曾經熟悉或不熟悉卻死去的麵孔。然後對著第二天重新的太陽抱頭痛哭。


    這樣的事情多了,生死也就麻木了,為了已經死去的人,和還困守在城中那些想活下去的人,用這條命剩下還能喘氣的時間,多賺幾個回來才是。


    他小心的踩著滿地的瓦礫,不讓自己的動作法出太大的聲響,雖然是遍地的廢墟,但殘桓中卻充滿了危險。


    外圍的大片梯林皆比曠達壯觀的工場倉房,都打成了一片廢墟,一到深秋的夜晚就象鬼蜮一樣,隻有星星點點的火堆,這是和南沼兵在建築中進行節節抵抗巷戰的代價,大量的建築構件被拆下來變成彈藥。


    但在南沼人將注意力轉向這裏之前,留守的軍隊已經群策群力,集思廣益將其中大部分了變成了致命的陷阱,要知道龍武軍設置陷阱的手段,已經由相當優良的傳統了。


    相當部分是作為誘餌,把南沼人騙近來搶劫,再放火燒掉的陷阱,戰事打倒這份上,雖然損失什麽破壞也顧不上了,燒掉總比落到南沼人手中資敵的好。


    更外圍的蜂巢一樣,層層堆土而建的流民宿舍區,被拆平了大半,雖然其中人員和東西多早已經撤走,但據說那些窮瘋的南蠻子見什麽都肯要,不但把裏麵的垃圾一掃而空,連固定牆板的生鏽鐵釘都硬拔出來不放過,結果就是造成大片的塌方事故。


    後來南沼人似乎覺得剩下的部分還可以使用,就被另一隻看起來裝備士氣都比較精銳的軍占據為營地。插上了黑虎頭燔的旗色。


    “又來了,,,”


    他眯眼看著遠處彎腰匍匐行進在廢墟中的人頭。


    將抵肩的狙擊弩撥發上弦,用望山上的標尺,對準其中插著羽毛頭冠或者戴著簡陋頭盔的蠻人,那是各部小聚落的頭人或軍州下的總設(百戶),被射怕了變的賊精的他們,現在身邊總有幾個拿木排大盾為掩護的。


    “中”


    他輕輕念一聲,嗡嗡的細聲中,環形望山裏的目標就象突然被定住,左邊那個盾手肩頭噴出血花,將目標撞倒在地,就沒能爬起來了。


    一箭穿兩,一死一傷,他在握把上的細細幾個正字上,又添了一劃。他沒有理會驚慌失措的往後跑露出大片後心要害的士兵,又對準了下一個穿著明顯很不合身明光甲的目標。


    突然幾聲尖長的鳴號和鑼響,他頓時起身飛快的退到高牆下,伸手扣上套索被迅速拉上了城頭。


    “今早幾個”


    城頭上站了好些和他一樣,身上還帶著露水的射手。


    還沒來的及多寒暄。


    “上泥彈”


    發令的士官已經抑揚頓挫的喊了起來。


    牆下空曠的場子裏,一輛輛手推的小滑車將,一個個球體被輸送進彈射槽。


    這就是直接在挖土成泥塑成球形,用火烤幹外殼泥彈,作為數量有限要用來摧毀的重要目標滾石彈的替代物,用石炮的鐵臂揮動出去,也能砸死人,雖然滾幾下就要變形崩散開來,但對付密集步軍和盾陣還是不錯的。


    “上油瓶”


    義勇們將一個個裝著土陶小口瓶的藤筐抬上了牆台,十五六件堆成一筐,這是土做的燃燒彈,作為軍用製式火油彈的補充,同樣也是用來殺傷人員的,裏麵民用的濾底油,加上糖和鋸末,丟出去燒一下就會爆裂,可以濺傷不少人的,特別是對那些無甲或是藤、木甲的蠻兵,很容易就燒成重傷。


    另一些人則抓緊時間將鋪路用的油泥(瀝青),倒到牆頭的斜麵上,用耙子推抹開來。


    對著慢慢升起的太陽,抓緊時間,發出一些諸如老子也有機會象諸葛武候一樣火燒上一回藤甲兵的感慨。


    “這次是裸子蠻。”


    “上來了。”


    “站好了”


    帶隊的士官,低低的招呼此起彼伏。


    象螞蟻一樣踩著層層疊疊的廢墟和屍體,攀附上來裸子蠻,頭上纏著蔻布,手中拿著粗大的竹節,或是樹幹做成的石錘、石斧,身上濃長的體毛和獸皮糾結在一起,軟一些弓矢根本穿不深,發狂起來撕咬根本不需要武器,更象是一個個行走的人性野獸。唯一的缺點就是畏火。


    掩護著他們的是三五成列的仆子蠻,這些隻穿短裳的蠻人矮小敦厚,卻臂力發達,數人一組推舉支撐著蒙著淋水的破布,或是爛泥薄薄抹上一層的大藤牌,彎腰蜷身的慢慢向犬牙交錯的牆頭推進。


    中間還間雜著拿著竹弩藥箭的獵生族,和腰跨石子袋的長鬃族,這一族都留著長長的鬃毛,節成一個盤卷在身上,卻是兩個善涉獵的蠻族,無論是飛石擊物還是伏弩窩箭,都有一番本事。據說可以用竹片發石打下飛鳥來。


    也不知道南沼人從那個偏遠的角落裏把這些牛鬼蛇神尋出來效命的。


    南沼雖然多也分三六九等,按照穿甲不穿甲,就可以分辨普通附族兵和軍鎮府兵的區別,而在穿甲的士兵中,是穿全鐵甲還是半鐵片背心甲或是鑲片星點甲,橫條織的藤甲、木甲、還是簡單的獸皮套子,就可以分辨出他們軍階和戰力的高下,


    南沼人的營地中甚至,有相當部分都是輕裝無甲,甚至不穿衣服,隻在檔下圍條破布,僅僅配備部分藤牌短刀標槍長梭的部族兵,


    這段時間也迅速學會分辨那些是烏蠻別種的古哀牢族,那些是王姓出身的烏蠻第一大氏族的蒙舍蠻,哪些是銀生節度使(景東縣)的樸子軍,哪些是永昌節度使(保山縣)轄下的野人軍,那些是劍川節度使轄製的磨些、弄棟軍、哪些又是出自洱海邊上,曾經同為漢姓的漢裳蠻(蠻化的漢人)。


    光屁股裸身攻城的是尋甸蠻,喜歡打洞穴居的是棵形蠻。以及他們貫常的作戰方式


    在大多數情形下,


    這些蠻族兵在複雜的地形中跑的飛快,也很凶猛拚命,衝鋒起來很少講究章法,鋪天蓋地的一股腦全湧上,聲勢驚人,但是缺點是士氣難以久持,隻要頂過最初一陣衝勢他們就力盡難支,不用特別追擊就自動潰敗下去。


    但不管城下層層疊疊的堆了了多少,依舊是滿山遍野幾乎讓人窒息的蠻兵營帳和旗號,在短暫的夜晚之後,源源不斷的出現在城牆下。


    與半封建半奴隸的吐蕃近似,南沼過大部分的土地人口,分別掌握在諸蠻大小部落,王國領有的王田軍府中,在比較貧瘠不發達的傳統大小蠻部落中,是實行原始的領地分封製,而在被征服的白蠻河蠻等領地上,則是實行類似漢地郡縣的封建國屬王田,前者主要分布在山地和偏遠地區,後者則散布在平原河川等交通發達的地帶,因此軍隊也有非常鮮明的地域特色。


    王國最精銳的常備軍隻有三萬稱為王軍,然後是全國十六鎮下的國田府兵和附族軍隊,然後才是那些分封邊遠地區的部落領,也要定期派出相當比例的士兵,為王國服役。


    當初營建流民大營的規劃,這時候發生了作用,所謂的流民大營,當初是作為新型城市來規劃的,兼顧了防火防盜及軍事防禦上的需要。


    內場不但有足夠高厚的牆,還有足夠充沛的水源,作為核心地區的與軍工密切相關的工場,也有大量生糖、茶磚、烈酒、糧磚、肉脯、綿布的儲備,重型器械更是不缺,臨水的一麵更有岷江水軍的掩護和接應,時不時的靠上碼頭,帶來新的補給和命令,送走傷員。


    作為城外南沼大軍中淹沒中孤島,策應著成都城堅持到現在,


    但事情也在惡化,南沼人開始試圖截斷支流河渠的水源,雖然在騎兵隊的突襲下功敗垂成,反而衝走了數千名蠻人,但似乎沒有動搖他們的決心,又在更遠更上遊的地方,開是堆土攔水。


    昨天,岷江水軍的船再次靠岸,送來新的補充兵員,本來就傷痕累累的水輪船上,插滿了箭隻和梭鏢,那是在河道狹窄處沿河運輸的代價,又有說是因為南沼人在夜裏試圖埋伏偷襲船隊的泊地,雖然被船上的石炮和床弩打退,但是有兩隻小型水輪船因為翻輪被南沼人控製的小型石炮擊毀,不得不棄船燒毀,以避免落入敵手。


    因為河流上的大多數大小船隻都被事先弄走或毀壞,所以南沼人拿這些人力驅使來去飛快的水輪船,竟然沒有多少辦法,本來作為短途水上輸送的新式水輪船給軍屬的匠人改造成武裝運兵船。


    據說前兩天,南沼人專門從河蠻中挑選了少數精通水性的度瀘蠻和飄蠻兩部,潛水試圖奪取連接流民大營的江上碼頭,結果被水中的響網纏住露了動靜,城上輪番放火射箭,平白為江裏多了幾千號喂魚的亡魂。


    成都四圍的城下,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絞肉機,無數的人命在這裏被絞成肉糜,又源源不絕的填進去,各種老式新式的攻守器械都被堆上了城頭,城中所有豪門大戶的家丁護院都被征召起來,安排到了城頭上,相比漫長的城牆,城中可以調用的兵力還是捉襟見肘,那些退進城的工場匠戶和青壯,都已經開始接受巷戰的訓練,盡管這樣,據說前兩天夜裏,一股象山猿一樣的赤身蠻,借著夜色和廢墟的掩護竟然從殘壞城牆缺口攀進了城,一路殺人放火衝殺到了安景宮附近,才由駙馬柳詠率領的殿前護衛班,重新殺退,現在據說仍有少部分殘餘散布在城內,一到夜晚就出來製造混亂。


    南沼人似乎鐵了心了,每天都有滿載搶劫財物的蠻人軍加入近來,在城下拉著擄來的人口財貨,耀武揚威。


    唯一在支撐他們的信念,是那位創造了這一切,被傳為武侯傳人的總府大人,會及時回來趕走這些蠻子。因為,按照上頭的說法,這位擁有諸多神奇傳說的大人,不但很有先見之明的,預先製造儲備了許多針對性南沼人的器械裝備,還很有遠見的設計了這個堪比武侯八卦陣的城防布局,讓那些冒失闖近來的南沼蠻子吃盡了苦頭。


    綿延若望不到邊的南沼軍營中。


    南沼王子鳳伽異,也在深刻的煩惱中,他的母親是以盛產美女著稱的刀族族長的女兒,因為他也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因此在普遍剛健威武為風尚的王族中,顯的有些異類。


    雖然他精通漢學六藝和唐人流行的詩詞歌賦,因此即使已經妻妾成群,也不妨礙他成為眾多烏、白蠻貴家少女、首領女兒的示愛和投歌的對象,但是也因此被廣泛的笑稱為“蒙舍家的漢賞蠻”。


    漢賞蠻就是南沼境內漢地人的後裔,與那些自稱古楚後裔的河蠻部落的不同,最早可以蒴及到北朝的戰亂中避禍的漢家移民,雖然與當地土著通婚,但是依舊頑強的保留了故國的衣裳冠戴風俗,因此這一族在南荒各族中獨樹一幟,也是新生的南沼王家一直嚴密監控和抑並限製的對象,包括蒙舍一族發源地在內的保龍、蒙山等內六鎮境內,是不允許漢裳蠻居住的,在仕官上也有諸多限製,甚至在王田府兵之內,也不允許**成百人總設以上的規模,但因為這一族注重世代相承的學識,又善於經商營田,事實上那些比較開化的首領家族,都有漢賞蠻出身的管家和佐記官。


    特別是他取的大唐皇家宗女,並且為他生了長子之後,這種趨勢就愈加明顯了。他不得不更加迫切需要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


    與大多數兄弟叔伯不同,十二年前,他作為貢使和人質,前往長安侍奉宮禁,授為鴻臚少卿,妻以宗室女。見識過大唐的富麗與強盛,後來更作為使節出使過號稱天上神宮的紅山堡,無論是雄據高原的吐蕃還是富有萬裏的唐,相對偏居一隅地寡民貧的南沼,都是無法可比龐然大物。


    也是少數對唐戰爭持有保留意見的人。


    因此在第一次天寶戰爭的時候,他就最先提出送還俘虜,退出失地、上表申訴等對唐曲意請和的建議,並且順理成章的為父王所納。可惜唐人正逢國戚當政,屢敗屢戰就是不肯罷休,再三請和不果之下,父王的態度也發生了動搖,而不得不轉變態度,引吐蕃兵為後援,他也失去了清平官參政的身份,一度變成王族中軟弱和無能的笑料。


    但是,


    父王與那些吐蕃人走的太近了,什麽讚普鍾,隻是一個好聽的頭銜,當年要交給唐人的重稅,現在還是要原樣不少的交給吐蕃人。換回來的隻有一些不值錢的牛羊和鐵器。如果不是吐蕃要南沼用兵,援助的兵甲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進兵劍南的太過順利,也是他的一快心病,出清溪關後,他就有一種隱隱的擔憂,象氤氳一樣的壓在心頭,隨著時間的推移,卻是愈加濃重,傾國之力而出,圖謀到最後,不要變成別人的算計中才好。唐人就真的那麽軟弱不堪麽。


    現在,自大清平官、大軍將以降,甚至是那些隨軍的吐蕃人,全軍上下都彌漫著一種過於樂觀的情緒,每天晚上摟著搶來的女人,對著堆積如山的財物濫飲狂歡,並且期望明天會得到更多。


    畢竟,蜀中之富遠超出想象,連普通人家都可以批羅戴錦,從上到下不得不一邊搶更多更好的,一邊把先前搶的丟掉。


    他們已經被超呼意料之外的所得和勝利,衝昏了頭腦。


    而不是抓住最有利的形式和時機,威逼脅迫唐人談和,訂立城下之盟,無論是割土還是分疆,還是賠款,或是在現有的基礎上更進一步,都有充分進退的餘地。


    而非一邊合力死攻這麽一個堅城,一邊還要分兵四處搶劫以供需大軍。


    唐人的太上皇帝就那麽要緊麽,就算抓到手又能怎麽樣,要知道遠在西北還有一位陛下,能夠俘虜唐人的皇帝固然是極大的榮耀,但是這也隻是虛名上勝利,這種莫大恥辱隻會招來大唐不惜一切的加倍報複。要知道唐人在北方還有幾十萬強悍精銳的大軍。


    對於大清平官尹輔酋提出的,挾唐人的太上皇以割守劍南的夢想,他更是嗤之以鼻,劍南雖然富庶,但不是久持之地,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南北重要的關隘多還在唐人的手中,如果要強行吞並之,劍南四十州何其之廣大,民口何其之多,沒有一個長期而反複的占領過程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期間不但要麵對遍地滿懷敵意的唐人暴動和破壞,還要讓失去傳統山林水澤優勢的南沼健兒,與唐人的軍隊在陌生的土地上拉鋸周旋,無論結果如何,都必是一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慘烈過程。


    雖然有吐蕃人許諾出兵為側應,那就更不能指望了。


    為這種遙不可及夢想,特別是操控在別人手中的目標,犧牲自己國人子弟,不是任何一個英明的主君所為。什麽無上的榮耀,一不小心就是無上的深淵了。


    就他來說,盡可能的將劍南的人口財貨,大肆掠奪一空之後,這次出兵的基本目的已經達到了,既完成了吐蕃人援助和武裝南沼換取出兵牽製唐人得要求和條件,也使得比鄰的劍南之地元氣大傷,十數年內再無進犯之力,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然後慢慢的消化戰爭所得充實國力,以掌握的西南關要進可攻退可守,慢慢滲透吞並那些夷漢陳雜的邊州遠縣,一麵與唐人交涉,甚至可以付出一些戰爭所得,再徐徐力圖從吐蕃的影響中擺脫出來,讓南沼真正的自立於一方。


    可惜這種頭腦清醒的聲音,在這次濟濟東征大軍中,隻戰據了很小部分。大多數人指望著還能從唐人的土地得到更多的東西。甚至連遠在太和城的父王也沒有例外。


    曾幾何時,那個曾經宣誓要統禦百蠻各族,開化民智,在南荒締造出一個象漢土一樣的繁盛之國的父王,卻在屢屢大敗唐人進犯之後,逐漸沉溺於歡宴酒色中,變的愈加暴躁和多疑。


    每次的大帳中提出做好回師議程,就被眾人恥笑為無勇膽怯。而他這個南路總帥也當的實在不負其實,不但頭上還有一個總監軍的王叔和一個大清平官事事擎製。


    與擁有大量府兵和鎮軍製約那些部兵的阿思、異牟尋其他兩路元帥不同,他的轄下除了親近的三千刀族子弟和一千名本帳衛兵,其餘雖然號稱十萬之眾,卻都是新征定的南蠻各部,多不過數千,少則數百人。


    其中不乏比烏蠻更加落後穿獸衣拿骨仗的野人蠻,不但裝備最差,種類最雜,底下的各部首領也是各行其事,在這一路上為了積年的舊怨或是雞毛蒜皮的瑣事,而相互爭毆不止,特別是進入富庶繁華的劍南後,這種情形就更加惡化了,如果不是大軍會於一處強力彈壓,這些人早就四散而掠放羊了。


    與其說是大軍,不如說更象是群乞丐和難民。


    兵甲不足是這隻軍隊麵臨的另一個問題,吐蕃援助的好幾批兵甲,居然接連連同護送的士兵在邊境上不知所蹤,連帶後續的輸送也不得不停滯,如果不是破了姚州等唐人的大鎮,兵甲衣糧都得到相當補充,這隻號稱三十萬的大軍起碼要跑散了一半,盡管如此,這些繳獲對圍困成都這麽個大型城池來說,還是有些不敷所用,因此每次攻城之後,都是派身手敏捷的士兵,乘夜到死人堆家還沒幹透的甲衣扒回來再用。


    至於南路的這些番外蠻,更是不能指望了,隻給了一些淘汰的破爛竹藤甲,或者幹脆把唐人的門板鐵鍋綁在前胸,聊以自衛。他這個總帥也隻是一個以王子身份裁斷紛爭的總協調人,隻要約束象乞丐更多過象軍隊的家夥,不要到處亂跑給友軍造成困擾,然後都有人奉命過來,把裝備簡陋的他們驅趕到城牆上去,一**的填滿唐人的城壕工事,為大軍破城開路。


    反正就大帳中的某些人來說,這些番外蠻、野人蠻死的越多越好,一點都不可惜,這樣他們空下的山林田地、牛羊牲畜、妻子兒女,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變成新的王田和軍府,賞給那些作戰勇猛的本族將士。


    他不是沒有為自己爭取過,但除了圍城的初期撥給三千件皮鑲甲和唐式橫刀外,就再沒有下文了。


    對一個明顯已經在父王那裏失寵的王子來說,他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特別是他取了唐王家的女人,並生了新的孩子之後,他的身份越發的尷尬。連那些世姓的大臣貴人們多也不看好他,而父王喜歡的是他的侄子,長相威武俊挺酷似先大王,卻有吐蕃血統的王長孫異牟尋。


    不但讓他擔任兵力最雄厚的中路中帥,甚至還將太和城中值宿的,追隨前代老王四處征戰的精銳——五色衛士,也派了三千員給他差遣,連吐蕃派來的押藩使,也集中在其帳下。因此地位甚至在另一總帥王叔蒙阿思之上。


    自從在某些人的指引下,前天再次殺敗前來勤王的蜀州軍,這種混亂而樂觀的情緒又進一步被推到一個高度。大軍將李千傍、李鳳嵐、王丘、總禁將李紮羅、段儉魏他們甚至號稱要用成都為餌,將劍南的唐軍一掃而空。可是打敗了全劍南道的唐軍又怎麽樣,唐人還有十四個道的兵馬和人口,嶺南道還有何複光的五府軍、黔中還有大都護方國珍的安南僚軍。


    甚至有時覺得,大軍帳那裏有些東西是對自己這個南路總帥有所隱瞞的,比如那些常常出入在大清平官的大帳,明明是吐蕃人打扮,卻說的一口流利漢話的陌生人;


    還有從來隻在夜晚出現,每當一出現,大軍帳的軍略就發生恰當的變化和調整,從頭到腳都遮蓋在一襲黑袍中的神秘人。


    這種接連的勝利,是掌握在別人影響和控製中的感覺,實在很不好,卻又說不出什麽來。


    回到帳中,他揮去畏畏縮縮想上來服侍的家奴,


    惱怒的將用白虎皮裝飾,鑲滿驃國寶石翡翠的鸞兜,重重的丟在蒙床上,又彈飛出去,這可是六年前他隨南四鎮遠征驃國攻破柯林王城的戰利品,代表榮耀和武勳的象征。卻見一個人靜靜的站在角落裏,將翻轉的鑾兜揀起。


    頓然壓抑了火氣,開口道


    “什麽事。”


    這人叫叫鄭回,原本是大唐會理的縣令,在第一次天寶戰爭時被擄來,因為其見識卓異,談吐不凡,被從發往各軍府充奴的俘虜中,特地挑出來教導侍從王孫,還取了個刀族的女子,現任幕下的佐斷官。


    鄭回開口道。


    “國中剛傳來消息,大王已經再次追加了邆川、麗水、拓東三鎮為後援,又加征浪加萌、於浪、傳袞、長褌、磨些、樸子、河人、弄棟各部,每總佐出中男五十,為大軍服事充役。”


    “什麽。”


    他第一個念頭是,瘋了瘋了,大家都瘋了,邆川鎮可是國內僅存屏衛太和五城的兩內鎮之一、麗水鎮可是用來鎮壓那些東西兩爨各族的重鎮,父王難道忘記了天寶曆次大戰的慘烈麽,東西爨一向是唐人的舊屬,因為內亂才好不容易才並入南沼。還有高地上的吐蕃人,當年遷施蠻、順蠻、磨些蠻、茫蠻、弄棟蠻、漢裳蠻(蠻化的漢人)等數萬戶建立拓東鎮,這舉鎮一去,對吐蕃的邊境就完全空虛了。


    而且按照南沼製度,百家為一個總佐,兩戶抽出一中男,已經嚴重影響到日常農事和工役的運作了,這些可是南沼最富熟多產的地區。


    “而且,大帳已經向城中,秘密派出了特使。”


    他頓時一種屈辱的感覺所籠罩,自己這個王子和總帥,再次被大帳的決策,屏棄在外了。


    “算了。”


    隨後他又無力的坐在蒙床上。


    “連你也不看好我麽。”


    他低聲道。


    “王子對我有知遇恩,。”


    鄭回淡淡道。


    “但是故國家園,宗嗣所在,不敢相忘。唯盡本分爾”


    就聽的一陣甲搖風聲,帷幕鼓蕩而起。


    另位一名披鳥錘甲,橫跨腰刀,英氣凜然的年輕將領,已經推帳而入,麵上有些忿忿色。他叫刀素,是刀族子弟的頭領,因為母家的關係,也是這位王子少數不經傳報就可以近身的親信之一。


    “怎麽樣”


    刀素臉色很不好的輕輕搖了搖頭,


    這些天四下串聯的結果,顯然是收效甚微,對於這位王子的當心和警惕,更多的是客氣的推脫和背後的嗤之以鼻,隻有少數幾個河蠻和州下的漢裳蠻首領,稍稍表示出了移帳左右,共進退的意向。


    但無論是傳統蒙舍十三族軍將,還是牢哀蠻的七姓首領,都對這位象唐人更多象南沼人,又於唐人皇帝有名義上姻親的王子,杞人憂天的想法頗不已未然。


    前路看不出結果,大軍卻在這裏因為過高的期望和許諾,越陷越深。


    隨著時間的推移,情勢越來越往另一個方麵滑去,先是一個區區的流民大營居然強攻不下,那些部領大人和軍將們,卻貪圖其中豐富的庫藏,不願意放火,在迷宮一樣的工場裏與那些唐人周旋撕殺,前後死傷竟然折了數萬人進去。


    然後小股外出搜掠的士兵,整隊的失蹤,然後是在後方,出現多如牛毛的遊擊團練,破壞道路,往水源裏下毒,放火燒倉房,甚至借著平原上密布的水脈,用船將一整團一整團的馬隊運到後方,襲擊起運輸隊來。


    帳外的火光搖蕩,分割成大小不等的營地周圍,到處是喧鬧的聲音,和圍著火堆喝得醉醺醺的人群,手舞足蹈的狂歡作樂,或者幹脆跌跌撞撞的扭打再一起。


    與那些信心滿滿的正規王軍府兵不同,這些化外出身的番外蠻,本來就是強征出來充數的,隻給出境的基本口糧,其他都靠自己的解決,爭戰利品又爭不過那些裝備更好的王軍,隻能尾隨著揀一些破爛,因此他們的營地中,到處彌漫充斥著明知道哪天可能折在唐人的城頭上,幹脆乘著還能動的時候盡情享受揮霍之類頹落和低喪的氣氛和情緒。


    據說在一些看不到的陰暗角落,已經有人開始吃屍體了。


    他也無力改變這一切。


    唐人興師進犯時,南沼常備之兵不過三萬,餘眾皆為各部領應時出兵,各不統屬居所無定,但父大王借舉國抵禦唐人的機會,統一號令,集攬軍權,處置征定了一大批桀驁不遜的頭領,奪其地並其兵民,大肆擴充了王田府兵數十萬戶口,又挾大勝之威勢,製度朝儀、奠定官製,逐一設立十六節度,將剩下的那些富有實力的烏部大姓,消奪附族,轉地分民,拘束和抑並在一個可以接受範圍內,成功實現了王權歸集一身的大南沼夢想。


    但這一次出兵,就調出了兩萬常備之師,舉國七成的府兵,還有大量隨軍供役的奴隸、匠戶。以及十幾萬的新舊附蠻。一旦國內有什麽變故,南沼還有敗的起的本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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