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盡是一片慘淡的血紅色。


    血色殘陽就象滴下無數血淚,把大地染得淒迷斑駁。梨樹溝的這個黃昏,完全被血腥與死亡給充斥了。


    死屍狼藉,血流成河……


    仰望是紅霞,低頭是鮮血,一個恐怖的“滴血黃昏”。


    官兵退了,他們的“多路衝鋒”並沒有達到預期效果,義軍的頑強令他們大吃苦頭,付出慘重的傷亡後,部隊疲累了,散亂了。


    鳴金收兵。


    一隊隊官軍,倉皇撤出戰場,向著西北方向退去。


    ……


    戰場上隻剩下了血淋淋的義軍士兵。


    譚天保和邢彩果費勁地從一堆崩塌的山坡土和死馬屍體的掩埋中爬出來。


    兩個人都是一身一臉的泥汙血跡。


    邢彩果根本就看不出來是個女的。


    舉目四望——一片淒慘,屍體橫倒豎臥,旌旗被踏碎了,布片象招魂幡那麽在風中飄零,折斷的大刀槍杆,傷兵的呻吟……


    “彩果,”譚天保攥著麵前這個灰頭土臉的女人手掌——那隻手上滿是血和泥,看不出本來膚色。


    “我這條命,是你給的。”


    聲音輕柔而充滿深情。


    邢彩果卻是搖了搖頭,一雙眼睛怔怔地瞅著他,“譚天保,我的命本來就是你給的,當初不是遇到你,我早死了,從那個時候起,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譚天保心裏一顫。


    邢彩果的聲音有些嘶啞,不象平時那麽圓潤,但聽在耳朵裏卻堪比最美妙的仙音。


    兩個人相視一笑。


    血汙塵垢的臉上,笑容很疲憊還有些淒涼。


    晚風吹來,帶著絲絲涼意,更顯得場景慘淡,回望四周,滿眼都是地獄般的淒愴之狀,譚天保想調節一下氣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彩果,我救過你,你也救了我,咱們倆——扯平了。”


    “不,扯不平,總也扯不平。”


    這話讓譚天保心裏又是一顫,他不傻,聽得出彩果話裏的情意。在這個死亡籠罩的戰場上,心頭卻是柔情百結。


    ……


    張可望走過來。


    他的步履有些沉重,身後披的那件黃色鬥蓬,就象從染缸裏撈出來的一樣,成了一件豔紅色的“血鬥蓬”。


    站在一塊土坡上,他望著遠處官軍撤走的方向,麵色凝重,一言不發。


    手柱著鬼頭大刀的長柄,象是一尊雕像。


    橫天王也過來了。


    她是被部下抬著躺在擔架上的,在戰鬥中她一條腿幾乎被砍斷了,纏著繃帶上滲出的血把擔架都染紅了。


    “張可望,你怎麽樣,老娘就是坐著,也能跟官軍拚個魚死網破,皺一皺眉頭是王八蛋。”


    傷重不起,悍氣絲毫不減。


    張可望點點頭,依舊沒有做聲。


    形勢——顯然已經不能用“嚴重”來形容了,戰鬥的慘烈已經超出了想象,義軍已經把吃奶的力氣全都用光了,部隊傷亡過半,活著的士兵,已經是在憑著最後一口氣在堅持。


    誰也不用再自我安慰。


    大家都明白,如果官軍再發動大規模進攻,那麽結果基本上就隻剩下了一個。


    那就是——真的要“戰鬥到死”了。


    ……


    一群群的士兵,都聚集過來,大家不用長官命令,都自動按照戰場規則,默默地去死屍堆裏尋找還幸存活著的同伴,救護傷員,打掃戰場。


    張可望傳下命令來:“埋鍋造飯,準備下一場戰鬥。”


    命令很簡短,也很普通。


    然而所的士兵幾乎都明白——這等於是一道“死”命令。


    形勢明擺著,剩下的士兵——數量嚴重不足,體力嚴重透支,戰力值瀕臨極限,很可能再也頂不住官軍大規模的攻勢了,下一次戰鬥……大概就要象躺在地上死去的那些同伴一樣,拚到最後一息,然後長眠不醒了。


    晚飯的炊煙,一處處嫋嫋升起來。


    士兵們都很沉默,按照命令去做飯、烤馬肉吃。


    一股看不見的悲涼感,彌漫在梨樹溝的坡坡崗崗。


    大家甚至連話都懶怠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


    遠方傳來一聲呼喊:


    “官軍退走了……”


    探馬哨一站接著一站,用喊聲把前麵的消息傳遞過來,內容很明確——官軍退走了。


    什麽?


    官軍退了?


    好多士兵都驚訝得從地上站起來,不敢相信,互相用目光探詢。


    然而事情很快就得到落實,探馬飛馳而至,向張可望和橫天王報告:“將軍,官軍連大營都撤了,一退數裏,沿黃河向西而去。”


    啊……


    一陣歡呼聲,迅速在梨樹溝蔓延開來,“官軍退了——官軍退了——我們勝利了——”


    ……


    橫天王躺在擔架上,一陣哈哈狂笑。


    “哈哈……張可望,老娘還以為官軍有多大的能水,原來他們慫了,一群沒卵子的悶瓜皮,哈哈……”


    張可望那張肮髒血斑的臉上,終於綻出一絲笑容,他舉起那柄長柄鬼頭大刀,象宣誓一樣頓了兩頓。


    這把沾滿血汙的鬼頭大刀,向全體士兵宣告著一件事:戰鬥,勝利了!


    一片歡呼聲。


    士兵們舉著帶血的刀、矛,發出一陣難以抑製的呼喊,有人在蹦跳,有人在狂叫,有人向遠處奔跑……


    勝利啦——勝利啦——


    整個梨樹溝一片沸騰。


    ……


    邢彩果甚至不敢相信。


    她拽著譚天保的胳膊,問道:“天保,這是真的嗎?官軍退了?我們真的勝利了嗎?”


    “哈哈哈,是真的,”譚天保興奮起來,瘸著一條腿,使勁搖晃邢彩果的手臂,咧開大嘴笑。“我們勝利了,勝利了,勝利了……”


    一股歡慶浪潮席卷梨樹溝。uu看書uukah


    義軍的幾個首領,湊在一起了,田見秀、張可望、橫天王、混十萬,說起來可笑,四個人有兩個躺在擔架上,田見秀的胳膊吊在胸前,唯一沒受大傷的張可望渾身上下象個血人。


    “還好,還好,”田見秀象個老農似的嘮叨,“沒死就好。”


    混十萬躺在擔架上罵道:“他奶奶的老洪這回肯定是麻爪了,一定是東線高闖王那邊得勝了,河陰給拿下來了。”


    “廢話。”橫天王說道。


    誰都明白,梨樹溝的官軍退了,並不是他們被打敗了,而是——東線義軍取得了重大勝利,震動了全局,西線不得不撤走。


    東線勝利,滿盤皆活。


    下一步,義軍就可以欲取欲求,南下東進都可長驅直入,為所欲為。


    中原局麵,眼看著就能打開。


    這塊沃野千裏的大地上馬上就要展開一場逐鹿大戲了。


    ……


    譚天保瘸著一條腿,跑遍了溝溝坎坎,總算把三梆子給找著了。


    這小子還有一口氣,右胸給戳了一矛,傷勢挺重,氣若遊絲。譚天保和其它幾個士兵把他給從死屍堆裏拽出來,抬著送到臨時救護所——其實就是一片土坡下的茅草地。


    譚天保不顧疲勞和自己的傷痛,親自給他清創、裹傷,包紮……好不容易搞了半天才把他給弄醒了。


    “天保……這是哪兒?我好象……迷迷糊糊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哼,老三,你是不是又夢見把洪承疇給逮住了?你當了頂天立地的英雄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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