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許青幾句話的功夫,江舟便忽然發現,自己想維護的東西,在所有人眼裏,似乎都不值一提。


    即便如許青這樣,看似與他方向一致,立場相同,實際上卻是南轅北轍。


    他不顧凶險,追查這件案子,並不是他有多憂國憂民。


    即便憂也憂不著,這裏也不是他的國。


    純粹隻是因為他的血未冷。


    為的是當初那一飯之恩,為的是求一己心安。


    許青與他一起折騰,他原本以為是盡忠盡職,心懷天下。


    如今看來,這些都不錯。


    她確實是盡忠盡職。


    維護的是皇權,維護的是肅靖司的職責、名聲。


    她傾盡全力,甘冒奇險。


    心懷天下是不錯,卻也不知是誰的天下。


    作為一個靖妖都尉,她很稱職。


    但……


    畢竟與他不是一路人。


    他在意的,別人不屑一顧。


    別人在意的,他也同樣視若笑話。


    或許……


    江舟忽然想起那個不嫌汙穢,不避病疾,不忌男女,赤足穿梭在流民之中,一身仙衣染穢的身影。


    果真可笑。


    到頭來,居然隻有一個連“殺”他兩次的瘋婆子,或許還有著和他同樣在意的東西。


    即便是素霓生、林疏疏這些人,固然是有幾分任俠氣。


    但都各有各的立場,本質上,也是和許青一樣,有著難以擺脫的局限。


    消閑穀上萬條性命與公道,在他們身後的宗門聲譽之前,也要讓道。


    隻有那個瘋婆子腦子不好使,一根筋。


    江舟也沒有什麽指責的意思,也沒資格,因為這本身也談不上對錯。


    人的心中,總有自己珍惜的東西。


    他隻不過是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在這世上,確實是孤獨的。


    “江校尉?江校尉?”


    許青連叫了幾聲,江舟才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麽?”


    許青目中隱現擔憂:“聽我一句勸,你可莫要胡來。”


    胡來?


    江舟心中自嘲。


    他倒是想。


    他此時隻恨自己無力。


    若自己有上三品的實力,又哪裏需要受這鳥氣?


    扛著青龍偃月刀出去就殺光那群狗東西,殺它個天翻地覆,殺出個朗朗青天!


    既然那些上位者都不在意這天下,他又何必要理會這天下?


    隻管自己心中暢快,隻讓自己心意通達……


    “唉……”


    江舟無奈長歎。


    也隻能是自己想得痛快了。


    他雖有些自保之力,可想要橫行無忌,未免太過奢望。


    這便人生於世的無奈,世事總是難遂人意。


    不過,也未必不能做些什麽……


    江舟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沒事,隻是覺得有些可惜了,這本是一次消彌大禍的良機。”


    許青看了一會兒,沒有看出什麽來,隻好搖搖頭:“在其位,謀其事。”


    “如今朝廷對南州局勢不可能一無所知,如此仍敢放任,必有倚仗,我們就不必多慮了。”


    江舟笑道:“不錯,果真如此,多謝校尉大人親自來見告了。”


    許青揮了揮手:“本就是我讓你去做的事,要謝也是我謝。”


    “好了,消閑穀之事,還有不少首尾需要本校尉去處置,不與你多說了。”


    說罷,轉身便要離去,忽然又頓住腳步,回頭道:“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一事。”


    “消閑穀此番自承其過,也不是白白背鍋的。”


    “還好你抓住了消閑穀的一個重要人物,朝廷以赦免其罪,既往不咎為代價,才讓消閑穀自咽苦果。”


    “就是那個提燈的童子,你可知他是什麽人?”


    江舟搖搖頭。


    “創立消閑穀的,是當世五位一品散仙,這五位聯手,即便是六大聖地,也要避讓三分。”


    許青述道:“你不是去過鬼市嗎?聽說這鬼市幕後便是由這五位散仙所掌控。”


    “便是因為這五位散仙的存在,消閑穀才能庇護天下散修,即便穀中有許多不肖之徒,隻要不是太過分,朝廷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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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有一位,人稱燈花婆婆,那提燈的小童,便是燈花婆婆的孫子。”


    “這五位散仙,行事亦正亦邪,雖非邪道中人,但個個脾性古怪,”


    “你抓了燈花婆婆孫子,雖然未傷其毫毛,但也難保會她會找你麻煩,”


    “朝廷有言在先,傷你性命她是不敢,卻難保她不會暗中整治你一番。”


    難怪,那個小童一回來就不見了。


    江舟正想著,許青將卷手書遞了過來:


    “你是為朝廷辦事,自不會讓你受連累,這是六府台賞賜給你的,若是燈花婆婆來找你麻煩,便拿出來,她不敢放肆。”


    江舟接過手書,打開一看,出乎意料,上麵鐵劃銀鉤寫了兩行字。


    一行是兩句詩: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


    隻看字跡,江舟便隱隱能看到一片密林之中,一株小樹不斷生長,直至高聳入雲天。


    胸中不可抑製地臆氣激蕩,一時間仿佛生出淩雲壯誌,熱血沸騰。


    好一株淩雲巨木。


    好一幅大儒手書。


    江舟回過神來,眼裏露出驚歎之色。


    另一行小字:贈吾小友江舟


    兩行字下,還加蓋了一個朱紫印章。


    章上的字體和金敕上的如出一轍。


    “天官寶璽?”


    許青笑道:“你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賺大了。”


    “雖是六府台給的,但其實是你那位大儒老師,當朝太宰親手所書,”


    “聽六府台官員說,讀書人若能得之,讀書之時,常伴身旁,能開慧啟智,書寫文章,也能下筆如有神,”


    “若是妖魔邪祟,三品以下,皆可鎮懾,六品以下邪祟,直接鎮殺,來多少死多少。”


    “即便是朝廷官員,見了這張手書,也要先對你退讓三分。”


    “你這位老師對你還真是沒話說,以他的身份,知曉這事不奇怪,若非他提及,六府台那些大人們,可未必會想到你區區一個校尉會不會被人整治。”


    許青又提醒道:“不過你也不要仗之自恃,大儒手書,以浩然之氣為墨,用一次就少一點,等這墨跡淡去,那就隻是廢紙一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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