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林母用過晚飯,薑楠便先行回去了。林母叮囑兒子要好生照顧人家姑娘,客房要布置周全,萬不能慢待了。


    林卿硯送趙攸憐到了廂房,剛進屋,趙攸憐便問道:“蘇鳶向你回稟了甚麽?後半截晚飯你都沒心思吃。”


    林卿硯一怔——他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教她覺察出來了。


    “我讓蘇鳶去問府中下人,可有人知道那封宮中密信。蘇鳶說,我爹的那些侍從都矢口否認,但又那麽一二個目光閃爍,像是在撒謊。”林卿硯的眸色一沉,“這些人在府中十餘年,對林家忠心耿耿,若是蘇鳶打著我的名義都問不出來甚麽,那讓他們緘口不提的隻有三個人——我娘、長姐,還有我爹。”


    “你預備從何查起?”


    “論理說娘就在眼前,沒有舍近求遠的道理,但是她近來身上不大好,我擔心提起舊事,讓她徒增傷感……我已命蘇鳶明日將府中可能知情的下人帶來問話,另修書一封問問長姐,她是否聽說過密信一事。”


    趙攸憐點點頭,緊抿著嘴唇,一時無話。


    “怎麽了?”


    “我以為……”她欲言又止。


    “甚麽?”


    “我以為昨日你決定要先回南昌時,打的不是這番打算。”


    “說下去。”


    “知情者若肯說實話,你也不會被蒙在鼓裏。眼下這種局麵,你早料到了不是嗎?既然料到了,你還是選擇先回來,如你所言,舍近求遠,我想,你是有話要問林夫人罷?”趙攸憐正視著他的雙眸,她從深若寒潭的黑瞳中看到了一絲粼粼的微波。


    她說的不錯。姐是得到消息才連夜趕回南昌的,這些內情她即便知道,也是聽別人說的。而娘則不同。


    心亂如麻地連夜從汴梁趕回家,卻隻看見空蕩蕩的靈堂一派蕭索,心中憯慟尚曆曆在目。其時,娘氣若遊絲地躺在病榻上,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囑咐著:


    “查案之事,自有官府,你莫要插手。無論查出來了甚麽,怎麽判,你都休得異議。”


    “你爹他,鞠躬盡瘁了一輩子,便讓他走得安心罷。”


    ……


    他那時便隱隱覺著,娘一定有事瞞著他,關於爹的事。


    “以前怎地沒發現你的腦袋瓜還挺好用的?”林卿硯勉強扯出一個笑,“不錯。我的確懷疑是娘將此事瞞了下來,為的是不讓我記恨朝廷。可今日,我看她的氣色難得這般一日日地好起來,我真的不忍心開這個口……”


    “可是你既然決心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就是在忤逆林夫人的意思。若是終要開誠布公,那麽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麽分別?”


    “我……”他又何嚐不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看著他這般痛苦,趙攸憐心中一陣心疼。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不能眼睜睜地看他懷著那樣微薄的希冀一點一點查到避無可避之時。


    “你想清楚,是要一門心思地撥雲見日,還是順著林夫人的心願難得糊塗?”


    林卿硯緩緩闔上雙眼,隻覺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直墜到了心底。這些日子以來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想要查明爹去世的真相,是不是他太自私了?他隻求報了父仇自己心安理得,任何人勸都聽不進去。他絲毫不把娘的叮囑放在心上,他甚至不願去想,爹是否真的願意他去替他報這個仇。


    他累了,想不分明了。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沒有甚麽應不應該。我不是你,沒法為你做決定。”女子一雙眸澄澈見底,“無論你做了甚麽決定,我都陪你走下去。”


    燭火搖曳,明黃生輝,暖了整間屋子的夜。


    且說那一頭,薑楠用過晚飯,破天荒地徑直回了家。薑府剛剛送走訪客,薑治中並薑夫人正在廳中用茶,薑楠便哼著小曲進了園。繞過石頭屏風,三人六目相接,薑楠心知避無可避,稍稍斂了笑意,步入廳中揖道:


    “爹,娘,孩兒回來了。”


    薑夫人端著茶盞,擰眉道:“又是從林府回來?林家突逢變故,我們能幫的幫一點、盡了心意也就罷了。不是我說,你這一日兩日的總往人家家裏跑,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林夫人才是你的娘。”


    薑楠見父親坐在一旁不置可否,遂笑道:“娘,你方才也說了,林將軍剛去,林夫人又大病初愈,孩兒幫不上甚麽忙,至多是一日兩日地跑去人家家裏說幾句話,逗個悶子罷了。若是哪日,娘也遭逢如此變故,孩兒自然床前盡孝、寸步不離……”


    “呸呸呸!口不擇言!”薑夫人瞟了自家老爺一眼,衝著薑楠罵道:“說甚麽不吉利的話!娘跟你說了,你就好好聽著,哪來那麽多歪理!”


    “是是是!孩兒遵命!左右小雁兒今日也回來了,日後林夫人自有正牌兒子孝敬,哪輪得上孩兒……”


    “你說,林卿硯回南昌了?”一直沉吟不語的薑治中驀地發問。


    “對啊。”薑楠道,“爹有事找他?”


    “他此行是去了何處?”


    “金陵罷。鄭王妃好像有甚麽事叫他去一趟。”


    薑治中沉著麵色,揮手道“你下去罷。”


    薑楠如獲大赦,忙躬身退下了。


    茶廳中,薑夫人溫聲勸道:“老爺,楠兒那孩子大大咧咧的,說話沒遮沒攔,你別放在心上。”


    哪知南昌府治中大人隻輕描淡寫地刮著盞中的茶湯,眸子深幽,視線隨意地落在前處,不曾理會發妻的話。


    薑夫人頗有些尷尬地幹笑了聲,低頭就著碗口飲了半杯熱茶。


    “夫人。”薑治中忽然道,“你明日去林府探望林夫人罷。”


    薑夫人愣了愣,顯是沒反應過來。


    “本官與留守共事數年,猶有一份同袍之誼。再說了,林家長女乃鄭王正妃,次子卿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同林家結好關係,總沒有甚麽壞處。”


    薑夫人念起自己方才同兒子的一通說教,不由得心虛,忙道:“是,老爺說的是。妾身明日便備上兩隻上好的野山參前去探望林夫人。”


    “另外還有一樁事,你留意著些……”


    薑治中附耳囑咐著,薑夫人雖覺得奇怪,卻還是小心地記下了。


    第二日薑夫人攜著厚禮到林府拜候的時候,正巧碰上了另一樁事。


    林卿硯發現自己將飲的茶水有毒,當即下令將府中購茶、煮茶、端茶的一溜兒下人傳來,跪在正堂中等候問話,同時命人請了大夫來驗毒。


    薑夫人到時,大夫還在一旁案桌上查驗茶水之中含毒的成分,堂下跪了五六個奴才丫鬟,林卿硯正麵色鐵青地坐在高座之上。


    “薑夫人。”林卿硯上前揖了一禮,表示歉意,“你也看見了,敝府中出了這等不光彩之事,有失遠迎,照顧不周。”


    “哪裏哪裏……”薑夫人打量著眼下的情勢,愁眉道,“前事未斷,竟又出了這檔子的事。別怪薑姨多話,林將軍當初走得不明不白,你這府中,怕是要好好肅清肅清了。”


    “薑夫人說的是!在下正是因為先父之事,在飲食上慎之又慎,每每先以銀針驗毒,才得以逃過此劫……不說這些事了,”林卿硯問道,“您可是來尋家母的?”


    “正是。今日府中得了閑,我想著來陪嫂子說會兒閑話。”


    “來人,為薑夫人帶路。”


    一旁的丫鬟上前:“薑夫人,這邊請。”


    薑夫人餘光瞥去,正見大夫顫巍巍地離了案桌朝這邊走來。


    方走了兩步,便聽後頭道:“林公子,這茶湯中的毒已經驗出來了,是鴆鳥之羽所含的劇毒,茶中劑量頗大,飲之必死。”


    一個小廝當即嚷道:“鴆毒!這不就是害死老爺的……”


    “蘇鳶!”林卿硯喝住了他,轉而道:“還有勞大夫一並查驗泡茶的器具和餘下的半袋幹茶。”


    後邊還說了甚麽,薑夫人走得遠了,聽不大分明。


    丫鬟將人引入院子,林母正在貼身婢女的攙扶下繞著園子緩緩踱著步。


    “林嫂子!”薑夫人親切地喚了聲,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


    林母費心地瞅了瞅迎麵而來濃妝豔質的女人,這才將方才丫鬟稟報的訪客,南昌府治中之妻薑夫人,與眼前這個女人掛上了鉤。在此之前,她二人合該見了不到三麵。


    “薑夫人。”


    薑夫人拉著林母的手道:“林嫂子,昨夜聽小兒說你近日身上不大痛快、總待在府中,我便想著要來陪你消遣消遣,我家老爺特地讓我帶來了兩隻野山參,給嫂子補補身子。”


    “多謝你這份心意,”林母在婢女的攙扶下移步到亭中坐下,“這野山參太過貴重,卻是不能收的。”


    “嗐!嫂子跟我們客氣甚麽?我家老爺與林將軍共事多年,便是和親兄弟一個樣。”薑夫人擺擺手讓左右捧著兩隻錦盒的隨行奴婢退下,在石桌的對麵坐好,“方才我進來時遇見卿硯了,他正在前廳查著下毒案呢!唉,你說說,這都是些甚麽事啊!”


    “下毒案?”林母挑眉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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