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密道中她充滿期待的目光顯得格外灼熱,林卿硯輕拉過她的手,解釋道:“如果王爺與相國同仇敵愾,朝堂上的局勢將會大變。屆時,不用假以時日、不用委曲求全便能保全趙家,想必相國也不會再阻止我們入宮救皇甫將軍。”


    “弄了半天你是在為我爹分憂啊……”趙攸憐甩開了他的手,鼻子出氣低“哼”了一聲,“他那麽絕情寡義,虧得你還幫他,真是他的好女婿!”


    林卿硯自然知道她說的是氣話,趙家的安危她比誰都看重,重到她差點用自己的後半生來換。


    “好啦!該分的憂也得分啊!你就別皺著張小臉了,小心把皺紋給擠出來……”


    出了密道,林卿硯尋到城外的契丹兵傳話,當日晚些時候,耶律斜軫便翻進窗子,出現在他們下榻的客棧中。


    “林兄弟,這不過一日工夫,便出事了?”說是耶律斜軫,倒不如說是蕭焱更為恰當。他一身暗黑勁裝做武夫打扮,顯然是避開守城官兵出來的。


    “蕭兄。”林卿硯抱拳讓了讓,“說來慚愧,不過一日工夫,汴京城中卻是天翻地覆,如今確有事求蕭兄相助!”


    “天翻地覆?”耶律斜軫嘴角噙笑,瞥了站在一旁苦著張臉的女子一眼,“我便住在城中,怎並未覺得黃天翻倒、大地傾覆?”


    “地動由內而生,現於外時,民往往避之不及。汴梁城之天翻地覆亦是這個道理。似我等這般早知天意者,應時渡之,方得始終。蕭兄說,是也不是?”


    “理是這麽個道理,就是不知天意究竟如何?林兄弟又是如何知曉這天意的?”


    林卿硯側身攤手,指向一旁的茶座:“蕭兄,請!”


    三人坐下,林卿硯簡明扼要地將這一日的見聞道盡,沒有絲毫的隱瞞,亦無半句贅言——他知道,隻要耶律斜軫想查便沒有他查不到的,坦率相告才不至於失了誠意。


    一席話聽下來,耶律斜軫算是明白了趙攸憐為何始終愁眉不展。若他隻是那個武夫蕭焱,他會一拍大腿,立時潛入皇宮中將她的娘親救出來,隻為她展顏一笑——可惜,他不是。


    “……事態至此,如今趙相有意與蕭兄結盟、共謀大事,未知尊意如何?”


    耶律斜軫食指輕敲著扶手,淡笑道:“恕在下直言,經由此事,趙相一門已然不複榮寵。在此時結盟,對我契丹又有何好處?”


    趙攸憐在旁聽得心底一涼,想反駁卻又說不出來話來。


    “蕭兄此言差矣。”林卿硯道,“近幾年來,宋國朝廷中兩大政黨並立,相互製衡。其一以晉王趙光義為首,其二則是宰相趙普。若趙相一脈倒伏,晉王勢必做大,於契丹百害而無一利。相反,若蕭兄在此關鍵時刻選擇扶持趙相,此恩此情,趙相焉有不報之理?”


    林卿硯所言正中耶律斜軫下懷。


    當日,趙光義在汴梁城郊設伏要教他有來無回,並非和他耶律斜軫此人有私人恩怨,而是劍指大遼。近些年,趙光義以大宋晉王之名,廣泛結交周遭邦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多數小國都接受了他的籠絡,或逢場作戲、或確有此心,不甚了了。


    契丹皇帝耶律賢剛正不阿,懶怠與趙光義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地將使臣趕出了宮廷,算是將趙光義的臉麵狠狠地踩在了腳底下。自此,趙光義就對大遼心生怨懟,遣刺客暗殺耶律斜軫亦是為了打破宋遼盟約,另圖他算。


    若果真讓趙光義掌握住宋國實權,於契丹而言,的確是件大麻煩。


    “好!”耶律斜軫笑道,“算我一個!”


    正事議畢,二人又留客坐了一會子,飲了兩盞茶,林卿硯打開窗口送走了契丹貴客。


    耶律斜軫躍下窗頭,一襲暗衣很快消失在月影下。林卿硯四顧之下,悄聲掩上了窗。


    月色微涼,樓底牆角後飛快地竄出一個黑影,急急望城中而去。


    汴京,晉王府。


    聽罷黑衣人的稟告,趙光義遽然反問:“你看清楚了?那人果真是林仁肇之子林卿硯?”


    “小人透過窗子看得仔細,斷不會出錯!”


    “可有一個女子與他同行?”


    “這……小人卻是不知。”


    “下去罷!”趙光義揮袖遣退了黑衣人,一麵喃喃自語:“他?他來汴梁做甚麽……”


    “不論林卿硯來汴梁意欲何為,此番他自投羅網,王爺何不趁此機會拔去這顆眼中釘?”


    屋子的角落裏坐著一個男人,他的臉埋在燭光的陰影中,晦暗難明。他徐徐地說著,平淡無波的語氣下暗濤洶湧。


    趙光義挑眉望向他,態度倨傲:“若本王沒記錯,你與林卿硯還有些交情。怎麽?你們之間有過節?”


    “本就是些微薄的交情,根本不足掛齒。在下既決意投靠王爺,就當為王爺排憂解難。懇請王爺將此事交給在下,三日之內,在下必能給王爺一個妥善的交代。”


    趙光義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點頭道:“也好,便交給你罷。”


    月頭在樹梢上晃了晃,一點點沉了下去。


    趙普三申五令,讓趙攸憐不得入城、不得插手前朝後宮之事,他們二人便隻能枯坐城外幹等消息,也不知道耶律斜軫答應襄助後,事態可有好轉,真教個鏡裏看花、如坐針氈。


    趙攸憐心慌意亂,連著幾次和林卿硯提起要潛進城中查探,均被好言勸下。她心中苦惱得緊,開始盤算著如何逃出林卿硯的視線,偷偷進一趟城,甚至入一回宮。


    這日早朝後,小小的客店中迎來了一位稀客,端的是玉樹臨風、器宇軒昂。這位公子徑直往客房走去,顯然是來找人的。


    “二哥!”趙攸憐瞧見門後的那張臉,喜得差點沒一蹦三尺高,“你來啦!可帶了甚麽消息?宮中如何了?”


    “你這丫頭!能不能讓二哥進去說話?”趙承煦拿手中折扇敲了敲女子的腦袋,昂首闊步地進了屋。


    “二哥。”林卿硯起身讓過,二人見了禮。


    趙承煦剛一坐下,趙攸憐便著急問道:“二哥,是爹讓你來的嗎?他怎麽說?我娘她怎麽樣了?”


    “你啊,還是這副火急火燎的性子。”趙承煦一臉無奈,“不錯,是爹讓我來的。但他就是讓我來看看你,讓你稍安勿躁,別做出甚麽出格的事。”


    林卿硯聞言笑道,“相國還真是了解他這個閨女。”


    “甚麽啊!”趙攸憐皺起了眉頭,“合著二哥你甚麽消息都沒有帶來?”


    “一天到晚的哪有那麽多消息。眼下朝中相安無事,豈非最好的消息?”趙承煦反問,“難道二哥來看看你,你還不樂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若果真相安無事,那我們便是坐以待斃。靜水之下暗潮湧動,那才是最可怕的。”


    “喲!”趙承煦含笑道,“看來你跟了卿硯這些日子,被*得不錯,說起話來深入淺出,倒是像模像樣的!”


    麵對二舅子的誇獎,林卿硯隻笑不語。


    “你就別寒磣我了。”趙攸憐沉沉地歎了口氣,對她這個二哥的到來很是失望。


    “好,不寒磣你。我且問你,你的失憶症好全了?”


    女子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嗯,好全了。”


    “這麽一樁大喜事到了你嘴巴裏,就跟今日吃了三兩米飯一般隨便。”


    “府中出了那麽大的事,娘現在還被扣在宮中,我怎麽笑得出來……”


    “一碼歸一碼,你的病治好了,就是大喜。”


    見兄妹倆相談甚歡,林卿硯遂起身向外:“你們聊著,我下去吩咐小二泡一壺茶。”


    趙攸憐胡亂應著:“去罷去罷……”


    林卿硯下樓去後沒多久,樓下便傳來一陣吵嚷聲。起先,趙家兄妹聊得正到興處,並未在意。後來,吵嚷聲漸息,隱隱約約傳來兩個人的對話,趙攸憐察覺不對勁,朝趙承煦使了個眼色,忙站起身挨著門探聽樓下的動響。


    她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傾聽著,方隱約聽著那對話的兩個人中,有一人正是林卿硯。


    此刻,林卿硯正站在客店的前堂中,麵對著將客店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的一眾官兵。為首的將領上前一步抱拳施禮:“林公子。”


    來人既是宋國官兵,又顯然清楚他的身份,林卿硯的太陽穴不由得突突直跳——難道他們是衝著阿佑來的?


    他很快定住心神,微笑道:“不知官爺來此有何公幹?”


    “皇上得知林公子人在汴梁,特命下官來請林公子入宮一敘。”


    “不敢不敢,皇上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不過偶然途經汴梁,不曾奢望得蒙聖恩、入宮拜見。皇上——又是如何知道的?”


    “君威難測,下官豈敢妄斷!還請林公子速速隨我等入宮麵聖,勿讓皇上久候!”


    “皇上隻命我一人覲見?”林卿硯注意打量那官將的麵色,“昔日,我都是隨敝國鄭王一同麵聖的。”


    “下官奉命請林公子入宮,其餘諸事一概不知。林公子這便隨我們走罷。”


    林卿硯察言觀色,心下腹誹道:難道他們還不知阿佑人在此處?既如此,未免趙匡胤疑心,便隨他們走一遭,也好將人引走,讓阿佑趁此離開。


    林卿硯不經意地抬首,目光滑過二樓那扇緊閉的屋門,想到趙承煦人在此處大可幫襯,稍稍定了心,遂含笑道:“小人受寵若驚,這邊隨官爺入宮。”


    “不……”藏在屋門後窺探的趙攸憐不由得失聲,幸而趙承煦及時捂住了她的嘴,才沒驚動下邊的人。


    “請!”官將側身讓開一條道,林卿硯昂首闊步地出了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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