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許多。


    雖然仍有蒙蒙細雨,雲層卻散開了。


    剛才的狂風暴雨如同泡沫,在暖金色的天光下瞬間幻滅。


    泥土中的積水反射著燦爛的晚霞,整個村莊仿佛化開的油畫。


    華貴卻破舊的院門邊上,倚靠著俊美的少年。


    他輕輕擦拭著手中的白色火槍,讓這精致的殺戮工具煥然一新。


    被雨水淋濕的白色長發隨意垂落,小巧玲瓏的白色狐狸趴在肩頭,似乎進入了夢鄉。


    氣氛寧靜祥和。


    如果不是一片狼藉的院子,幾乎沒人能想到,這裏剛有兩條生命走到了盡頭。


    宋河吃力地甩開臂膀,將死去的兄弟送進棺材。


    那是他原本給自己準備的。


    從啜泣的小花手裏接過砍刀,放在劉水生身邊。


    然後合上蓋子。


    宋河做了個深呼吸,卻咳出兩口血沫。


    泥龍王被打碎了,他今晚就會死。


    可…


    宋河掀起衣服,看著那些貼在身上的符紙。


    上百張一層疊著一層,簡直像是件衣服。


    即使已經被血浸透,卻仍舊有一小半散發著淡淡光芒。


    也就是這些光芒,讓宋河沒有現在就被活活疼死。


    “真是了不起啊…明明這麽年輕。”


    宋河看著門邊上那道身影,喃喃自語。


    他看見王錦輕輕皺眉,似乎在思考。


    這年輕人好像永遠都在想東西,從來不會讓自己閑下來。


    “王錦。”


    猶豫片刻後,宋河沙啞著嗓子,開口呼喚。


    “嗯?”


    沉思被打斷,王錦轉過頭。


    “準備吃飯吧。”


    宋河喘了口氣,繼續用那嘶啞的聲音說著。


    “還真有點餓了。”


    王錦應了一聲,轉身走進院子。


    於是象征死亡的排頭屋,升起了炊煙。


    柴火是拆下來的門板,炊具是小花用來打水的鐵桶,食物則是王錦隨身帶著的粥。


    用來擋雨的,是原本纏在排頭屋的那些白布。


    四道身影隨意坐著。


    胡小北興奮地看著劈啪作響的篝火,時不時湊過去翻動速食粥。


    宋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回了屋子。


    片刻後,他拎著半塊黑乎乎的東西走了回來。


    如果不是他另一隻手拎著菜刀,完全看不出那黑乎乎的東西是食材。


    “火腿,在我們這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宋河一邊動手處理,一邊笑著說道。


    “成色上佳啊。”


    王錦點頭稱讚。


    他沒想到在極度潮濕的漁村,還能看到這種不好保存的東西。


    嚓。


    菜刀落下,似乎想把悲傷連著火腿一起斬斷。


    切麵露出漂亮的紋理,油花在篝火映照下閃著誘人的光。


    “剛到排頭屋時,我去鎮上挑了大半天。”


    “本來想著讓我爹吃頓好的…”


    宋河突然捂住嘴,跪在地上一陣幹嘔。


    民以食為天。


    這位淳樸的農村漢子從小被教育著,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好好吃飯。


    今天是他第一次難過的吃不下東西。


    “我來吧。”


    年輕人紮起長發,將外套圍在腰間,從宋河顫抖的手中接過菜刀。


    狐耳少女好奇地探過頭,看著王錦把火腿清洗幹淨,剔除有些發黴的地方,又把剩餘部位分割的整整齊齊。


    噠噠噠噠噠。


    菜刀上下翻飛,簡直跟砍人時一樣瀟灑。


    “傻仔…原來你這麽會做菜嗎?”


    胡小北驚訝地捂住嘴,看著王錦。


    “做菜就是一般水平,但我很會熬粥。”


    後者輕輕搖頭,手上的動作毫無停頓。


    “包括火腿粥。”


    “我家隻有過年時能吃上一小塊火腿,所以不敢浪費。”


    “雙巧手…大概是在那時候初見雛形的。”


    王錦把菜刀換到左手,又用右手碼出一小部分火腿。


    “這部分適合直接吃。”


    將手上的薄片分給其他人,王錦繼續低頭揮刀。


    “傻仔…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開個粥店吧。”


    胡小北看著少年的側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啊。”


    王錦笑了笑,目光突然變得柔和。


    片刻後,他停下動作。


    剛才的火腿沒有半點浪費,變成了幾道樣式各異的菜,裝在小花不知道從哪找來的盤子中。


    最精華的部分切進小碟,擺在棺材上。


    不錯的晚飯。


    晚風吹過,略微有些涼。


    王錦披上外套,坐到篝火旁。


    大門已經徹底拆掉了,他們完全不缺柴火。


    耳邊響著陣陣蟲鳴,鄉村的雨夜似乎會讓人寧靜下來。


    胡小北早就吃完了自己的,正對王錦那份伸出罪惡的小爪。


    小花縮在一旁,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宋河似乎恢複了許多,他捧起速食粥,一點點往嘴裏倒。


    發現王錦投來目光後,他歎了口氣,緩緩開口。


    “想求你個事。”


    “不行。”


    王錦把盤子遞給胡小北,輕輕搖頭。


    “被猜到了啊…厲害。”


    宋河拍了拍腦袋,露出憨厚的笑容。


    “但我還是得說。”


    “從這裏到陳家圍子中間,是個瀑布。”


    “那可是瀑布啊,本質上就是有水的懸崖。”


    “除了排頭沒人能過去。”


    “現在我爹不在了,村子裏能幫忙的隻有我。”


    宋河比劃著,試圖讓王錦同意自己的觀點。


    “你…”


    後者轉過頭,看著宋河千瘡百孔的身體。


    纏身龍幾乎要把他整個毀掉。


    傷口正在向上蔓延,逐漸到了下半張臉。


    如果宋河沒這麽壯實,現在可能連挪動身體都做不到。


    “我知道,都知道的。”


    宋河繼續說著,眼神跟任何時候一樣,平靜中壓抑著複雜的情緒。


    “你不是有那個東西嗎,就是‘嗡’一下。”


    宋河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被汙染時聽到的那些呢喃,隻能用這種滑稽的方式表達意圖。


    “你會死的。”


    王錦歎了口氣。


    他猜到對方會這麽說。


    如果這個身受重傷的人是趙光明,王錦會欣然同意,用綠神氣息給他從頭灌到腳。


    可惜,宋河沒有那麽變態的汙染抗性。


    短時間內多次麵對綠神的汙染,這對他來說是致命的。


    “兄弟,你聽我說。”


    宋河晃著腦袋,跟王錦說著自己的計劃。


    “你每嗡我一下,傷口就會恢複一點,我也能暫時精神起來。”


    “我會趁這段時間拚命劃船,然後咱們歇歇。”


    “這樣一來,哪怕我死在半路,也能把你們送到差不多的地方。”


    宋河用拳頭敲了敲掌心,露出笑容。


    “排頭就應該死在江上,用你們城裏人的話說,多酷啊。”


    “…”


    王錦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段帶著大量手勢的描述有些抽象,卻意外地很好理解。


    宋河想讓王錦緩慢地殺死他,而他趁著這段時間拚命劃船,到達陳家圍子。


    很殘忍。


    又確實行得通。


    “別過意不去,就算死了我也不怪你。”


    宋河擺了擺手。


    “我命硬的很,也不一定就會死。”


    “更何況我也想知道…我爹的事。”


    “如果解決了泥龍王的源頭,說不定整個村子都能得救。”


    “我也能活下去,對吧。”


    皮膚黝黑的青年豎起大拇指,笑容卻有些勉強。


    他自己也知道,後麵這些話隻是勸王錦的。


    泥龍王破碎,宋河的生存時間直接縮短了一倍。


    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可這裏已經沒有他的棺材了。


    所以宋河才會拆掉門板,吃掉珍藏的火腿。


    他沒打算再回來。


    “…”


    後者依舊沒有回應,隻是靜靜吃著東西。


    胡小北也沒有反應,她正趴在王錦腿上打著飽嗝,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小花咬著牙,隻是最後怯生生憋出了一句“我也去”。


    “兄弟,你說話啊?”


    宋河伸手在王錦麵前晃來晃去。


    “別想了,能去的隻有我們幾個。”


    “不會有其他人…”


    “咳。”


    門口響起有些尷尬的咳嗽,宋河的話被打斷了。


    四人一起轉過頭,看著門口互相攙扶的兩道身影。


    他們渾身上下都是泥,就好像剛從地裏爬出來一樣。


    淤泥混合著血水滴落在地,發出聲響。


    “泥龍王!”


    宋河大喝一聲,強撐著站起身子護住小花。


    “咳...我看這裏沒有門,就過來了。”


    戲癡揮舞雙手,慘白的臉上滿是尷尬的笑。


    蘇喜則低頭咬牙,似乎相當難為情,一副想要扭頭就走的樣子。


    “好久不見啊。”


    王錦挑了挑眉毛,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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